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谢晓峰和铁开诚(红旗镖局少镖主)边说边注视着远方,似乎远方的黑暗中个人。
那个他生命中的对手,不可退避的敌人。
燕十三。
他从未见过燕十三,但是他却能够想像出燕十三是个什样的人。
一个寂寞而冷酷的人,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的人。
他疲倦,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不该杀的人。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余地。
谢晓峰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他了解这种心情,只有他了解得最深。
因为他也杀人,也同样疲倦,曾经就是如此。
也思考过自己的结局——是不是必将死于人手?他忽然又想起刚才在自知必死时,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在那一瞬间,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燕十三。
说出了这三个字,本已将醉的铁开诚酒意似又忽然清醒。
他的目光也在遥视著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是谁?"
"是个我从末见过的陌生人。"
"陌生人并不可怕。"
——只有你最亲密的朋友,才了解你,知道你的弱点,等他们出卖你时,才能一击致命。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谢晓峰一定会了解。
"但是这个陌生人却和别的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
谢晓峰说不出来。就因为他说不出,所以才可怕。
铁开诚又问:"你是在那里见到他的?"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在那陌生的地方,他看见那可怕的陌生人,和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在一起(慕容秋荻),在论剑——论他的剑。
"你想那个陌生人会不会是燕十三?"
"很可能。"
铁开诚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也是他,不是你。"
"不是我?"
"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
——那也许只因为现在我已改变了。这句话谢晓峰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改变的。
"燕十三却不是。"
"他不是人?"
"绝不是。"
绝不是!他沉思着,慢慢的道:"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虽然对我很好,传授我的剑法,可是却从来不让我亲近他,也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从那里来,要往那里去!"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跟一个人有了感情。
——为要做杀人的剑客,就必要无情。
他们沉默了很久,铁开诚忽然又道:"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十四种变化,并不是你创出来的。"
谢晓峰道:"是他!"
铁开诚点点头,道:"他早已知道这十四剑,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剑中有一处破绽。"
谢晓峰:"可是他没有传授给你!"
铁开诚道:"他没有。"
谢晓峰道:"你认为他是在藏私!"
铁开诚道:"我知道他不是。"
谢晓峰道:"你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铁开诚道:"因为他生怕我学会这一剑后,会去找你。"
谢晓峰道:"因为他自己对这一剑也没有把握。"
铁开诚道:"可是你也同样没把握能破他的这一剑。"
谢晓峰没有反应。
铁开诚盯着他,道:"我知道你没有把握,因为刚才我使出那一剑时,你若有把握,早已出手,也就不会遭人的暗算。"
谢晓峰还是没有反应。
铁开诚道:"我劝你不要去找他,就因为你们全都没有把握,我不想看着你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谢晓峰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事!"
铁开诚道:"是不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往事?"
"不是。"他又补充道:"本来我也认为应该是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一瞬间,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事。"
铁开诚问:"你想的是什么!"
谢晓峰道:"是那一剑,第十四剑。"
铁开诚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在那一瞬间,他想的也是这一剑。
一个人若已将自己的一生全都为剑而牺牲,临死前他怎会去想别的事!
谢晓峰道:"本来我的确没把握能破那一剑,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却好像忽然有道闪电击过,那一剑本来虽然的确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可是被这道闪电一击,立刻就变了!"
铁开诚道:"变得怎样!"
谢晓峰道:"变得很可笑。"
本来很可怕的剑法,忽然变得很可笑,这种变化才真的可怕。
铁开诚什么都不再说,又开始喝酒。
他不说是因为他知道谢晓峰的可怕,知道他不死的话肯定能成为剑神。
所以,他唯有喝酒。
谢晓峰也知道。
所以他喝得更多、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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