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决定

艰难的决定

林小珂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到了老公身上，她看了一眼老公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老公，咱再生个孩子吧。”电视新闻刚才说国家已放开二胎政策，换句话说就是谁都能生二胎了，国家全力支持，只要你愿意生，随便生。

老公没有说话，显然他也听到了刚才的新闻，但他比林小珂冷静的多，他也不敢去想生了二胎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女儿躺在靠椅上，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似乎在等待着爸爸的回答。老公许昌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笑着说：“爸爸给妞妞讲故事吧。”妞妞的嘴歪了一下，许昌和林小珂都知道那是妞妞笑了，她很开心。

妞妞是脑瘫儿，六岁。六岁的女孩长成了八岁孩子的个头。匀称的身材，细长的腿，还有白皙秀气的容颜。林小珂曾经偷偷想，妞妞如果健康，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可惜……可惜她这一生都不能站起来，也不能甜甜地喊她一声妈妈。想到这里，林小珂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疼痛，可怜的孩子，苦命的孩子。我当初为什么要把她带来这个世界，我是不是错了？

没有人能替她回答这些问题。有时候，她憋的难受了就会推着车带着妞妞逛公园。看放肆盛开的各色花朵。她慢慢的，一样一样的指给妞妞看，告诉她这个花是什么颜色、叫什么名字。又把车推到湖边，把带来的馒头掰成小块扔进水里。很块，一群群的红色小鲤鱼就聚了过来，争相夺食很是有趣。妞妞看着欢畅游戏的小鱼儿乐的歪着嘴咯咯地笑，林小珂拿着手绢擦了擦她流出的口诞。路上的行人向她们母女投来的或好奇或同情又或者鄙夷的目光，林小珂早就不在乎了。她已就练就了一颗能够承受一切压力和悲苦的心。这颗心包上了坚韧的壳，任谁的目光和话语都伤不到她。

妞妞是个爱笑的女孩。她的笑容只是把一边的嘴角歪起来，在歪起的同时会有口诞掉下来，看起来很不雅观。但林小珂愿意看妞妞开心笑起来的样子，那样的开心让她踏实。小孩子的世界太单纯了，妞妞笑的天真纯净，和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她需要快乐地活下去。

活下去？林小珂从来不敢想妞妞有一天不在了她要怎么活？她还能活着吗？医生说妞妞活不过二十岁，她们母女只有二十年的缘份。林小珂背地里当着婆婆、老公的面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但她从不在妞妞面前哭。她要让妞妞知道，因为有了妞妞，妈妈是欢喜的，满足的。

有一次她打了妞妞。这件事她不能想，想起就会后悔的要死。

妞妞三岁的时候她带着去逛公园。公园里有好多老人带着小朋友在游乐场玩。林小珂带着妞妞在旁边看小朋友玩。妞妞坐在儿童推车上歪着嘴咯咯地笑，很开心。边上就有小朋友好奇的围了上来，说：“小姐姐，你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啊！”小男孩拽着妞妞的手摇晃着，乞求着。妞妞笑了，她不会说话，笑是她对小朋友友好的表达。

小朋友的奶奶过来了，脚下像生了风般。他拉拽起小男孩说：“臭小子，她又傻又残的能和你玩吗？快别动她！”

小男孩没有动而是把脸凑近妞妞，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要从妞妞脸上找出什么特别的特征来证明奶奶的话。

显然妞妞吓着了，回头望着林小珂，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林小珂和妞妞同时受了侮辱，她一把推开小男孩说：“走开，看啥看，有啥好看的。”推着车子走了。背后传来小孩奶奶鄙夷的声音，“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生个傻子还得瑟。”

林小珂只觉得一股闷气从胸口往外涌。她丢下推车，冲到老太太面前骂到：“你才做了缺德事，你们全家都缺德，缺八辈子德。你个傻老婆子，你怎么不去死，多余活这么多年！”

