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23·阅读的可能性

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23

·阅读的可能性

很多时候，我确实是把阅读当成某种愉悦的消遣。

我喜欢跟朋友调侃自己的阅读方式。在飞机上阅读，我称其为“高水平阅读”；在火车上阅读，美其名“快速阅读”；在床上阅读，就说成“舒适阅读”；在咖啡馆里阅读，是“苦读”；在海边阅读，是“浪读”；在卫生间里阅读，则是“沉潜阅读”。

就个人兴趣而言，这些无所不在的阅读方式都是我所喜好的。

“浪读”时，我一般会找个没人的海边，坐在离大海很近的沙滩上，沐浴着阳光，一边读书一边听波浪的拍岸声。潮水，仿佛来自地球内核的幽微深处，有沉闷的震动回音。一波，又一波。涤荡的是人的灵魂。

对于“沉潜阅读”，我则把它看成一种最真实最沉静的阅读。在我所有的阅读方式中，我惟独没把这种阅读当成一种消遣。阅读固然是消遣，也确实始终有着消遣的功能。然而，只用消遣去理解阅读，阅读首先就丧失了它的独特性和可能性。在越来越多的人把“沉潜阅读”当成一种消遣，甚至当成是一种“厕所文化”的时候，我却逆道而行，更加热衷于享受“沉潜阅读”。

事实上，有事没事我每天都会在卫生间里蹲坐上几个小时。这在生理上或许是很不好的习惯，但在心理上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我觉得卫生间是一个人最私密的空间，也是一个最远离喧嚣的僻静之处。它排泄了人体内部的垃圾，同时也净化了人的灵魂。一个人呆在卫生间里面，怎么阅读怎么思考都不受任何干扰。在这个私密空间，我才有更多的机会把内在的情感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说实话，我的许多“诗意”的可能性，也大都是在这样的“沉潜阅读”中生发出来的。

还有一些时候，我也常躺在床上“舒适阅读”。尤其是夜深人静时，独自发呆，或临睡前打开书本，像凝视一个熟悉了很多年的朋友，这时，我已无需任何语言。深夜里躺在床上随意地翻看一本书，随意地想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感觉真是美好。

记得不久前，我在火车上也有过一次美好的“快速阅读”。那天我坐火车外出旅行。午后闲得无聊，卧铺躺得让人腰酸背痛的，便晃荡到餐车，跟一乘务员要了一本小说选刊，坐在餐车里度过一段美好的读书时间。餐车相对比较安静、灯光明亮、座椅舒适，因为不是用餐时间，餐车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轻声闲聊，见我对书痴迷，也不赶我，让我得以舒坦地坐在提供物质食粮的地方，美美地享受着精神食粮。那天，在我的感觉里，火车行进的节奏似乎格外的柔软。犹如一个有着美妙身段的女人，一次温婉的转身。

说到转身，不禁联想到以前读过的女作家格致的《转身》。转身虽然只是一个动作，或局促，或优雅，却都隐匿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女人的转身，或许是停留在感情范畴上，那是一生的苍茫与守侯。而男人一旦转身，可能是决绝而悲怆，甚至与女人的背叛有关。格致的《转身》写一个女孩在夜晚漆黑的楼梯上被歹徒从身后拦腰抱住。这时，她想到的是如何转身。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令人恐怖的事件，在格致不动声色的描述中，竟然变成一个诗意的转身：“他就站在那里，仰头看着我消失，极像一对情侣恋恋不舍的分别。”这样的结局是值得沉思的。然而，这种巨大的反差也隐藏着无限的真实。现实生活，有时候是比想象更加荒诞的。写作到了这样的意境，便有韵致了。

海明威也有一个短篇小说《一个干净、灯光明亮的地方》，写一个孤独的老人每天到小酒吧喝酒打发无聊的时间，直至深夜仍不肯离去。年轻侍者厌烦之极，而一位年长有阅历的老侍者告诉他：一个人无论年轻时多么辉煌，都有衰老和寂寞的一天，这样一个干净、灯光明亮的地方，就成为他生活中唯一可能得到的安慰了。

或许，我的阅读也是我生活中唯一可能得到的安慰。

但对于人的执著是一种另外的可能性。人的执著是无药可救的。看世间繁茂，无不是从执著开始的。从这个意义上分析，人的思想的杂交，是阅读的最高境界。

我一直认为，文学即私人经验的表述。我不敢妄谈什么使命感之类的东西，毕竟我生活在底层，一种民间的血缘和情感让我更热衷于朴素的阅读。阅读也是另外一种表述方式。我觉得只要把自己的私人经验，通过语言巧妙地表述出来，就是文学了。当然，如果再留下点什么意味，那就更好了。即使有时候语无伦次，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

所以，我更愿意从书本上看人看事，以此获得知识和间接的现实经验。人总是在一次次对自己失去耐心时，才能够理所当然地处世不惊。正如只有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失去耐心时，才能够真正做到心平气和，并从中体会到生活的另一些好处。譬如阅读。

如今的网络时代，阅读的环境越来越险恶了。消遣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时尚。阅读在更多的场合中，已不再“沉潜”。但我依旧相信，能够坚持“沉潜”阅读的人，他们对于这个世界有着尚未消失的好奇和想象，因此，他们心中总会有某种可能性的东西存留。

是的，我说的是可能性。这一点是不必疑惑的。阅读者也许穷尽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够为自己心中的疑惑找到可靠的答案。但只要沉潜的阅读仍然在顽强地持续，可能性就不会消失。

这可能就是阅读的全部意义。是的，我仍然只说可能。可能是绝望的反义词，它永远为阅读者预留了足够大的空间。答案可能导向绝望，但可能性永远不会。

老皮散文《知天命》系列23·阅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