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课换了新的老师,男,半秃,戴着金丝眼镜,操着一口个人觉得并不是很标准的英语,和一样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第一节课并没有自我介绍,而是直接进入正题,讲起了中西方文化的差异,这样猴急的个性让我想起了初中时候的老师,也由此引发了无限的遐想,和对过去历史里我所经过的几个英语老师的怀念。
我不知道这里用到怀念这个词合不合适,但谨以此篇献给他们,以表达此时此刻我的心情。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第一个英语老师,他姓郭,是个年过半百同样秃瓢的老头。那时我刚刚上三年级,英语普及教育也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大面积残害中国儿童的,而作为边远郊区的我们,虽然名列九年义务教育的光荣行列里,却幸运的躲过了文化差异带来的大脑损伤,原因很简单,就是这个姓郭的老头压根就不懂英语。
在我们那个鸟不拉屎牛不扯蛋的地方,教育资源是极度匮乏的,所以当党的教育政策决定普及英语之后,校领导就理所当然的把之前教语文的郭老调了过来,身兼两职,顺带着负责我们的英语启蒙,这个理由也很简单,在校领导狭窄的世界观里,语言是共通,既然郭老教语文,那他也就一定能够教英语。当然,他们在当时一定完全没有考虑到,郭老之前是教数学的,后来因为学校编制改动,所以才让他来教语文。
郭老在接到校方下达的命令之后,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光荣的人民英语教师,负责启蒙我们长安村未来栋梁的英语,我记得那个时候,当郭老走在放学后的长安村街道上,腰板都比平时挺的要更直一些。
的确,长安小学有史以来的第一任英语老师,光荣啊。
当我想当郭老直着腰板走过街道,接受村民们的瞻仰时,也一定在心里泛着嘀咕,他也一定在想,妈蛋,老子连ABCD都读不到一起,怎么给孩子们教。但既然接下了这个军令状,出于他已经褶皱的面子,郭老当然不会逃避,于是在后来听大人们说,那些日子里,郭老在家里都秉烛夜读,满嘴的哈喽耶斯卖内姆。
在经过精心的准备后,我人生的第一节课就开始了,校方的领导极度重视,纷纷手拿茶杯端着小凳坐在了教室后面,于是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之中,郭老顶着泛光的秃瓢,坚定的走进了教室里。
“哈喽爱无瑞万,爱慕米斯塔郭,很高兴今天能够给大家上英语课,希望接下来学习生活中,我们能互相帮助,老师又不对的地方希望同学们能够指出来,好了,我们上课,私单的啊噗”
直到后来上初中后,我才知道郭老当时说的“哈喽爱无瑞万,爱慕米斯塔郭”和“私单的啊噗”是什么意思,我想当时的同学们也一样,所以在郭老激情昂扬的说出这句后,台底下一片镇静,大家都懵懂的看着郭老,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反应明显超出了郭老的意料,或许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晃晃明晃晃的脑袋,接着用我们能听懂的语言说:“上课”。
第一节课教的是字母,我还记得郭老在用将近十来分钟,用力的在黑板上写下二十四个字母的过程中,校领导们纷纷难以自持,一个接着一个的走出了教室,待老郭写完后回过头的时候,一看,最后一排原先坐着的领导都已经消失不见,教室里只剩下了对英语充满憧憬的我们。
郭老谈了口气,我估计他在心中骂了声娘,然后接着上课,他昂首扩胸,用力的嚎叫着:“同学们跟我一起用力念,啊~波~刺~得~额~佛~哥……”
我们在后面用力的念“啊~波~刺~得~额~佛~哥……”
读到这里的时候,老郭突然意识到他的错误了,于是瞬间大脑反应过来,于是说:“同学们,刚才老师是用拼音念法念的,下面大家跟我来用英语念,诶~逼~涩~滴……”
于是我们在后面跟着念:“诶~逼~涩~滴……”
我们就这样一直念着,直到郭老意识到英文字母他妈的有二十六个,而他只写了二十四个,而他竟然他妈的念了二十六个。
但郭老毕竟是郭老,身经百战,于是接着说:“同学们,英语字母其实是有二十六个,但老师只在黑板上写下了二十四个,剩下的两个我们明天再学,今天先把这二十四个念会了。”
……
于是我们懵懂的,跟着他继续念了二十分钟的二十四个字母。
这时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郭老显然已经精疲力尽了,但为了给大家留下一个光辉伟岸的形象,郭老坚持着要上完他的初课。
