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回我的家。”坐在轮椅上的五奶奶一天到晚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话。

“太奶奶，你咋不听话，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里就是你的家。”六岁的芸芸趴在五奶奶的轮椅边，仰起天真的小脸不紧不慢地说到。

“这里不是我家，我要回家，回我的家。”五奶奶又重复起来。

“奶奶，记住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这一个家。”芸芸的爸爸真强一字一顿大声地说着，便抱起了瘦小的五奶奶放在了床上。

五奶奶一边挣扎着，一边说:“强啊，我能上，我自己能上床。”

真强像哄孩子似的说:“奶奶，听话，这样子我能快点儿。”

“奶奶，你再躺会儿，我爸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先把云云送给她妈。”说着他拉起云云的小手出门去了。

屋子里又剩下五奶奶一个人了，她眯缝着眼睛，重新看看屋子。屋子里宽大的床上，放着两床棉被，她用手摩挲了半天，自言自语道:“都在哄我，这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

五奶奶今天八十九岁了，身子骨倒还硬朗，她佝偻着腰，在屋子里走动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只是这些天她的大脑不怎么好使了，总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话，一直闹着要回自己的家。

儿子宝山只有时不时地说:“狼来啦！”五奶奶以为真的回到自己家了，才能安生上两天。

不过清醒的时候，她总说:“回家，我要回自己的家。”闹得人耳朵都生茧啦。

一阵钥匙的扭动声，门开了，儿子宝山领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走进门。

那女人一边走，一边用嘴给两只手哈了一会儿热气，然后使劲搓了搓，才一把拉住五奶奶那干枯得似乎只剩下骨头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说:“五婶儿，我来看你了。”

“什么？你是强他妈？你可回来了？媳妇儿，咱回家。他们有事，咱俩回家，回我们的家。”

五奶奶紧紧地拉住那女人的手，近乎是求她了。

“娘，你净说些没用的。你再好好看看，她是咱邻居冬娃妈，不是你的儿媳妇。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儿媳妇不在家。”

五奶奶哪里知道，她的儿媳妇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只是人人都告诉她，儿媳妇去了远处闺女的家。

五奶奶再凑近了看看面前的女人，“噗嗤”一声笑了:“明明是你媳妇，还说是冬娃妈？媳妇，你别恼他，我家山不是那号子人，他不爱见冬娃妈。”

面前的女人满脸绯红，不好意思地从五奶奶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深情地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宝山。

宝山低着头，把各种杂什装进一个大旅行袋中，像在对自己，又像在对那女人说:“别听我妈说些没用的。”

“五婶儿，起来，我帮你收拾收拾咱回家，回咱那个山旮旯……”

“当真？媳妇，你不会哄我吧？”五奶奶兴奋得像个孩子。

“不知道门前那棵椿树咋样了？”女人仿佛在问宝山，又像在自言自语。

男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椿树？老高了。上面的老喜鹊现在都在叫呢。”平日里耳朵有点儿笨的五奶奶似乎一下子耳朵又尖了。

“五婶，我们去摇树:‘椿树椿树你姓王，你发粗我长长。”女人说完，自顾自地放声大笑。

“又没过年，摇啥树？”真强从门外进来不解地问。

“你小子倒没忘记每年过年还要摇椿树！”女人打趣道。

“哪里会忘记？不过那是咱们大山旮旯里才有的规矩，芸芸妈说她从小到大没有摇过一次椿树，她不是比我长得还高吗？”

“回家啦，回家啦！”五奶奶又兴奋起来了。

“娘，狼来啦！”宝山像是在吓唬娘，又像是在开玩笑。

“啊！山，快来，快藏到娘的背后。快！”五奶奶一下子紧张起来，她东愁西愁似乎想找点儿什么。

“媳妇儿，强，都快点儿往我后面藏，千万别让狼看见了。他爹，他爹你快来，你忘了咱山让狼给咬伤过，他爹……”

五奶奶异常地勇敢起来，屋里的人瞬间停止了话语，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五奶奶麻利地溜下床，被儿子宝山一把抱住了:“娘，还没到家呢，没有狼。”

五奶奶一下子瘫倒在儿子的怀里，看着儿子脸上的疤痕，仍旧喘着粗气。

“五婶儿，你儿子在逗你玩呢，看把你老急的。”女人试图打破僵局，安慰道。

“不过，五婶儿，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花花主席？”女人急忙转换话题。

“啊？花花主席也来了？”五奶奶缓过神，又来了兴致。

“什么花花主席？你们都说些啥呀？”真强不解地问。

“当年毛主席的接班人华国锋主席呀，就是你奶奶常说的花花主席。”女人解释。

“这都啥对啥呀？你们真是的，故事一个一个的。婶儿，也就你能和我奶奶过到一块儿。服了，我算是服了你们啦。”真强一边说，一边扛起父亲收拾好的东西向门外走去。

“你们快点儿，我晚上还要拐回来呢。”真强没忘记催促。

五奶奶乐呵呵地在冬娃妈的搀扶下来到门口那辆车子前，她抬头看看眼前这座望不到顶的高楼，没有一丝的留恋。

车门打开，宝山特意给后座上又铺了一条毛毯，招呼奶奶上车。

“娘，上车，回家。”宝山也过来帮忙，五奶奶那布满皱纹的脸一下子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随着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载着满车喜悦的红色轿车出了城，一路向西开去……

（无戒365极限挑战训练营更文第三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