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人不多,不太忙碌的时候,杨熠光就观察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和旁边的展位。一家展位就好比街边的铺子,他们这些外销员就相当于铺子里的伙计。铺子有大有小,格局不尽相同,既然开门迎客了,路过就皆是客。
明知那些“客”里,有不少是鱼目混珠的,同行,掮客,收集信息的,发小广告的,应有尽有。在他露出马脚之前,不仅得照样笑脸相待,就算忍出了内伤,也得自己去舔舐。只差没像沿街店铺一样,扯个牌子,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上书“同行勿近,面斥不雅”了。
不过呢,在这种规格不低的展馆参展,面对的是各方外国友邦,并不是街坊四邻。所以厌恶归厌恶,也绝做不出挂牌子,写上什么面斥同行这类有损身份的事。即使文明地贴个No Photo不准照相的小提示,还是免不了有照看不过来,而遭到偷拍的情况。
多数老外还是有礼貌的,看到感兴趣的产品,即便没有No Photo的提醒,也会事先询问是否可以拍照,得到允许才动手。中国人则不一样。
有天傍晚,人流渐少,李青青到别的展区去了,展位上只有卢安丽和杨熠光两人。于是杨熠光抽空用电脑写封邮件。
两个黑人老外带着个中国人来广原摊位,转了一圈之后,老外开始缠着卢安丽问东问西。中国人则不参与讨论,只在一旁踱着步子,慢悠悠看产品。杨熠光想尽快把邮件发掉,也就没怎么注意他们。
过了没多久,李青青的声音很大声地出现在摊位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摊位上的几个人都停下来,望向声音的来源。
杨熠光忙抬头,见刚赶回来的李青青,正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两手抱在胸前。李青青对客户的态度一向得体,不卑不亢的,既专业又善解人意。见到她用一副可以算得上是倨傲的模样跟人说话,杨熠光惊得下巴快掉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等她看向那个中国人,还是搞不懂怎么回事。那人正半蹲在地上,摆弄研究着放在那儿的新样品,相机的拍照模式还没来得及关上。李青青正是对着他问话。
那人站起来,笑得略微有些尴尬,不过那尴尬仅一闪而过。他朝李青青点点头,说:“Judy,你来啦。”
“James,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贵客呢!什么风把你吹到广原摊位啦?”李青青夸张地把声音延长,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人也不多话,走到两个黑人身边,跟他们小声说了句什么。那两人就跟他一起匆匆走掉了。
“不送啊!”李青青对着门外三个人,冷不丁来了句。
李青青说,那人正是广原某个竞争对手的销售,故意借着他们客户的掩护,来探广原的产品。
“怪不得让俩黑人跟我东拉西扯的。”卢安丽气愤地把手中的笔记本丢在小桌上。她听说过那家公司,但没有见过这个James。杨熠光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算了,防不胜防!”李青青也颇无奈。
对于某些低端产品,像家具,家居用品之类,一些厉害的手工匠人能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仅凭一张照片,就能仿制出八九成相像。更别说近距离摸一摸材质,敲打一下发出的声音,能立刻了然于心。
既然大家都是来参展的,肯定也都防着一手,不会摆出核心产品。所谓天下产品一大抄,你能抄我的,我就能仿你的。一群鱼儿在窝里斗,最后却便宜了大把外来的渔翁,价格越压越低,利润越来越薄。鱼儿们苟延残喘。
如果把广交会比作是个大池塘,把全国各地的鱼儿们汇聚在一起,让全世界的渔翁飞过来挑拣好货。那么这几天,不仅是渔翁们的欢会,更是鱼们打捞各种情报的好机会了。
李青青先前已跟杨熠光普及过这类情况的注意事项,让她基本做到了心中有数。但即便有了心里准备,近距离看到那阴暗复杂的人性,和频频涌动的暗潮,还是让她直咂舌。
广原展出的产品,是跟夏文辉老家的工厂合作开发的,算不上最低端的那种,但也和高端沾不上边。所谓合作开发,也正相当于参照别家产品,变换外形,或更换一些内部材质。听说他老家那些工厂,十之八九是做这种改装和加工的。因此市面上同类型产品的公司也不少,在附近的摊位就看到好几家。
广原做得年头久一些,每年的广交会都参加,也算是做出了自己的风格,在圈里还是有点小知名度的,被同行盯上也不足为奇。
刚开始的时候,杨熠光还在为一下子能见到那么多让她眼花缭乱的老外客户,感到惊奇。要知道,自己在这之前都没见过几个外国人呢。人见得多了,杨熠光也就慢慢适应了展会的节奏,和客户交谈起来,也从容自信了不少。
那些客户,高矮胖瘦不一,口音不同。他们性情也各异,有的热情爱聊天,喜欢高声笑,亲切地叫杨熠光sweety;也的则高冷严肃,除了询问产品相关的,一句废话都没有。从名片上的地址来看,他们来自地球的各个角落。
杨熠光想到,自己即将和全世界的人们做生意,订单将来自于全球,产品也会从自己手中,运往世界各地。这是一件多令人兴奋和向往的事!光是这个念头的产生,就让她兴奋地像打了鸡血一般,紧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自从有了那天同行来访的经历,杨熠光在随后几天就有了着重观察的目标。一旦有亚洲面孔出现,她就变得更警觉一些。
她有时候也会抽空去别的展位逛逛,看看别家的展品,和自家的做一些比较。有时候就纯粹看热闹,有次路过一家家居展品摊,看到一只可爱的毛绒玩具小熊。杨熠光喜欢得不得了,破天荒去问人家卖不卖,人家叫她撤展的时候再过去。
卢安丽随后几天都没有在晚间外出。她和杨熠光一样,早出晚归,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写总结就写总结,表现如常。
不过杨熠光总觉得外表平静的卢安丽,心中藏着事儿。有时候她会一人坐着发呆,老半天不说一句话。卢安丽没有跟她提自己的事,她也不便去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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