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很像你

文｜暮时光

（一）

十五平米的化妆间里，叶童坐在镜子面前。

她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右眼边已经有了几条眼纹，她伸出右手，细细摸索着。

郁甜点着桌上的物品，一回头，就看见新娘子摸着眼角处，“怎么了你？”

叶童慢慢放下手，应了一句，“没事。”

郁甜默了，怎么可能没事？九年了，二十八岁的叶童终于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只是，她要嫁的并不是那个人。

郁甜向叶童走去，站在她的身后，抱住了她的身子，脑袋埋在她的颈项处。叶童的皮肤滑滑的，她枕在上面，一股凉意传来。

“傻丫头，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吗？叶童心中念叨。

应该吧，她要嫁给那个叫路遥的男人了。

郁甜又道：“好啦，别想了，我给你化妆，待会好好去见路遥。”

而那个人，只活在过去。

（二）

叶童认识顾远那年，她五岁，他六岁。他是隔壁新搬来的大哥哥，她是邻居家的小妹妹。

两家房子靠的很近，都用围墙圈了起来，中间一堵墙横立着。他住在二楼靠右的房间，而她住在二楼靠左的房间，他们的窗帘拉开，正好可以看见彼此屋内。

他们在一家学校读书，叶童在幼儿园大班，顾远是小学一年级。

他们正式认识，是半年以后，叶妈妈渐渐和隔壁关系熟络了起来，常常和顾远妈妈拉话常。不上课的时候，叶妈妈也会把叶童带着去，边唠嗑边看着孩子。

第一次去的时候，顾妈妈看见叶童，就高兴的乐呵，连忙叫了顾远出来陪叶童玩。

顾远面目平静，一张脸上写满了成熟，他走到叶童身边，伸手揉了揉叶童的小脑袋，“走吧，小丫头。”

他们走出了院子。

顾远在前面走着，叶童在后面跟着，前者仰着脑袋，后者低着脑袋。顾远突然停下了身子，叶童不出意外的撞上他的小背，鼻子正好撞在他的骨头上，疼的叶童嘶嘶叫着。

顾远回过身来，见着正揉着鼻子的小丫头，笑出了声，他捏住了叶童小鼻子，“小丫头，痛不痛？”

叶童皱了皱眉，扒开了他的手，眼中有着一丝不耐，“我不是小丫头。”

“呵，是吗？”在他眼里，这可不就是个小丫头吗？

两家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叶童升了小学后，父母忙着工作，没空送她去学校，便和隔壁打了声招呼，托顾远带她去。

他们走在路上时，叶童都会偷瞧着他。顾远的小手牵着她的小手，捏的紧紧的，且总是把她放在安全的一侧。

这一牵，就牵到了四年级。

（三）

生活仍在继续，属于他们的日子也在继续。

叶童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顾远也长得阳光帅气。她初三，他高一，她在初中部，他在高中部。

叶童即将中考，每天下午都会补课。

学业越来越紧张，离中考还有一个多月，叶童十分努力，为了考个好成绩，为了留在本校。但物理和化学总让她头疼，自然而然，她也就烦上了顾远。

有些时候，住校的顾远煲着电话粥都在和叶童讲题。寝室的朋友老打趣顾远，“小女朋友？”

顾远轻轻一笑，“小青梅。”

不过会是女朋友的。

他从六岁等到十五岁，也许还会等更多年。但他不怕，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又怎么会急那几年。

为了抓紧时间，顾远晚上从正门离开回到自己家中，深夜后，又从窗户处直接攀了进来，继续给叶童补习。

补习久了，叶童忍不住犯困，便强撑着，顾远看着，心中泛起了酸涩。

若是叶童睡了过去，顾远便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自己则在书桌上趴一夜，直到天亮，才爬回自己的房间。

日子一天天耗着，中考的日子终于来了。叶童考完试那天刚出考区，就发现等她的顾远。

“考得怎么样？”

叶童哭丧着脸，“考得不好。”

“没事的，不管你去了哪个学校，我都来找你。”顾远安慰她。

“骗你的！”叶童大叫，奔着腿往家的方向跑了去，只留给顾远一个背影。

顾远无奈的笑了笑，这是，关心则乱？

（四）

顾远高考成绩下发那天，他拿着一张成绩单跑到叶童面前报喜，“童童，我成绩出了，可以报考B大了。”

B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

叶童有些失落，顾远这么优秀，她，会不会配不上他？B大，她考得上吗？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从南方到北方，离我那么远。

顾远的眼睛亮亮的，闪着光，“因为，B大的新闻系很好呀，我想学新闻。”

叶童默然，她一直都知道顾远的梦想，当一名记者，走进社会，走近普通人的生活。

“好，你等我。”等我努力，等我来找你，等我和你并肩作战。

她有些哽咽。她不能让他放弃梦想，这一年的苦，她自己来吞，但是，往后的日子，他要加倍补偿给她。

顾远走那天，天灰灰的，老天爷也见不得离别的模样。

叶童把自己赶织出来的围巾，塞到了顾远手里。

“不准嫌弃。听说北方挺冷的，冷的时候，记得戴上它，想我的时候，也看看它。”

顾远眨了眨眼睛，“遵命。”

“照顾好自己。”

“好。”

“记得常给我打电话。”

“好。”

“还有……不准找女朋友。”

