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英婶的哭声传出来的时候，村里很多人探出头来听。然后，摇摇头，把门关上。
这次富英婶的哭声跟以往不同，每次刚子跟他娘要钱，富英婶拿不出来，刚子打骂他娘的时候，不许他娘哭喊出声。富英婶怕丢人，每次只是嘤嘤哭泣。
今天，富英婶的哭声显得特别凄厉。
长贵的侄子栓子，心里隐隐担忧，他敲开了二柱家的门。
“栓子，你忘了上月，你哥去拉刚子，他顺手给了你哥一锹，你哥住院的医疗费还是自己出的？”二柱担忧地说。
栓子哥儿俩瘦小，每次看不惯刚子打骂他娘，去阻拦都会被牛高马大的刚子顺手打几下。大拴不在家，栓子只好求助身强力壮的二柱。
栓子和二柱踌躇着要不要去看看，忽听富英婶传出了更加凄厉的尖叫，还有孙子改改惊恐的哭声。
“走。”二柱拉上栓子往富英婶家里奔去。二人使劲敲门，半天没人来开，门是从里面插上的。
“刚子，开门，不许打你娘！”二柱大声喊着。“再打你娘我要报警了。”
门内悄无声息，只有改改惊恐的哭声。
栓子和二柱看到刚子从后面的窗户跳出，消失在夜色中。
“改改，奶奶呢？”栓子问。
“改改，我是二叔，快把门打开，让二叔和栓子叔进去。”两人在门外心急如焚，二柱拉了栓子，从后面的窗户爬了进去。
进到屋内，满地的血迹把栓子和二柱吓了一跳，栓子急忙去扶倒在门口的富英婶。忽然看见富英婶的右手不停流血，栓子忙给村里李医生打电话。
“还好，没伤着筋骨。”李医生包扎完后说，三人才松了口气。富英婶似乎不觉得疼痛，她望着地上被刚子揪下来的花白头发发呆。
“婶儿，刚子之前只是动手打你，这次，你怎么惹毛了他，他尽然用刀？”栓子搂着浑身发抖的改改，他用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安慰着他。
富英婶抹抹眼泪:“他说欠了高利贷，如果明天不还，别人就把他的手剁了。他回来要他奶奶给的手镯，我不给，这是钱家祖传的，要留着将来给改改媳妇儿。”
“刚子说若不给，就把我的手剁了。”富英婶说着，看了看缠着绷带的手和墙角沾着血迹的菜刀，手镯已被刚子抢去。
“他用刀背砸我，我夺着不给。就算把这房子卖了，也不够他输两晚上啊。”
“他拽着我头发，拖着我每个房间去找钱，说今天不给钱就把我和改改都弄死。”
富英婶面无表情的说着，改改偎在栓子怀里睡着了，小小的身子不停发抖。
“都怪我，都怪我，把他惯的！”富英婶喃喃地说。
富英婶当年嫁给长贵叔的时候，是方圆十里一枝花。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她却看上了一手木工手艺，憨厚老实的长贵。婚后，小两口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几年过去，富英婶的肚子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为此，婆婆天天在长贵耳边唠叨，老钱家三代单传，不能到你这里绝了后。常常看富英婶不顺眼，总挑剔饭菜咸了淡了，并告诉长贵，说他不在家，富英婶如何怠慢她，串掇着长贵打媳妇儿。
长贵心里明白为什么，又不敢违抗娘的意思，为图清净，只能常年在外做活儿不回家。
那天，家里母猪生了一窝猪崽。婆婆说，不如多养一头母猪！富英婶压抑的委屈终于爆发，她和婆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第二天，婆婆睡在床上不吃不喝。长贵回来，第一次动手打了富英婶。长贵娘还不解气，直到出嫁的四个女儿回来，逼着富英婶在婆婆床边跪了一夜才罢休。
从那后，村子里再听不到富英婶的笑声，她每天只呆呆的干活儿。没想到，一年后，富英婶却怀孕了。当刚子呱呱落地，长贵娘取下手上的金镯子给了富英婶。
有了刚子，富英婶在村里终于扬眉吐气了。对婆婆，开始呼来喝去，姑姐们回娘家，富英婶也是不冷不热。
婆婆自知理亏，从不计较，对刚子却爱不释手，每天背在身上。刚子七岁那年冬天，晚上，刚子闹着要吃糖。那时，已下了两天的雪，可刚子在雪地里滚着哭，长贵娘心疼不已，她冒着大雪向村里的小卖部走去。没想到，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从此就瘫痪在床。
长贵娘瘫痪后，洗啊晒的都是女儿回娘家侍弄。富英婶每次把吃剩下的饭菜，指使刚子给她端去。
刚子回来说:“娘，奶奶说饭太硬，凉了吃不成。”
富英婶对刚子说:“老不死的，有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给她送去，放那里，吃不吃就别管了。”
半年后，长贵娘撒手人寰。
长贵常年在外干活儿，婆婆死后，富英婶更加溺爱刚子，刚子从小调皮捣蛋。和谁家孩子打架，她总不分青红皂白的找上门骂人家。偷了谁家瓜果，别人若向她说起，她就骂别人诬赖刚子。
初二下学期，刚子打架被学校开除后，每天游手好闲。长贵一手木工技术，每年能赚不少钱，只要刚子要钱，富英婶从不阻拦。
二十岁的时候，家里盖了两层小楼，刚子和一个外地姑娘成了家。
结婚后的刚子，游手好闲的毛病不仅没改，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赌输了就回家打媳妇儿出气。
媳妇儿在改改两岁时出去打工，从此杳无音讯。媳妇儿出走后，刚子更是赌的昏天暗地，有时候一星期都不回家，回家就逼老两口要钱。
长贵不敢打不敢骂，每次要钱只能尽量满足。拿不出来钱的时候，刚子就骂着让他去卖血。后来长贵在去做活儿的路上，遭遇车祸去世。
长贵车祸补偿的钱，很快被刚子挥霍一空。这次，富英婶实在拿不出钱了，他就想到奶奶留下的手镯。
他找富英婶要手镯，没想到富英婶拼命护着，刚子气急败坏，挥刀砍向他娘。趁他娘疼痛晕过去的时候，取下手镯翻窗而逃。
富英婶空洞的眼神看着空荡荡的家，婆婆和长贵的影子，在她眼前走来走去。她告诉栓子和二柱，自己累了，让他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第二天中午，栓子让媳妇儿做了鸡汤，给富英婶送去。媳妇儿回来告诉栓子，婶儿家的门关着，难道还没有起床？
栓子放心不下，他来到富英婶家，在门外大声叫喊，屋内无人应答。他从屋后的窗户看进去，富英婶穿戴整齐，改改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浓浓的农药味从屋内飘出。
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小村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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