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都不看好爱情,你还相信一见钟情吗?
这将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
柔穿着纯白的裙,裙上的花纹有着唯一不安和躁动的气息。这样的裙子,理应配上一双精致的白鞋,和一款白色小皮包。但是柔却穿了一款运动鞋,背了个旅行包。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悦动的心。
车厢里的空调开得刚刚好,冷气掩盖住了那些交杂的混乱的不同口味的方便面的味道。柔看见白色的雾气升腾,消散,完美融入看不见的空气中。柔莫名其妙很喜欢坐火车。她看了看自己的票,起点是自己上车的那个小城,终点是这趟车再也不向前开的地方。但是,没有人知道,她会在哪一站下车。
看倦了方便面的白雾,柔将头歪向车窗。带着划痕、水渍和尘土的车窗映着蓝色的座椅,发黄的小桌板,和柔清丽的面孔。柔让视线越过这些纷杂,像一束不羁的光一样,向远方疾驰而去。南方的乡村风景,总是出奇一致。由近到远,由青至黛。某个季节的植物正在生长的初期,嫩绿的水田里,见缝插针地留了些天空的颜色,或许到了晚上,那些空隙里,会充满星子的光芒。不过,不在眼前的事物,总是难以想象。
再过去一些,便是农户人家的砖房。这些房子,大多只有面对道路的那面墙被刷过,两侧则是各式各样的广告。掠过这些平房,目光便可触及黛色的远山。这些山,没人在意它们有多高,但只要看见那像帽子一样的云把山的尖角遮掉,人们就会感叹自然造化的神奇。
铁道旁边的树跑累了,渐渐停了下来。一声鸣笛,赶跑了会魔法的瞌睡虫,意识一点点归位,静了许久的车厢热闹起来:行李搬运的声音,游客交谈的声音,列车员报站的声音,婴儿哭泣的声音,小孩子尖叫的声音,一齐响了起来,无需指挥,自成交响乐。
人群熙熙攘攘,拥挤着下去,又拥挤着上来。斜对面的邻座,换成了一个男生,白T牛仔,正是最青春的时刻。柔看着他,将包轻轻放在行李架上,又细心地向里推,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好看的皮囊就算千篇一律,也会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而人群中多看一眼,又难以忘记容颜。
柔从包里拿出了一本解闷的书,连书名都没看清是什么,就开始从中段看起,就好像是在看一本已经看了很久的书,故事前半段熟稔于心,因而格外沉浸于情节里。反正,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斜视的目光,恰好能看见窗子里反映的他的样子。
他带着耳机,不知在怎样的音乐和情绪里畅游;手机握在手里,却没有低头看;不太清晰的倒影中,不能确定他的目光聚在哪里。借着伸手拿水杯的动作,柔将眼睛不经意地向上一挑,眼神像游鱼一样轻巧地滑过,不太确定地感觉到他的眼神似乎擦肩而过。
可惜,一见钟情的桥段是劣质的肥皂剧才敢用的把戏,造物主应当不喜欢发生太多的意外,浪漫不过是无知少男少女的臆想。柔将目光轻轻放在手中的书上,荡漾的心情竟然让她失去了阅读的能力,书里的字符全都成了外星文字,长得挺像,细看却全不认得。再仔细看,原来一开始,书就是拿反的。刚才还觉得恰好的温度突然一下变得高了,柔的脸颊不由自主地烧起来,像傍晚西天处的火烧云。她将书一点点地抬高,头却一点点压低,在两者终于要接触时,余光传来一个重大消息:那个人站了起来,向她走来。
在紧张时刻,人的神经系统会对某些功能做出调节,逻辑思考能力下降,而感官却愈加敏感,由此产生的效果是:时间变慢,视觉变强。所以,当柔将她的上半张脸——也就是两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从那本倒拿的书中挪出来,专心致志地看着他起身,走近的时候,时间仿佛减慢了它流逝的速度。他的一举一动在她的眼里,都那么清晰优雅。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柔在最后还是选择把脸转向了窗外。
在不甚清晰的倒影里,她看见他也将脸向相反的方向转过去,于是影子里只剩下他的背影,这一刹那,她才猛然想起,在刚刚漫长的秒钟里,他们,是四目相对的。她转过头去看他的背影,身形高挑,走路时自信而坚定,可是,一直是背影,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她有些失落地把头固执地对着窗外,一只黑色的小羊欢快地从翠绿色的山坡上跑下来,后脚稍稍被枝条绊了一下,前脚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几乎是一蹦一跳地,小黑羊来到一块相对平缓的坡上,低头吃了几口草,又仰起头,对着她来了一个微笑。这一笑,尽管看得不是太清楚,或者说,是根本没办法看清楚的,但让柔脸上因害羞而生发出来的那抹绯红渐渐褪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甜美的笑容。
