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北山以外的世界
我按娘教的，参拜了各尊菩萨佛祖像，她才终于放我自己去玩。
我在寺里四处瞎逛，在落下的槐花上踩来踩去，软绵绵的，还透着芬芳。不久，我便玩得乏味，正巧走到那小猴子去的禅房前。我趴在窗上听了许久，没有大师父训话的声音，我才悄悄将门推了个小缝，钻了进去。
“喂——”
小猴子忙不迭的转过身来，头顶的陶罐儿摇摇晃晃的掉下来，我立刻上前接住，摔了一大跤，磕得下巴生疼。
“你干嘛啊！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啊！你......你没事吧？”
“你说有没有事啊，有本事你来一下。也不知道扶我一下？死小孩......”
小猴子这才哦哦地答应着，接过陶罐放好，才慌忙过来扶我。我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抬头一看，小猴子又已将罐子顶在头上，笔挺的坐着。“你干嘛啊？想学杂技？”“你还说！不都是你害的！大师父知道了那玉的来历，又罚我在这儿顶三个时辰的陶罐！明儿还得去扫藏经阁......”“那能怪我吗？谁让你偷人东西还被发现了？再说，我还帮了你呢！”“我不想跟你辩。”“我......嘶——”我一张嘴，下巴扯着更疼了。
“你......你叫岫？”小猴子见我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立即开始转移话题。“啊对啊，不然嘞？”我揉着下巴，不耐烦的说，“那你呢？”“我就叫小猴子啊。”“还有姓小的？”“我没有名字，村西口聋哑的老乞丐把我捡来养大的，后来他死了，我饿的不行，出来找吃的，没有钱，就偷，后来遇见了大师父，答应他不再偷盗才收留我在寺里帮小师父们打扫庭院、打水、做些杂活。他们都见我机灵，跑得快跳的高，就叫我小猴子。”“那你都答应大师父了，怎么还偷？”
“你不明白！方才是有个婢女模样的女子，怀揣着这个布囊，忽然就有三两壮汉冲过来，吓得她慌不择路逃进了我卖茶干的小巷。我也吓坏了，她知道自己将被捉住，把这布囊塞进我怀中，含着泪对我说小兄弟务必将此送回乜府。我见她身体瘦弱目光真诚，就立刻带着布囊逃了。再后来，又有了一群人追我，我便遇到你。”
“那这么说，我们的处境还挺相似？不过，那你怎么能随意将别人的生死之托拣出一部分赠与我呢？”
“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我当然得用小财来换取你的帮助，不然，这里更重要的东西，我该怎么交代？”
“你怎么知道那块玉就不重要？”
“根据我以前偷......咳咳，混迹江湖的经验，这些有钱人家的布囊里都是些随身的珠宝和碎银，我摸出的真的是最不值钱的一块。”
“那剩下的呢？”
“我送到乜府了啊，不过是悄悄放在大堂的桌上的，我怕我一个没身份的人拿着别人家的东西，到时候说不清楚。”
“那......”
“那你怎么方才不与我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师父蹙眉而立。
“大师父......”小猴子惊得一激灵，立刻扶正了头上的罐子，将背挺得笔直。
“行了，放下吧。过来。”大师父眉头舒展，换上浅浅笑意。小猴子这才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抱着陶罐走近他。我站在边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我错怪你了，我该受罚。”在我和小猴子惊讶的目光下，大师父神情平静地将陶罐接过手去，轻轻的放在自己的头顶。与小猴子不同，大师父头顶的陶罐如同生在了他的头上，稳的像寒冬枝头的一片枯叶，风中不晃荡，雪中不摇摆，只孤傲的坚守在那儿。随后，大师父盘腿而坐，开始静默打坐。
“走吧。”小猴子推了我一把。“这？”“大师父打坐时不能打扰的。”“哦。”
退出禅房，我和小猴子爬到古槐上去坐着。
“恭喜啊，我不讨厌你了。”
“嗯？死小孩，这句话不该我说吗？”
“哈哈，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也不讨厌我了。”
“......”
我和他面面相觑，噗呲一声，齐声笑了出来。
“这个送你，就当是赔礼道歉。”小猴子递给我一条小小的草绳，编的精致，上面还缠了干花。
“这是啥？”
“手环啊，不，镯子。我自己做的，比那些玉啊珠啊可要珍贵多了。你是不是女孩子啊，怎么这都不知道？”
我翻了个白眼，抻开就往手上套。“你真的很粗鲁。”小猴子撇撇嘴，“我来弄！别给你扯断了。”嘴上逞能，其实他自己也笨手笨脚的，又羞臊又焦躁，急得面红耳赤的，我笑得不行，一直抬着的胳膊都感觉不到累了。
“诶，你住在哪里啊，我以前从没在镇上见过你。”
“我住在北山。”
“北山？那可是隔着一片海啊，这么远，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北山那边好玩吗？有些什么风景？你们村子里也有一个常年裹得严实的疯癫老妪吗？你在北山有心仪的男子吗？......”
“停——你这么多问题，不能分开问啊？惊雷似的。”我连忙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是孤儿，觅食北山，是被我娘亲捡来的，她住北山我就住北山，她来南山我就来南山。北山不好玩，与南山上的风景无差，只是树多花少，兽多人少尔。我生来最有趣的事情，除听娘讲些过往的事和民间流传的神秘事之外，只有今日泛舟满海，观山望雾了。那片山上好似只有我们一户人家，那里潮湿阴冷，不如南山温暖宜人，尤其夜间猛兽，难有人群居。我生来没见过别人，更别说什么心仪的男子。”
“我说完了，”我吸了吸鼻子，“该你说我听了。”
“那你可要做好准备，我随意抽取我几日的见闻，就够你听上几月不思茶饭的。”小猴子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扭扭脖子，一副要有大作为的模样。“我呢，跟你差不多，印象中小时候有个哥哥，带我逛庙会，后来走散了，我不认得回家的路，也无人来寻我，一个人在外漂泊了不知多久，也不知离开家多远，困极了便在桥下睡，饿极了便偷饼铺中的边角料。五岁遇见大师父，他领我回了南山无妄寺，待我如亲兄弟，那年他也才入弱冠，现在想想，十年了，万分感激。”
“我来到寺里，因为年纪小，很受其他师父们的照顾，只让我做一些轻便的活儿，比如在殿里扫扫地，或是在藏经阁抹抹灰，连打水之类都很少让我做。后来我年龄大了些，会主动承担一些事务。但我毕竟没有那些潜心修行的人那般心境，这寺里的生活虽让我衣食无忧，却也枯燥乏味，我常常感到腻味，偷溜出去玩耍。十四岁时，我跟大师父请了辞，非要自己出去闯荡一番，结果出行三月，便落得个狼狈模样回来。后来，我为了不叨扰师父们的清修，在山下的村子的破灶王庙里住下了，我向村西口的王老儿学了做茶干的手艺，与他一同上镇上去卖茶干。这样一来，我从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突然有了两个家，又有了一门糊口的手艺，过得好不自在！”
“你今年才十五岁？怎么长得这样高！”我惊讶的打量着他，“照理你该唤我阿姐，我却还不及你肩颈！”“如此年纪的男子都应是这般身长，你见的少罢了，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还有，你不是我亲姐姐，我绝不会叫阿姐的，江湖儿女，在意这些做什么？”小猴子表情苦涩，好像极度反感这些亲疏远近的词汇。“一口一个江湖，你出行的那三个月，闯荡江湖的事儿还没说呢！”我提点到。
“你真心愿听？”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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