老太太也不是怂货，激烈还骂。气势汹汹的林小珂真想拿把刀把那不懂人事的老女人给剁了，剁了她就闭嘴了，闭嘴了就再也不能中伤她和妞妞了。她林小珂连踩死蚂蚁都要心疼半天，她怎么可能做了缺德事。她活的小心又大气。对婆婆好，对老公好，上班的时候对同事好，路遇乞丐对乞丐好。可凭什么要骂她做了缺德事？

林小珂推着妞妞，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掉。妞妞不时地扭过头看妈妈，皱着眉头。林小珂知道妞妞在安慰她，可她不想理她。都是因为她，因为她别人说她林小珂做了缺德事，她林小珂委屈啊！

晚上回家不知道怎么妞妞就闹肚子，不停地拉，裤子换了一条又一条，再拉就没裤子穿了。林小珂把妞妞光着屁股放到床上，身子底下垫了尿垫子。她来到卫生间给妞妞洗裤子，妞妞一个人在床上看动画片。

老公下班回来了，一推门说屋里臭，掀开妞妞被子不得了了，妞妞不知怎么把拉的大便滚了满身、满床。林小珂顿时火冒三丈，一双手在妞妞糊满大便的身体上抡打起来，妞妞吓的“哇呀”“哇呀”地乱叫着。老公吓坏了，赶紧抱住林小珂说：“老婆老婆快住手，你这是怎么了？”

林小珂不说话，眼睛里噙着泪，手却没有停下来，在空中乱挥动着。

老公紧紧抱着林小珂说：“小珂，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妞妞也很可怜，我们要好好照顾。这是我们当初一起决定的。我们都不能反悔，她是一条生命，是我们的女儿啊！”

林小珂在老公怀里抽咽着说：“我撑不下去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太累了！”

老公抚着她的后背，喃喃地说：“还有我呢，别怕，有我呢。”

林小珂坐在沙发上发愣。老公的身影出出进进，给妞妞洗澡，换衣服。把床上的被罩床单都换下来，又在卫生间搓洗起来。

林小珂冷静下来后很是后悔，刚才不该乱发脾气打妞妞。她是个病孩子，她比正常孩子更需要爱和爱护。她怎么对她下手打了呢？她真是个浑蛋，怎么配做妞妞的母亲。她走到床前，妞子已睡着了，小模样乖巧可爱。她把妞子的小手挨在脸上，轻轻对妞子说：“妈妈错了，妈妈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原谅妈妈好吗？”愧疚和自责让彼时的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些苦涩的、心酸的、平凡小确幸的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妞子迎来了七岁生日。

奶奶手真巧。她不认识字却能照着编织图样书给妞妞织出一件有一件漂亮的毛线衣。有小碎花的、有小动物的，还有小朋友戏嘻的。穿在妞妞身上真是好看。奶奶看着看着就痴呆了，她脑海里出现了妞妞穿着漂亮毛衣像所有爱美的小女孩一样在镜子前照啊、转啊，又惊又喜，开心极了，说不定还会搂着她的脖子甜甜地说：“奶奶织的毛衣很好看，我喜欢，谢谢奶奶。”

可是妞妞没有，她坐在轮椅里歪着嘴看着奶奶，口诞又掉了下来。奶奶叹口气，起身拿手绢擦了擦妞妞嘴角流出的口诞。

奶奶郑重地对妞妞爸许昌说：“再生一个吧！我病了死了有你呢，可你老了病了指靠谁呢？再说，医生不是说妞妞活不过二十岁吗？”

林小珂看一眼许昌，许昌回看一眼林小珂，同时说：“妈，不急，妞妞还小，以后再说。”

奶奶沉默了。她想说的话他们都知道，说了又有什么用。谁不想有个健康的孩子，可命运就和他们家开了玩笑，送给他们一个漂亮的残疾孩子。

妞妞刚被确诊是脑瘫的时候，家里的天都要蹋了。奶奶年轻守寡，含辛茹苦把妞妞爸拉扯大，上了学、上了班并娶了媳妇。以为她这一生的苦难日子就要结束了，谁知儿媳妇生下了妞妞。她们看着医院的确诊结果，听着医生的结论，那一刻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把孩子丢掉吧，实在不忍心也舍不得。留下吧，这是个漫长的折磨身心的过程，她们不清楚在这个过程中谁会中途退场逃离。

