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眼神里有一种畏惧、疏离和厌恶,还有一种情绪是让晓秋觉得更奇怪的,是渴望。
后来毕业后,晓秋才明了,那是一种莫名的羡慕,像被困在笼子里太久的动物,突然看到了同类在大自然里旁若无人地生活,无视大自然的规律......
没有人喜欢不说话的女生,晓秋永远低着头走自己的路,除了回答老师的提问,她几乎一天都不说话。她像极了一种草也是花“粉黛乱子草”,独自美丽着,无关其他!
整整181天了,晓秋毫无生机地活着,她不再是云认识的那个桀骜不驯的女孩。
“别和我说什么大道理,我已经按照老头的要求在这里完成学业。还有半年,我们就可以大学毕业,所以......所以请你不要打扰我。” 晓秋甩开拉着她手走到学校后操场的云。
云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唱片塞进晓秋的怀里, 在她右耳边坚定地说, “可你是叶晓秋!”她不敢再往下说,怕那些记忆都潮涌上来。
“叶晓秋”,她曾经是坏女孩的代名词。在另一个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她是A市著名大学校长叶大鹏的独生女,而云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好闺蜜。她不爱家里的饭菜,那些琉璃灯下各种豪华的菜式分类,盛着的都是寂寞而已。一周才能见到一次的父亲大人,餐桌上的话题永远是学习成绩。晓秋生来出众,读书对她来说就像是呼吸一般。奶妈吴嫂曾说她母亲就是大才女,可惜难产走了。客厅里有一副晓秋妈妈的画像,那时还是不知愁的少女?为何笑得如此灿烂?嫁给父亲后会不会不再有这般快乐的时光了?这是晓秋经常驻足在画前时脑海里想得最多的。
晓秋爱云母亲身上那种家的味道,夹杂着烙饼的香气和洗衣粉的味道。她从没有在家里闻到过。云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她没大没小的嬉闹的女孩,总爱拽着她到自己家吃饭,直到父亲再也不放任她的自由散漫,虽然吴嫂一直替她挡着。
“大二了,你每天来学校接小姐,直接回家!”叶大鹏吩咐着家里司机老张。
自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晓秋几乎真的成为了乖乖女。而她早已自学完了很大一部分大三的课程,她不需要再像很多莘莘学子一般沉浸在题海里。在晚间FM频道里,晓秋第一次听到了一种乐器悠扬的声音,那是吉他弹奏的曲子,像极了梦里母亲的喃喃细语声,也彻底点燃了她灵魂深处的对音乐的热爱。
很快晓秋让云给自己买到了一把简单的吉他和简谱。她把这一切都藏在云在学校的更衣柜里。俩人课后在草坪上弹唱学习乐谱,云很快发现了晓秋那浑然天成的音乐天赋,晓秋很快就已入门,她们在网上搜了一些热门歌曲的乐谱,晓秋能弹得很出色。现在缺的只是练习和专业老师的指导。可现在专业老师的指导肯定是不可能的,父亲看得那么紧。练习好像还有一点希望,因为晓秋在连续几次模拟考登上全年级成绩榜首后,父亲叶大鹏终于不再让司机来回接送她,叶大鹏也因为一项学术交流需要去海外名校半个月。
我们一生里大概可以和父母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只有18岁前的那段时光是相对完整的,我们会被照顾得很好,心里却随着成长越来越向往不被“照顾”,想奔跑,想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我们不想知道也不愿去想当自己做出了一项选择后,将来会因此彻底改变!我们那时、那刻只是想去“做”而已!那段时光被称为“青春”。
在云眼里,那半个月的时光里,晓秋像是一团火,无比耀眼,因为晓秋的小宇宙似乎彻底爆发了。她每天疯狂地谱曲,灵感爆棚,晚上拉着云去各个有名的酒吧,她痴迷于那些驻唱歌手的长发,沉醉于吉他弹奏出的滚烫的音符和特别,她开始熟悉各种风格的民谣音乐,并试着去融入其中,很快叶晓秋这个名字成了众多酒吧里各个歌手都熟知的名字,她们爱慕她的美貌也尊重她的才气,这是云最佩服晓秋的地方。那些歌手都成了晓秋和云最好的哥们,当然其中不乏热烈的追求者,好像总是还差一点点什么,云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还没等到她心目中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晓秋醉了,在今夜第三场结束后,她的曲子第一次被填词唱了一夜,观众如雷般的掌声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被歌手邀请上台一起弹奏自己谱的曲子。她爱极了当手指间悠扬起来后,身旁炽热的眼神,下面一起呼喊的声浪,晓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似乎飘在云上,“晓秋,今夜是属于你的!”