如果自己是一只这样的小羊该多好,在这一刻里,整一片的山林都属于自己,没有主人,没有活儿要干,也没有自然界给出的生死的束缚,就这样自由自在地在山坡上跑啊,跳啊,吃青草啊。太阳虽然已经升到了头顶,但那不过是其他人该考虑的事儿,作为一只小黑羊,又是一只存在于山林里的小黑羊,既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太阳晒到,又不用担心被晒到会变黑,无拘无束,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柔的心情突然雀跃,掩饰不了的笑意早已挂在脸上,她的眼睛轻轻闭上,脑海中还在回味着那只小黑羊的机灵的动作。她早已将自己想象成一只小黑羊,把自己放在同样翠绿的山林里。这时,另一只小白羊闯了进来,小黑羊咩咩咩地向它宣誓主权,小白羊讨好地向她摇尾巴,一下子跳到树上,摘下来红红的果子,献给小黑羊。她于是暂时同意了让小白羊留下,两只可爱的小羊一齐从山坡上向下冲,前方的树木被它们撞得七歪八扭。柔笑着睁开了眼睛,刚好对上笑弯了的他的眼。
好不容易才让晚霞褪下,清晨的朝霞却早早来临,这是海面上的日出盛况,红色喷薄而出,瞬间占据了整个脸颊,比任何一款腮红的效果都要好上百倍。柔心想,一定是刚才自己的举动过于怪异,才会吸引住他的目光。话虽这样讲,柔的心里,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尴尬,却有一点点留恋和兴奋。
萧伯纳说,此时此刻在地球上,约有两万个人适合当你的人生伴侣,柔对此深信不疑。在这个连相信爱情都难以容忍的年代里,仍然有人相信一见可以钟情。或许这只是一种幻想,但是若连想都不敢想,那未免太无趣。
对面车厢里的一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摇到了这个车厢,左顾右盼,拿起了柔的水杯,刚想打开,就被紧随其后的家长喝住,匆匆忙忙将水杯塞到了那个男生手上,在乘客们的注视下,被他的妈妈拎了回去。看起来,到了另一个车厢,有一场好戏要上演,但对于这一节车厢的旅客来说,闹剧到此就结束了。
不过戏剧总还有一个尾声,在那个漂亮的水杯还没回到手中之前,柔的心,还是得一直悬着。或许他会走过来,将水杯放在柔的手里,然后像所有偶像剧冬天的桥段一样,捧着柔的手,深情一吻。或许他会将水杯放在那张小桌子上,然后盯着柔的眼睛,知道两双眼睛里都喷出爱情的火花来,然后道出各自心意,像古代小说里一样互相赠物以定情。可惜这不是一个冬天,而是一个开着空调的夏天;这也不是长安的长街,只是一列普通的疾驰的火车。经典的剧情没有上演,取而代之的是现代社会最陌生的礼节。那个杯子,经过一个又一个人的手,被传回了那个小桌子上。从柔嘴里吐出的谢谢二字,在空气中平均分成了好几份,每个经手杯子的人都得到了一份。
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果然不是一点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简直一点没错,怪只怪自己太爱瞎想,柔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是老老实实看书比较好。看了一行字,柔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拿错了书,抱着一本数学习题解答的书,是怎么也看不下去的。认认真真读了一道题,柔就彻底摊牌了,各种各样细微的声音都在敲击她的耳膜,脑海里浮现的也不是数学公式,而是斜对面那个人的面容,即使自己并没有看着他。
窗外的景物又一次慢了下来,不过柔并没有注意到。若不是进站的那一声鸣笛,她大概还不能清醒。无序又要降临到这趟列车上了,不同的人来来去去,不同的轨道撞在一起,产生各种各样的反应。她看见她脑海中的那个身影站了起来,取下了包,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闪了一下,就上了站台。
她看了一下自己的车票,终点站,是一个不确定的地方。既然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那为什么不快点下定决心呢?反正犯错也是可以被原谅的,更何况,即使这是一个错误,也是极其美丽的。运动鞋一步步向车门走去,逆着上车的人潮,双肩包随意的趴在一个肩上,车票被紧紧攥在手上,刚好看不到终点是何方。
下了车,柔却找不到刚才的那个身影,眼前,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道身处何方,不知道要去哪里。错误再美丽,终究是一个错误。
突然,肩头的重量减轻了,一回头,刚好是想见的那个人。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以为你不会在这一站下车,又上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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