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蝇记

童趣

一只绿头苍蝇入侵了张宇的书房，搅得他心绪不宁，没办法写作业了。

苍蝇从楔开的窗缝钻了进来。抢占了摊头阵地，抖翅盘旋，发出了冲锋的号角。

嘹亮刺耳地嗡嗡声，堪比怒卷的北风，搞得专心致志写作业的张宇备受煎熬。他的思绪遭遇了雪暴，陷入了白色的迷茫之中。

不得不放下铅笔，侧过身来，戒备地环顾四周。

他怒了，拳头捏得如同爆米花一般，噼啪作响。眼神如刀，似乎连空气都能劈碎。不过，他没立刻出手，静得像雪山之巅的鹰隼。

苍蝇很得意，飞出了S形，翅膀骄傲地抖动了一下，稳稳落在了象征着主权的文具盒上。复眼折射着阳光，露出了挑衅的目光。

张宇感受到来了自灵魂的嘲讽。全身的力量聚集到了手掌上，临空拍下。啪的一声，文具盒遭了殃，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文具散落一地，触目惊心，不由让人想起飞机坠毁的可怕场面。

那是他最喜欢的文具盒，上面还残留着外婆的殷切期望。外婆去世了，不可能再送他文具盒。默默捡起残骸，一片一片放进抽屉里。将思念深深埋在了心底。仰头闭上眼，缓慢呼吸着，情绪渐渐恢复过来。

和绿头苍蝇的梁子结下了。

攻击袭来，苍蝇抖动翅膀，灵巧地避开了。盘旋于空，发出歇斯底里地嚎叫。它被彻底激怒了，十几只脚微微缩回，蓄足了力量。每只脚，都如极富张力的弹簧。听到发令枪，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去。扭打，撕咬。复眼同样露出了阴狠的目光，宛如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冰冷，无情。

张宇感受到了来自天空的威胁，抡起作业本，手臂轻轻下摆，扭动腰肢甩了出去。

作业本角度刁钻，覆盖面积广，打击范围大。可惜，苍蝇的复眼功能强大，全方位无死角监控。攻击还没到，就被锁定了。轻松避开。

几番打击都没奏效，书房乱成了一锅粥。张宇微微气馁，却没妥协，去客厅向父亲求援。

父亲正在看电视，嘴角的痦子不时抽动。他在家喜欢穿宽松的睡衣，身量不高，看起来像套在了棺材里。

“阿爸，帮我打死那只讨人厌的苍蝇，搞得我写不成作业了，”张宇脸上红扑扑的，没从失败的战斗中缓过劲来。

父亲伸出头来，瞟了一眼。幽怨儿子打扰了他看电视的心情，淡淡道，“好啦，明天给你买个苍蝇拍。”

张宇无奈，把头埋到了脚跟里。不再理父亲，拖着脚丫回书房了。心想，外婆还在，绝对会帮忙的。

苍蝇继续肆虐，侵占书房的每一寸地方，并留下了恶心的排泄物。

翌日，张宇没交作业的事情在班里传开了。

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质问道，“咋回事，作业不交，太让人失望了。”

老师嘴里有股洋葱味，说话时，喷薄而出，闻起来十分荒诞。张宇产生了身处臭水沟的错觉。

暖风从敞开的窗户挤进来，翻动着空白的作业本。张宇不好意思别过头，一来为了回避攻势迅猛的口臭味，再者不想看到令人窘迫的空作业本。

“老师，下次不会了，”张宇彻底恨上了绿头苍蝇。这种带着切肤之痛的恨，只有被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同学才懂得。

老师念在张宇初犯，认错态度良好，不予以追究。不过，下不为例。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不过，同学们的嘲笑，如同滚石擂木，足以摧毁一切防线。上课时，苍蝇挠人的画面幻灯片般播放，如同吸血的蚂蝗，附在了心口。

他体会到了锥心之痛，思念之痛。

回到家，父亲一如既往地抱着电视机，看得不亦乐乎。母亲在厨房辛勤忙碌，腰上油渍斑斑的围裙是最好的佐证。

张宇闷头进了书房，耳边立马响起苍蝇战斗般的嗡嗡叫。忍住攻击的冲动。放了书包，来到客厅。打断了父亲的开怀大笑，切齿道，“阿爸，我的苍蝇拍呢。”

“啊，忘了，”父亲一拍脑门，懊悔起来。

“怎么能忘呢，苍蝇有多可恶，阿爸你不是不知道，”张宇吼起来。

“哎，哎，别吼，来，自己买去，”父亲拉过散落在沙发角落里的裤子，掏出了钱包，取了张十元小钞，塞在儿子的手里。

张宇紧攥着钱，激动起来。推开门往楼下跑。拉着护栏，一步三跳，比青蛙还灵巧。

想着马上要报仇雪恨了，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清风是最好的琴师，抚弄着柳树，弹奏的声音比满天星辰还要空灵。