散场后,和歌手们一起庆祝的晓秋干了数不清的百威,从内到外的燃烧让她觉得好舒服,她拿起还挂在台上话筒上的吉他,又弹起了刚才那首歌。
“不能喝了,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疯姑娘,真是的,我去给你拿柠檬水,坐着别动呀!”云把晓秋扶正坐好,返回吧台去拿柠檬水。
一阵阵反胃的烧灼感让晓秋冲出了酒吧的大门,不受控制地在路边吐了起来。当她再抬头时,她又在大灯的照耀下,她开始自觉地摇摆起来,“砰砰......”的声音划破了天际。
“晓秋,晓秋......”听到声响的云,手上还拿着冰镇的柠檬水。晓秋倒在了酒吧门口两个石墩旁,身旁是一辆小面的,无助的司机不知所措地拿着手机给120打电话。他正常驾驶的,自问没有任何问题,这女孩摇摇晃晃地在红灯时冲向他车的大灯,他已经急刹车,女孩是被车的冲击力带到撞向了那两个石墩。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叶大鹏赶回家的时候,听到消息真的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全优的女儿做出来的事情,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音乐喜欢吉他的,他都不曾知道。叶大鹏发不出火气,他第一次感受到做父亲好难!
“她的左耳膜严重受损,可能需要戴助听器。另外右手拇指和食指骨折,需要戴指套纠正,可能以后弹吉他的概率不高了!” 晓秋被送来医院时,医院里来了一群长发背吉他的歌手,一个个围着医生。
这是好消息吗?叶大鹏不敢想,但女儿其他没事已经算是欣慰的。吴嫂在一旁听着不断地用手背抹着眼泪。
叶大鹏轻轻地拍了怕吴嫂的肩膀,“先让小姐出院,进行康复治疗,我联系吴医生让她帮忙配最好的助听器, 下个月我来办理晓秋的转学,不能再让她碰这个吉他了!”
很快,校园里就传疯了这则消息,还有了各种不同的版本,晓秋去做酒吧女了,被人包养了又被甩了。唯一的就是没人知道晓秋只是爱上了音乐,爱上了吉他弹奏。老师们都在惋惜一个学习成绩如此优秀的女生堕落了!
可人生又怎么会完全受风言风语影响?没有人去深究晓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再没有去学校,那面学习墙上公布的年级榜单上第一名还是她。她的学习成绩也从没有跌落过!
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们,只有学习成绩好才有美好的人生。似乎晓秋这一场灾难就是在证实这些至理名言。可我们的人生又怎么会只经历一场意外?又怎么会只有一次第一?我们的人生始终是只有我们自己才能说了算!
晓秋的吉他都被父亲没收了,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像雕像一般的右手掌,左耳里那个奇怪的耳蜗一样的东西。她什么都不想吃,只求父亲把那个木雕的只有手掌般大小的吉他留给她。“它只是个样子而已,求你了......”叶大鹏不忍心再拒绝女儿,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
房间里所有的窗帘都被拉起来,晓秋已然不知道白天黑夜的交替,她只是和这个木吉他说着话。
“晓秋,我是云的妈妈。”晓秋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声音,眼泪终于奔溃。出院后她没有再哭过,哪怕求父亲留下这个木吉他时。
晓秋打开了门。云的母亲拎着一个三层的饭盒,她可以想到里面都是她爱吃的饭菜。
“阿姨......”