那是一段压抑痛楚的日子，就像头顶光明热烈的太阳突然被黑压压的乌云覆盖，暗无天日啊！

也曾想过再生一个。可他们再也赌不起了，一个妞妞就让他们无翻身之日，如果再生一个和妞妞一样残疾的孩子，可以想象日子过的暗无天日。

最后决定，全家齐心把妞妞带大，二胎不考虑了。想通后也就释然了，妞妞是天使，折翼的小天使。奶奶爸爸妈妈，共同陪她走过她这短暂的一生，让她活的开心快乐又体面。

林小珂想生二胎了，特别是二胎政策出来后她身边大部分独生子女的父母都在备孕和怀孕中，有个在派出所上班的大姐，45岁了还怀了孕，而他的大儿子刚考上大学。

万一，万一我们的二胎是个健康的孩子呢？万一老天爷怜悯我，送我一个聪明健康的宝贝呢？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林小珂不能淡定了，上医院做体检，早起锻炼身体，上网查看一些备孕常识……忙得不亦乐乎。她似乎能看到她孕育出的二胎是个聪明健康的宝贝，她会笑，会哭，会糯糯地喊一声“妈妈”，会搂着她的脖子撅着小嘴亲她。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笑了，妞妞“嗯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妞妞又尿了。唉，就算有了二孩也要对妞妞好。等我们老了如果妞妞还在，她的弟弟或者妹妹可以接过接力棒，继续照顾妞妞。我和她爸总有要死的那一天，万一我们死了妞妞能活的有体面又有尊严，我们死了才能瞑目。

老公这一关很难过。他说过要把全部的爱给妞妞，不想再要二胎。可林小珂知道他的心思，他怕再生个和妞妞一样的孩子。那时候不仅精神有压力，经济也有压力，他怕他没有那么有力的臂膀撑起两个脑瘫儿的家。林小珂也怕啊！可万一正常呢？医生不是说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吗？为什么就这么残忍地拒绝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呢？

林小珂在心里决定了，二胎我是要定了，为了妞妞也为了我自己更为了这个家，二胎必须生。

于是林小珂在没有和老公商量的情况下把安全套做了手脚，很快她就怀孕了。许昌知道后站在阳台上长久地沉默，抽烟。林小珂给他出了个难题，万一……他实在不敢往下想，他说：“小珂，要不做了吧，我怕！”

林小珂装着漫不在乎地说：“怀都怀上了，还做啥？生下来呗，这是命中注定的，躲不掉的，避孕套都没能拦住他。”

老公走过来轻轻抱过林小珂的肩头，把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说：“生下来吧，他是我们的孩子，一切听天由命吧！”

林小珂拼命地点点头，眼里噙满了泪水，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林小珂听医生的话，按时做产检，好好吃饭，适量运动，有异常随时去医院随诊，九个月后顺产生下一个七斤二两的男孩子。

林小珂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心是忐忑不安的，她真的怕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幸运的是医生说这个孩子各方面指标正常，非常健康。

老公紧紧地搂着林小珂激动的红了眼圈。婆婆抱着七斤重的健康孙子含着泪小声的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妞妞有了弟弟，妞妞也很开心，看着弟弟胖嘟嘟的小模样就笑歪了嘴。这时候林小珂就会对爬在床上呓呀吃手的小毛孩说：“小子，看看姐姐多喜欢你呀！你长大了要对姐姐好，照顾好姐姐，不然爸爸妈妈会很难过的，你明白吗？”

胖小子躺在床上，把个胖手指嘬的“滋滋”作响，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睁的老大，似乎在听妈妈的嘱托，认真极了。

林小珂在他胖胖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笑了，又抱过妞妞亲了亲妞妞光洁的额头。

乌云遮阳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生活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