路过十号楼，张宇看到张大伯光穿着白衬衣，两手轻柔地停在半空。头发花白了。金边眼镜下，犀利的眼神紧盯泽亮皮鞋上的苍蝇。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张宇紧张起来，双脚似乎陷入了泥沼，有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往地狱里拉扯。手心被汗水浆住，抽不出身来。不过，心却飞了起来，飞向了苍蝇的身体内部。他想看看漆黑的躯壳里到底装着怎么丑恶的灵魂。

只见张大伯双嘴唇微动，露出迷之微笑。手臂微微上扬，合了起来。摊开手，轻轻一弹，结束了那只苍蝇罪恶的一生。

“好，打得好，”张宇忍不住大叫。

张大伯歪过头，扶了扶眼镜，“想学么？”

张宇重重点头。

“帮我把菜提到楼上去，”张大伯指着不远处，装满了菜的竹篮子。转过头，背着手，继续围观下棋了。

张宇毫不犹豫，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菜篮子送上了楼。身体明显能感受到来自篮子的重压，似乎有种穿透身体的力量，直抵胸腔，呼吸不畅快。一步三晃，非常艰难。赶回张大伯身边时，汗水给他来了个淋浴。

“嗯，不错，这就教你，”张大伯恋恋不舍地把眼睛抽回来。于是，言传身教，侃侃而谈起来。

苍蝇没想象中那么灵巧。任何事，只要找准规律，顺势而为，自然事半功倍。只要用心，就能发现，苍蝇虽然有复眼，视角广阔。但有一个严重缺陷，每次飞起来，都是往上的。只要提前做好预判，双手在上当等着，苍蝇基本上是自投罗网。

张宇听得聚精会神，一知半解。

张大爷不厌其烦地讲解。打死了几只苍蝇，演示了一番。

学得必杀技，张宇自信满满，也不买苍蝇拍了。连忙跑回书房，找绿头苍蝇报仇雪恨。

绿头苍蝇不知道大难临头，兀自在书房横行无忌。

张宇脑袋里只记得顺势而为几个字，眼看仇雠落在了橡皮上。也不犹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两手高高举起，做拥抱状。眉毛鼻子拧到了一起，宛如一道深沉的闸门，隔绝了胸腔里的空气。

成败在此一举，双臂向上合拢，紧紧贴合。摊开手一看，空空如也。绿头苍蝇早桃之夭夭了。

不觉有些气馁，就像好不容易吹起来的气球，飞起来的瞬间被戳破了般难受。鼓起勇气的手臂重重垂了下来，比斗败的公鸡还沮丧。

张宇不得不又跑下楼去，向张大伯求教。

“凡事操之过急，成功的可能性就不高了，欲速则不达嘛。临空一击，看起来简单，实则是对心智和信心的考验。所以，双臂拍出去，要有无悔之心，一往无前的勇气。犹豫不决很容易失败，”张大伯说道。

张宇懵了，完全听不懂。他知道，张大伯是退休老师，没事喜欢拉着人说大道理。领教了。

张宇没听懂，却记住了，落子无悔，勇往直前这句话。

这次，他的心稳了下来。静静等着苍蝇上钩。突然想起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的故事。没有足够耐心，怎能钓上周文王这条大鱼呢？

绿头苍蝇这次占领了西红柿。对，西红柿。为了钓鱼，张宇下足了血本，从冰箱里偷了个西红柿。手指掐住西红柿的两瓣屁股红，往两边用力掰扯。汁水流了出来，血一般红。蛋黄色的籽在血色里畅游，宛如灵动的小蝌蚪。

张宇吃了一半，把另一半放在了宽敞的书桌上。闻到新甜味儿，苍蝇就来了。一如既往的嚣张。

张宇这次做足了准备，深吸一口气。鼻孔不由放大了，仿佛能容纳万物。双手缓慢抬手，动作似流水般轻柔，就像抚摸恋人的脸颊。到了预定位置，停了下来。牢牢封住了苍蝇的退路。两只手静静等候，比狙击手还有耐心。

双目炯炯，随时注意敌蝇动向。突然，脑袋发出了指令，双手一丝不苟地执行下去，重重闭合在一起。稳稳停在空中。

手掌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豁然摊开来。苍蝇已经成了肉饼。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翅膀耷拉下来，失去了活力。强健有力的弹簧腿软趴趴的，横七竖八地倒着。尾部最触目惊心，肠子都挤了出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张宇长出一口气，精神如橡皮筋，渐渐松弛下来。卷缩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里，无比惬意。学着张大伯，手指轻轻一弹，苍蝇好似断了线的风筝，无力的飘在了地上。

一切尘埃落定了，外婆愿你在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