“好。”顾远笑吟吟地望着她。

叶童撇过脑袋，真害怕再看他一眼就会哭，她喑哑道，“你等我。”

“我等你。”我等你长大，我等你来。

（五）

十月的B大，落满了银杏叶，整个校园都被一片金黄覆盖。

叶童来B大一个月了，再一次成了顾远的小师妹，顾远参加的社团她都参加了。他所触及到的地方，她和他一起。

零八年四川地震，新闻学院派大三的顾远前去四川灾区参与灾后重建工作，学院为他配置了一台一万多的高清摄像机以及一台单反，并准他带几名助手前去。

自然，大二的叶童入选。一共四人，除他俩外，还有两名男子。

当他们亲眼看见沦为废墟的灾区时，不免唏嘘。连续多天的暴雨，冲刷着已经经历过地震的山坡，泥石流滚滚而来，山里的人家全部在平地上安置着，住的都是临时房。

有人庆幸亲人安好，有人难过家人遇难。几家欢喜几家愁。

他们在临时房住了下来，以便随时取材。雨停了，便会出去拍摄。

这天，天好不容易晴了，顾远便带着人和机器去山上取最后的全景。路不好走，有的路已经断开。

他们拿着机器、脚架、话筒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四个人分担着，倒也还好。到山顶已经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顾远选了一处危崖取景，因为，那个地方视野最佳。另外两个人有些踌躇，那个点很危险，且裂了几条缝，无法确定能否承受这么四个人的重量。

叶童站了出来，“我跟你去。”

他去的地方，她都陪着。

两个男子憋的脸通红，叶童一个女孩子都能去，他们还怎么好意思说。

最后，顾远带了一个男子过去。架好机子，开始拍摄。

拍了十多分钟以后，滴滴答答的水滴密密麻麻的落了下来，叶童忙把包里的伞拿过去遮机子。

“别过来。”在叶童要踏上危崖的那一刻，顾远叫住了她，“给我就好。”

顾远拿到伞，回头遮机子，却见脚架一只脚松了，整个脚架机子不受控制的往下倒，而下面，是悬崖。危崖上的另一名男子朝着机子扑了过去，身形却是往悬崖方向倒。

他一把把男子往里面扯，脚下的碎石一点点落，嗖的瞬间，一大块石头坠了下去。顾远的脚踩空，他的身子也跟着下落，他快速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危崖边。

雨哗啦啦的下着，他的耳边除了啪啪啪的雨声，还有呼啦呼啦的风声。

之前与叶童一旁等待的男子用手指着叶童身后，叶童和他视线相对，一眼便瞧见了，她回了头，顾远正一手拽住危崖。

雨水咕隆咕隆地往他身上灌。

她冲了过去，急急拉住顾远的手，“顾远，你坚持住。”

她卖力的拉着，顾远的身子却还是往下面滑。

机子被放在了安全的地方，用伞罩着。两名男子和她一起拽住顾远的手。

危崖上越来越多的小石块坠落。

“童童，松手，松手，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不不不。”叶童不停摇着头，泪水和着雨水流入她嘴里。

“童童，乖乖的，去打电话。”他用一双睁不开的眼睛望着雨中的叶童。

叶童使了手上的劲，拽着他，指甲在他手上刻出了许多个印子，“不要。”

“童童。”顾远喝了一声。

叶童卸了力气，转身就朝包的位置跑去。

顾远见她远去，心中安定，手中发了蛮力，挣脱了拉着他的人。

“顾远！”两名男子望着挣脱自己的男子，叫出了声。

叶童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了身。原本混乱的危崖依旧混乱，只是已经少了一个人。

“我们找到人会和你联系的，别担心。”前来的救援人员安慰着她。

别担心？这漫山遍野去哪找？

她坐在危崖处，浑身湿透，紧紧地抱着一双腿，不语。

她听过一句话：沉默，是最大的哭声。她想她现在就是这样的。

（六）

“郁甜，如果我没有听他的话离开，他就不会松手。”叶童仰着头闭着眼。

她害怕看到这一身白裙，就像他灵堂里的那条白棱。

她怎么还活着呢？她怎么不去死呢？她常常这样想。可她害怕，她去见他的时候，他会骂她。

于是，她苟且的活着，直到遇见了路遥，路遥的侧脸和他像极了，她看着他，就像看到了二十岁的顾远。正好路遥喜欢她，所以，他们在一起了。

十九岁时，她失去了顾远。二十四岁时，她的身边有了一个路遥。二十八岁时，她坐在化妆间里，等着做路遥的妻子。

“童童，这不怪你。”郁甜和她说。

叶童反驳了闺蜜，“怎么会不怪呢？如果我不同意他去危崖，那什么也不会发生，他还会站在我的面前，娶我的也会是他，而不是…”

郁甜脑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但却并不是所有，都是日久见人心的。路遥爱叶童，他爱的是爱着顾远的叶童。叶童爱路遥，爱的是属于顾远的影子。那如果叶童不爱顾远了或者路遥身上没有顾远的影子了，会怎样？他们只会是人海中的过客。

叶童扯下了身上的披肩，站起身来，直视着郁甜，“郁甜，这婚不结了。”

郁甜目送着她的背影，和自家丈夫发了一条消息，“她爱上的人，都很像他，但不是他。”

她爱路遥身上的影子，但那影子，不是顾远。

她爱的人，活在九年前，活在她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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