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与谢道韫: 豪门联姻也难逃女强男弱的命运

文 丨雪花如糖

01.

沒有谢道韫，估计作者根本没打算把王凝之写进《世说新语》。

全书中，父亲、母亲、五弟、七弟都以鲜明的形象多次出场。唯独王凝之，出场一次，还是从妻子谢道韫嘴里说出的，够悲催。

说起王谢联姻，凝之刚开始只是个备胎。因为谢安给侄女选女婿的时候，先看中的是老五王徽之。但子猷，人聪明，做事却不靠谱，谢安才转头选了二公子王凝之。

王凝之早就听说过未婚妻的芳名。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惊艳了整个东晋文学圈，后人更以"咏絮才"来代指才情非凡的女性。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  出自《世说新语》

那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室外，大雪纷纷，漫天飞舞。室内，绿蚁清香，红泥火炉。一场家族文学沙龙，正气氛热烈地进行。兄弟姐妹围在叔叔谢安左右，聚精会神地听他谈诗论经。

见外面的雪越下越急，谢安捋着胡须，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问子女:

"你们说说看，白雪纷纷的样子，像什么呢?"

"撒盐空中差可拟"，哥哥率先抢答。

谢安不语，转头看着其他人。谢道韫向窗外望去，洁白的雪花在空中轻盈地舞动，那蓬松飘逸柔弱的姿态，不正像春光里漫天飞舞的柳絮吗?想到这，她朱唇开启:

"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安听了，开怀大笑，众人也齐声称赞:

" 妙啊!"

这次平常的家庭文学沙龙，因谢道韫，传为美谈。后又被记录下来，载入史册。不过，男权社会里，女性独乏独立的人格，依附于丈夫而存在。作者在文末，特意添了一句: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02.

当王凝之感叹未婚妻的才华时，谢道韫，正在闺房里想像着未来夫婿的样子:

他有卫玠那样帅吗? 听闻他父母仪容俱佳，他的相貌应该不俗。

他像叔父这样有才华吗?王郎出身名门，其父是人人敬仰的书法大家。再说，叔叔乃当今名流，看中的人怎会有错?!

想到那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她脸红了。

带着娇羞，怀着憧憬，谢道韫进了王家的门。

和小叔子们相比，丈夫少了几分傲慢与任性，多了些踏实与本分。如此也好，可以安心于仕途。叔叔看中的也是这一点。

婚后几年里，谢道韫和王家上下相处得非常愉快。

王氏兄弟也喜欢召集名流雅士，一起说理论道。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偷偷地躲到旁边的侧室里，倾听他们精彩的辩论。

有一次，王献之与别人清谈说理时，有点力不从心。看到小叔子处于劣势，她遣婢女过去悄悄地对献之说:

"欲为小弟解围。"

但在那样的社交场合，贵妇名媛不能抛头露面，于是置起青绫帷幕，她移步帐内，端坐其中，隔着丝帘，旁征博引，娓娓道来。

凝之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议，词理将屈，道韫遣婢女白献之曰:"欲为小郎解围。"乃施青棱步帐自蔽。申献之前议，客不能屈。                                                                  ----《晋书·列女传》

无法收敛的才华，一旦爆发，就光彩夺目，令自恃清高的男人们都佩服不已。

辨论，又一次增加了她的美誉度。其他豪门贵妇，以和她相提并论，而感到荣耀。

谢遏，为姐姐而自豪。有个张姓女子，嫁给顾家。其兄经常在各种场合称赞妹妹，想和谢道韫媲美，于是托谢张两家都熟悉的尼姑，让她做个点评:

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 答曰:"王夫人神情散郎，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出自《世说新语》

尼姑的评价非常高妙:

王夫人的美不仅仅表现于容貌，更体现于独特的气质，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飘逸爽朗，如清风霁月，令人过目不忘。而顾家妇人，虽温润莹洁，但说到底，不过是一种寻常的闺房之秀。

二者谁更美? 不用多说。

03.