“ 不哭呀,我和云都陪你去B市。你父亲他是学校校长,你总要顾及他的面子的。转学手续已经都办好了,虽然没有这里的学校大,也是那边最好的学校。不会影响你大学毕业的。孩子,坚强点,先把学业完成!”
叶大鹏能有什么办法!这是他唯一的女儿,妻子为了生这个孩子离开了他,这么多年他没有再婚,晓秋长得太像她妈妈,相貌和才气都是。他是对这个女儿毫无办法的,大学的学业必须完成,而在他的学校估计很难了。叶大鹏动用关系把女儿调往另一个临近城市B市里的最好的一家大学读书,值得庆幸的是晓秋和云的成绩都相当好,转学都很顺利,还有半年修完学分就可以大学毕业。
云是主动要求陪着晓秋转学的,也得到了母亲的同意,她们都看不得这么好的孩子就变成了这样。叶大鹏感激云的母亲,这么多年里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互相扶持又都那么优秀。云的父亲走得太早了!
半年多的时间里,晓秋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怎么说话,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成绩依旧是B市里这家重点大学的全年级第一,对她来说在降级的大学里读书更加易如反掌,而她再也不谈起音乐了,也不再听FM,所有的锋芒似乎就在那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当云把唱片给她时,她才像是刚刚复活了。
回到家里,晓秋拿下助听器,坐在面朝大海的窗口。这里是很安静的小城镇,不同于家乡A市的繁华热闹,这里四面环海,生活节奏也甚慢。这半年日子里她说话很少,也懒得说话,她更愿意随时去感受风的温度,海的广阔!
这是一张民谣合集。每首曲子就是一个故事,她反复听着,记住了那首《春风十里》的旋律和歌词,慢慢哼唱着!
隔天云在晓秋的眼睛里又看到了点点灵动,只有她知道那是音乐点燃的火花。下课后,晓秋告诉云,她想系统地学习下谱曲。云答应了。
山子是个桀骜不驯的自由作词家也是民谣歌手,晓秋第一次见到他不是在他驻唱的酒吧,而是一个朋友的小型生日party上,准确地说是在一个花园草坪上举行的生日宴。这里一点都不闹,十几个彼此的好友推杯换盏间,送出生日祝福。山子就这样拿着一把吉他找了一个草坪上的空位坐下,轻弹了起来。晓秋很快就听出来是鹿先森乐队的《春风十里》,朋友们聚拢过来,安静地听着。 晓秋习惯了把长发遮住左耳,她的助听器是小舅给买的很精致,基本不会被注意到。她感觉到自己对这个陌生歌手的仰望,不知不觉地她走向他,侧身倾听着。
“山子弹得真好,这小子有才!”身旁有几个熟悉他的朋友聊起来他,晓秋知道了他的名字,也仅限于此,她并不想知道太多!
晓秋知道自己不可能和这样自由的灵魂在一起,她只是想靠近一些,想获得一些勇气,一些面对自己不完整身体的勇气,在那天知道自己不能再弹吉他时,她的音乐梦就碎了。从此她的梦里只剩下音符,她会记录下来这些音符,却不想知道曲谱被吉他弹出来的样子。
云很快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一个教谱曲的小型音乐工作室,只有一个老师教学。那模样怎么形容都觉得有点另类。
“秋,我们论文答辩都通过了,现在就是等着拿学位证,参加毕业典礼。刚才老师们说你又是全优。下午我们去那个音乐工作室吧,给你看看金毛狮王!”
“金毛狮王?”
“那边的老师,你去看了就知道了。有音乐才华的人是不是都很.....”
“你想用什么形容词?” 晓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取笑着自家好友。“还是先去食堂吃饭吧!”