但此事我觉得他已经实在没有什么英语方面的知识要告诉我们了,但看着台底下几十双期待的无邪的双眼,郭老在刹那间就决定要把这个我们已经听过无数遍的故事再讲一遍,不过在这一次里,郭老将英语融了进去。
全文如下——
同学们,你们知道学校为什么让老师教你们英语吗?你们也知道,老师在年轻的时候是卖凉粉的,这个故事老师说过很多次给你们,但这次,老师要说些不一样的。老师年轻时候卖凉粉是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出了名的,你们的父母就是吃着老师的凉粉长大的,那时候长安村方圆多少里的人都喜欢吃老师做的凉粉,老师做的凉粉又劲道,又有味儿,所以每次一做出来就被抢购一空,让老师记忆深刻的是,有一天竟然有个外国友人点名要吃老师做的凉粉,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尤其是在我们长安村这个地方,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外国人,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外国人,所以很激动,那天做出的凉粉也格外劲道,那个外国人在吃的时候咬了好几次都没咬断,吃完后连说古德古德。什么,古德是什么意思?噢,古德的意思就是你做的凉粉真好吃,他是在夸我呢,于是我也回了他一句三克斯。噢对,三克斯的意思是谢谢你的夸奖,这碗凉粉不要钱。那是老师和外国人的第一次英语交流,最后我还和那个外国人合影了,照片就挂在我家的墙上,以后大家来老师家里做客就可以看到。自从那天以后,老师就爱上了英语,就爱上了说英语,于是空闲的时候,老师看了很多关于英语方面的书,所以这次校领导才决定让老师教你们英语。老师讲这个故事就是要告诉你们,学好英语的第一步,就是要对英语产生兴趣,然后像老师一样,努力去钻研,去刻苦的学习,这样最后下来,最后你们的英语一定会和老师说的一样好,甚至会超过老师。
郭老在说这句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在我们五年级的时候,我们的英语水平纷纷超过了他,但在那个时候,在他说完这一句后,我们纷纷卯足了劲儿鼓掌。
因为这时候下课铃上响了。
我们和郭老的第一节英语课就在我们愉快的欢呼声中结束,在下课后,谁也没有留恋,纷纷箭一般的射出了教室,努力奔向操场。我回过头,看到郭老卤蛋一般的秃瓢,和他似落寞似解脱的哭笑。
在后来的教学生涯中,这个故事郭老不止一次的给我们讲过,神奇的是,每次的下课铃声都是伴随着郭老的故事结束而响起,于是在后来,我和小伙伴们都都放弃了佩戴电子表,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练就本领,就是根据郭老讲故事的进程来判断这节课是否该要收尾。
在郭老之后,我初中的英语老师,是一个和我一样多毛的风一样的男人,他不仅做事雷厉风行,长相也是如此,就像飓风过后的森林,满目疮痍。
他在当时我们的中学里算是比较牛逼的人,大学里主修英语辅修日语,曾在某次日语专业考试里,一举拿下了咸阳市的冠军,于是后来慢慢的更多的人知道了他,他的名气也就上来了。当然,大家之所以知道他,只是知道,哦,你看,在XX初中里的那个风一样的男子,说日本话比日本人还好,简直牛了逼了。
老师因此在一段时间里萎靡不振,但还好后来活了起来,继续投身到九年义务教育的英语普及工作中去。而我们则是他雄风重振后的第一批学生。
初见他时,他蓄着胡须,裸露在外的皮肤除了脸庞大半被体毛遮盖,但浓密的毛发并没有阻挡他的才气侧漏,相反,他所侧漏的则更加汹涌。
这和郭老的黔驴技穷在我的心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是在第一堂课下来之后,我就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这个老师。
当然,在这个基情四射的时代里,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我所说的喜欢只是普通的学生对老师的敬仰,而不是我要做他的女朋友。
X老师在那个时候由于教学突出,经常在区上市里获奖,并且也曾带领我们一举拿下全国英语竞赛的一等奖,虽然这个一等奖不是我,也虽然我只是重在参与,但现在想起来,我的心里依然充满了骄傲。
而由于X老师光荣满身,自然而然的受到了校方的器重,于是便委派他来做我们的班主任。这样以来,X老师便成为了我们初一三班的第四任班主任,而前三任班主任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再带领我们班冲向美好的未来,而原因则是出奇的统一:她们在成为我们的班主任后,都神奇的怀孕了。