与谢道蕴的光彩夺目相比，丈夫王凝之则黯淡了很多。

虽然他已是江州剌史，官至三品，镇守一方，但毫无政绩可言。当然，只要他不犯什么错，按部就班地干下去，单凭出身，官位也会只升不降。

若说他有什么过人的才华，除了书法，还真找不出来。他既没有五弟的聪明与洒脱不羁，又没有七弟英俊的外表和令人称赞的气度。就连上流社会中盛行的清谈，他也很少参加，因缺乏辨论的学识和随机应变的能力。

除去王羲之的二公子这个令人艳羡的身份外，王凝之就是一个资质极其平庸的男人。

但他也有爱好----迷恋道教。一有闲暇，就烧香敬神，求仙问道。

相处时间久了，谢道韫自然了解了丈夫。带着失望和委屈，她跑回娘家哭诉。

王凝之谢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还谢家，意大不说。太傅慰释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身亦不恶，汝何以恨乃尔？”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出自《世说新语》

谢安听说宝贝侄女心中不悦，连忙赶过来询问:

"你在王家受委屈了?"

"沒有"

"他打你骂你了?"

"没有!"

"他另结新欢了?"

"也沒有!"

谢安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边安慰一边又不解地劝说:

"凝之，是逸少(王羲之)的儿子，出身人品都不赖，你为何那么恨他呢?"

"咱们长辈中有您、还有家父这样受人敬重的名流，兄弟中又有谢封、谢胡、谢遏、谢末这样的才子。可王凝之，根本没法跟你们比，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像他那样的人!"

"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心中聚积了多少无奈和气愤，才让她发出"恨铁不成钢"的感叹。

真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谢道韫对理想伴侣的期待，是以谢家男子为标准，他们不仅有着名士风流，而且能文能武，兼济天下，可丈夫偏偏各方面都十分平庸。

既便如此，谢道韫还是继续这场婚姻，为王家生儿育女，她没有选择离婚，也没有因感情的不如意，而终日郁郁寡欢。

除了这次记载，各种历史文献中再无其它片言只语，让人窥探他们的夫妻感情。笔者相信，这是一个在骨子里，对婚姻非常认真执着又坚强大气的女子。

她也许试图改变过丈夫，但何其难也!

04.

终日沉浸在道教世界里的王凝之，已无法自拔。当黎民百姓危在旦夕，作为父母官，他沒有挺身而出，而是以一种近似荒唐的举动来自救。

公元399年，东晋摇摇欲坠。道教首领孙恩率众造反，从浙江舟山出发，直捣会稽。王凝之恰任会稽长史。听闻判军兵临城下，王长史既不派兵把守，也不主动迎敌。属下各个忧心如焚，王长史则淡定地说:

"我已向神仙请示，他派数万鬼兵，驻守在各处要塞，大家不必担心。"

属下听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很快，孙恩杀入府中。王凝之还天真地相信，大家有着同样的宗教信仰，首领会庇佑自己。

这种想法无疑于痴人说梦。他不但把自己的脑袋奉送给了道教首领，连自己的儿女也成了别人的刀下鬼。

谢道韫得知惨局，忍住悲愤，镇定自若。命女婢扶着自己，抽刀出门，杀死数人。最终寡不抵众，被俘。孙恩见有三岁幼儿，以为是王家后代，也要斩尽杀绝。

谢道韫大义凛然，义正辞严地说:

"事涉王门，无关他族。此乃我外孙刘涛，若想杀他，请先杀了我。"

孙恩早就听说谢道韫才华出众，气度不凡。今天亲眼目睹，被她的言行举止所折服，便下令放了她。

这段故事被编入《资治通鉴》，想必司马光等人也是怀着致敬偶像的心情，来讴歌这位有才有貌有胆有识又具巾帼气质的女神吧。

平庸近似窝囊，天真近似糊涂，迂腐近似荒唐。恐怕再也找不出其它语言来形容王凝之。

反观谢道韫，既有黛玉的聪慧灵气，又有宝钗身上的传统美德，更兼具探春的志气高远。封建社会，才女寥若星辰，但她又是夜空中最耀眼的一颗。

王谢二人的结合，配与不配，幸与不幸，已没有讨论的必要。男弱女强的婚姻，即使在今天，多数人的日子也过得跌跌撞撞，甚至面临婚姻解体的危险。正因如此，更显谢道韫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