下午晓秋真的看到了金毛狮王,她相信云的话了。真实版的金毛狮王,乱蓬蓬的卷发遮住了老吴还算帅气的脸庞,快190的身高让老吴显得像个绿巨人。大眼睛像总是蒙着一层灰睁不开似的,从来不正眼和你交锋。
“吴老师,您好!我是叶晓秋,她是我好友吴小云!”
“本家。”老吴分别和两个女孩握了握手,就开始了上课。
云看着老吴的一团乱发还是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
“天生,天生的。我懒。”这算不算解释,云不知道只是真的止住了笑,恨不得上前摸摸吴老师的头发,毕竟起了“金毛狮王”的外号!
这里也算是晓秋学校的地盘。门面房是用来报名的,里面用隔板做了两个小的音乐教室,还做了隔音,毕竟是学校的资源,怕影响学子们。老吴也是毕业于晓秋就读的这家学校。
晓秋眼前浮现出了同样弹吉他的那个歌手----草地上自由弹唱的“山子”,他不是长发,而是那种很柔软的短发,前额总会再散落着一些,那天晓秋并没有看清山子的眼眸,应该会很清澈明亮吧!因为他的歌声!
晓秋没想到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遇见山子,她不相信缘份,老天爷只是个会闹腾的孩子而已。
老吴正在和山子介绍他的两个学生。他交代完就要出发去深圳演出。
他口里的学生其实就只有2个人,好像只有晓秋还有一些天赋。老吴是很不正经的老师,不是那种不正经,而是吊儿郎当的音乐老师,在他看来学习谱曲需要天赋,就是要有乐感。山子在老吴那看了两个学生的作业,的确只有晓秋有点灵气,另一个绝对是混日子的。
老吴还告诉山子,晓秋左耳受伤戴着助听器,尽量要在她右边和女孩说话,另外朝山子挤眉弄眼地说,“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可惜了!”
“就两个学生,一个戴着助听器,一个混日子不会好好学的,你拉我过来给你代课......”山子作势就拽了一把老吴的乱发。
他们不知道晓秋已经到了教室门外,正好听到!云今天有事,就她一个人来听课。
“我帮你代课而已,又不和她谈恋爱,玻璃娃娃我可不感兴趣。你那边结束演出了早点滚回来!”但山子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怜悯和好奇。他看着手上晓秋的报名材料,能把证件照都拍得好看的女生是真的漂亮。
老吴发现了站在门外的晓秋,尴尬地拍了拍兄弟山子的肩膀,“我走了,你搞定!”
“晓秋,老师要去深圳演出10天,这是山子老师,他比我优秀,你可以大胆问他,他什么都可以教你~”老吴说完就开溜了。
“我认识山子老师。”
老吴又回头朝着山子举起了大拇指,“兄弟,可以呀!”
山子被老吴闹得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这个女孩 ,好像是有点印象,是不是在那个草地上?
他不得不端起老师的架子开始训话, “那个同学今天不来的话,我们就在旁边那个教室上课吧!”
山子特地走到晓秋的右边和她说话。
“老师,我可以听到!”晓秋是固执的。她拿起笔记就先行走向小教室。
山子挠了挠后脑勺有点无奈地跟了上去。
经过首轮测试,山子才知道其实晓秋的音乐功底很好,也可以说他哥们老吴教得还不错,这几天效果显著。
他拿起吉他,弹奏起一首自己谱曲作词的歌其中的一小段,让晓秋写出曲谱。山子发现晓秋竟然是左撇子。
山子站起身想走到外间去找点老吴这里的吃的,碰到了晓秋放在椅子上的背包。
“还给我!”