我想校方应该也为此而苦恼,毕竟,仅一学期里三个老师就因怀孕而回家待产,这对学校的师资力量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于是后来校方干脆换了位男老师过来,他们肯定想,这下一男人总不会怀孕了吧,但是他们一定没有想到的是,两个月后,X老师的媳妇儿怀孕了。
当然,这个有悖自然规律及马列毛唯物主义的故事并不是我现在想要讲的,我要说的,还是X老师的事儿。
X老师像多年后我的大二英语老师一样,一进门也并没有做过多的自我介绍,而是直接火急火燎的进入教学状态,这让我在当时有些失望,因为我并不太喜欢这种猴急的老师,就和比如你作为一个女人,在初夜的时候没有前戏而是直接进入XO状态是一个道理,有时候会让你觉得反感,甚至有种被强奸的感觉,虽然也许你是心甘情愿的。
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个感觉。
但还好X老师没有让大家失望,虽然节奏快,但他讲课的方式很适合我们正在青春期的懵懂少年,不仅幽默风趣,偶尔还会有些浑黄的段子出来,当然,这个段子是符合中国性教育的规法的,否则X老师也不可能在之前取得那些成就,而是应该被校方遣送回家,并扣上色狼的帽子。
虽然每次X老师在英语教学中插上黄段子的时候,女生们都会面红耳赤,甚至把头埋进课桌底,但最后的事实告诉我们全班男生,那就是虽然女生表现的反感,但其实听的却无比认真,因为后来期中考试的时候,初一年级的英语前十名都在我们班,也都是那些看似清纯无比的女生。
但班上的男生成绩却都低得出奇,于是后来,X老师总结道,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完全是因为,在他把黄段子和英语内容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女生们都吸收了,而男生们都只吸收了黄段子。
在我和X老师交恶之前,英语一直是我最喜欢上的一门课,由于小学时受到郭老错误的教育,直到初一时在我心里也只有二十四个字母,但X老师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嫌弃我,相反,对我异常的热情,这也让我和X老师成了朋友,也顺利的因为这层情感关系,当上了班里的团支部书记等要职,当然,这些在当时看来巨大无比的权利和老师对我的疼爱都强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被放大了,被无所不能了,因此无所畏惧。于是,在某次和同学的矛盾中,我向他伸出了罪恶的双手——
故事应该是这样的:那是一个微风恬淡的午后,下课后我和一堆女生性感的围坐在一起,正在欢快的聊着一些青春情感交流项目,但正在这时,一个小白脸插了进来,他猥琐的站在一边听着外面愉快的交谈,并明显对我身处群花中央的高贵位置而羡慕嫉妒,于是便便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插嘴,想要争夺那些落在我身体上的女生的目光,这当然就触怒了我,也让我感到厌烦,于是我就说,小白,你还是去一边吧,这里不欢迎你。谁知道该小白脸没回应我,而是憋了半天来了一句大耳朵图图,这一下刺中了我的软肋,在我多年的生命里,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我这个外号,于是我酝酿了下,凶猛的对着他的白脸冲出一拳。
故事的结局当然是我理所当然的被X老师叫进办公室,然后是长达一节自习的审判,在这个过程中,X老师对我还算是和谐的,他也并没有把这件事儿当回事儿,毕竟,青春期的男性和发春的雄性动物一样,拳头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砸向对方,于是在一个自习的审判交流后,我被放了回去,X老师说只需写份检讨,然后给小白脸到道歉就可以了。
本来这事儿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但错就错在,当我走出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推开门,正好撞见一个我心仪已久的姑娘,她趴在不远处的栏杆上,长发随微风浮动,裙摆在风中飘扬,瞬间,我就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所以一时脑袋短路,就把办公室的们狠狠的闭上,然后潇洒的走了过去。