晓秋的背包滚下椅子的同时,里面的记录本滑了出来,随风飘起的都是乐谱。山子的眼里有光芒一闪而过。
他没有弯腰捡那些乐谱的意思,而是拾起书包对着晓秋说,“拿上来给我,我弹给你听!”语气不容置疑。
晓秋迟疑了下,看着那些痛苦的记忆,奔出了教室,什么都没拿。
山子才不要顾及什么女孩的所谓自尊心和羞涩,他只是好奇她谱的曲子。他随意地翻看着,就拿上拨片,弹了起来,激烈的情绪也荡了开来。
山子像找到了宝贝似的,一首一首弹着.....
晓秋并没走远,她也隐约听到了吉他声,走近教室门,把右耳贴在教室门上倾听着,这会是自己写的歌?
山子早就知道晓秋一定会回来的。
“进来吧,有些地方可以更好。”
山子拿出自己包里的笔记本,也也用左手飞快地写着乐谱。晓秋好奇他会改成什么样子。
晓秋写了很多谱子,从不敢亲自去弹唱,她也还没有填词。她已经学会用左手写字,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适应也用左手弹吉他,有朝一日吧,但不是现在。她害怕自己的创作欲望,却服从心灵,记录下了这些音符。
放下笔,山子重新弹奏了一遍这个曲子,随着他的哼唱,这首名叫《爱不落幕》的曲子那么浓烈地呈现在晓秋面前。
第一次晓秋看清了山子的相貌,记住了他那双正在嘲笑她的眼神。
“这么仔细?研究我吗?”
“老师,从现在起,教我吧!”晓秋迎上了山子的眼光,并没有害羞,而是很笃定。
“行。”山子玩味地盯着晓秋的大眼睛。这个女孩有天赋。
随后的时光里,山子摇身变成一个严厉的兄长,他并没有按照老吴给的教学课程安排来教晓秋,他选择了自由创作,课程是提问模式的,晓秋谱曲,山子修改,然后弹唱。一周后,晓秋谱的曲子,山子已无从下手修改,已是十分完美。云也已经不再跟着学谱曲,而是每次拿着各种各样的水果在一边吃喝不停。
晓秋也不再叫山子老师,从一开始的“山子老师”到“老师”,直到现在直接叫山子。山子比晓秋大9岁,和老吴一样毕业于这家学校,两个人都继续自己做音乐,只是老吴会有不少演出机会,还做了这个音乐工作室。山子爱音乐是纯粹的,他自己谱曲填词,晚上在固定的酒吧里驻唱。像老吴这样临时有演出的时候,他也会来工作室做替班。山子父母离世早,但家里并不愁钱,有家族企业等着他玩够了回家继承。这是老吴经常取笑山子的,放着豪宅不住,爱和他挤着。但老吴同样敬佩山子的音乐才华。
如果没有那次暴风雨,可能山子就只是晓秋的音乐老师,仅此而已,可命运总在不经意间转弯。
B市沿海,云的母亲催着女儿快点去给晓秋送伞,天气预报说暴风雨到达了B市,让居民不要外出。果然,云和妈妈打开了房门,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云给晓秋打电话,还好晓秋说已经下了音乐课,马上快到家了。
山子也听到了天气预报和黄色预警,他算了算时间,晓秋刚离开这里音乐工作室也就十分钟,她家好像不远但十分钟应该走不到,还需要三四条街道才能到家。老吴的那个破屋就在音乐工作室附近,山子猜晓秋应该刚走到一半路程。
她那把小遮阳伞怎么可能应付得了暴风雨,山子心里慌了起来。他立马拿上老吴和他的大雨披,工作室里备用的大黑伞,锁好了工作室,就冲进了暴雨里,
追了三条马路,山子就看到了已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晓秋。“跟我走,快来不及了,都黄色警报了,你还在这磨叽!”