这个举动的确吸引到了该女的注意力,但却是因为X老师的吼叫,在我潇洒的用力闭门后,X老师就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然后接着箭一般的冲我吼道,张子恒,你给我过来。
这时候,所有趴在栏杆上的姑娘们都回头了,她们都看向这里,这时候,所有呆在教室里的男男女女也都出来了,他们都看向这里。
而接下来要发生的,就是我被X老师狠狠的在办公室里收拾了一顿,尽管在他的巴掌接触到我的皮肤之前,我一再辩解说刚才我并不是耍脾气,只是没控制好闭门的力道,但即使这样,我仍然无情的被X老师扇了一顿。
而当他的巴掌均匀的落在我的脸面上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妈了个蛋,以后走着瞧。
这样的心理迎合着我叛逆的青春,于是在那个时段里,由和X老师所产生的矛盾开始影射到我对所有的老师的某种逆反情绪,每当老师们激情昂扬的站在讲台上手舞足蹈的时候,我心中所想不在是之前的天天向上,而是想办法来对抗他们,在我幼小的年级里的不卑不亢在这里被变态的放大化,对老师们的某一点讨厌蔓延到对他们整个人的讨厌与背离,这让我换了一种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这也在后来证明,在一个人青春成长的时候,作为一个老师的重要角色,因为他们的一言一行总能去改变你,让你发光,或者腐朽。
而在不断和老师的无限斗争中,我总是虽败犹荣,当然,在我变态且无厘头的反抗着他们的同时,老师们也都开始讨厌我,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彻底的堕落到坏学生的境界里,当然这并没有让我失落,相反,我很享受不被约束的自由,我在心里想,我终于是一个坏学生了,你看,我终于自由了。
我可以在课堂上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可以不去听课
我可以不去写作业,不去理会将到来的考试,也不用去担心最后烂成一团的成绩
我是自由的,在我背离老师们的同时,我也被他们从眼中剥离。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高一。
虽然在此之前,学校里大大小小的老师们都对我做出了无比肯定预言,他们中甚至有些人在说,张子恒要是考上高中,我就辞职。
而在他们信誓旦旦的否定我的时候,不幸的是,我恋爱了,我追到了我喜欢的姑娘,于是在她给我的动力之下,我且幸运的考到了重点高中里。
后来我没有在回到X初中,也没再见到X老师和那些信誓旦旦的人们,但我总想着回到那里告诉他们,我会说老师,你辞职吧,你看,我做到了。
这些曼妙的激情的不舍的难过的辉煌的低落的情愫们在我后来的日子里慢慢淡出我的心房,而在那里,一个接着一个的崭新的人们出现,他们总会不同于他们的告诉我,他们说,你真棒,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他们会朝我竖起拇指,他们指向我未来的方向。
虽然后来我未曾像他们所期许的那样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至少现在我也没发现我对这个操蛋的社会能有些许用处,但至少,我成为了我自己。
我开始学会书写学会记录,慢慢尝试着去写下过往时段里我所面对着的发生的一切,开始学会思考,和冷静的应对,即便讨厌我的人依然讨厌我,喜欢的人却依然喜欢我,而我也享受自己慢慢变得有意义的这段时光,于是选择忘却过去。这样一直持续在几天前的一个中午,当我看到讲台上秃顶的崭新的英语老师的时候,于是记忆中的某几段断开的思绪衔接在一块,它们组成一个完整的画面,一个完整的声音,我看到了同样秃瓢的郭老和充满毛发的X老师,我看到了若干否定我和改变我的人,于是才想起在我的成长中有这么多人一直在滋润着我,不管他们给予我的是不是我想要的,但终究,我感谢他们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我自己。
也正在此时此刻,当我决定要给这个篇章画上句号的时候,我突然是如此的想念他们,我想念郭老光滑亮丽的脑袋和X老师在风中飘逸的胸毛,我想念无数诋毁我否定我的人们,也想念在那个美好时光里的我自己,和我最美好的青春。
但无论如何,他们,她们,和它们,都已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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