山子往晓秋头上利索地套上了大雨披,拉起她的手就飞快地跑向转弯角上的老吴的破屋。
还好追上及时,她们俩到家后,对面超市的灯箱刚倒了下来。
山子看着也同样湿漉漉的晓秋,暗暗庆幸着自己还算有危机意识,再晚一点估计晓秋就被风吹跑了。
夏天的裙子单薄得很,晓秋嫩黄色的连衣裙此刻完全贴在女孩身上,玲珑有致的好身材若隐若现的。山子冲向老吴的卫生间,拿了一块大浴巾就扔向了晓秋,正好盖在了晓秋头发上。
山子认真地说,“先擦干头发,我去给你找套还算干净的衣服。”晓秋拉下头上的大浴巾,正好看到了眼前这个大男孩眼里的一抹忐忑,再看看自己身上,她无奈地笑着。
山子在自己房间的衣柜里上下乱翻着,他和老吴的单身汉日子都过得超级简单,不是套头汗衫就是沙滩裤,要不就是白衬衫。他和老吴一般高都是近190的个子,给一个160的小女孩穿自己的汗衫应该够长了吧。山子就随手拿上一件白色的汗衫走了出来。他还是不敢看晓秋,把衣服放在卫生间门口,就又进了自己屋子。
晓秋看着这样的山子有点哭笑不得,她在卫生间里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手上拿着自己的连衣裙和晾衣架走了出来。
山子正在客厅里,刚煮上了热茶,接过晓秋手上的衣服,在沙发上拿了吹风机,随手就开始笨拙地举着吹风机乱吹着。
“我自己来吧!”
晓秋把衣服挂在更高一些的地方,山子才明白吹衣服可不能提在手上,他又接过了吹风机,终于像模像样地操作起来。“我煮了热茶,家里没有姜,煮不了姜茶,你先将就地喝,先暖暖。感冒了老吴可要怪我了,把他的宝贝学生弄病了。”
“我还没谢谢你来接我,老吴可神经大条了,他才不会想这些。”晓秋很想调侃下山子。
“对了,你饿了? 衣服差不多了,先这样晾着,我煮点饺子。”山子放下吹风机,去厨房下饺子。
晓秋此刻才有时间看山子和老吴住的这个屋子,这里是老吴买下的小两房,除了沙发上堆了一些脏衣服,至少没看到脏袜子什么的。房间里有白猫洗衣粉的味道,很清爽。墙上都是老吴在各地演唱会上的现场照片。她好奇山子的存在感在哪里?不由自主地来到刚才山子帮她找衣服的房间。
这里是一个音乐天地,属于这个音乐天才。晓秋相信这才是她音乐梦想里一个音乐创作者的风范。这里整齐地挂着12个吉他,排在前面的看得出是有年份的,听老吴说,他们比她大9岁。却是大学毕业后就开始自己作词作曲,在音乐世界里闯荡。B市算是浪漫的城市,这里不缺听众。书架上80%以上都是《收获》,还有部分名著。乐谱在另一个单独的小型书柜里,书柜有个玻璃门,看得出是后期自己镶嵌上的。
唯一一个和这个屋子有点格格不入的是拳击沙袋,竖立在黑色底盘上,两幅拳击手套搭在一边。晓秋不知道这是山子还剩下的一点富二代的习惯。
书桌上有一页刚写完的歌词,晓秋拿在手里,轻轻读出了声。这首歌词还没起名。她坐了下来,山子这里的椅子竟然是一个天然的木桩,有大自然野生的气息。
“饺子好了。”山子在客厅里没找到晓秋,转到自己房间门口看到正专注地在谱曲的女孩。他的房间连老吴都很少被允许进来,更别说坐在他的椅子上,还乱动他的东西。
山子刚想发作,看到晓秋已经用他桌上的铅笔在他写的词稿上写上了歌名----《爱的延续》,这是他前天晚上思念离世的父母而填的词。很隐晦的歌词,并不浓烈的思念,晓秋却能品读后了然于心。
晓秋听到喊她也刚要站起来,就这样她的头无比精确地撞上了山子的下巴。山子捂着下巴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瞪着晓秋,无奈地揉着自己的下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我后面!”晓秋蹲下身子,伸出手想看看山子的下巴。
山子捏住晓秋的右胳膊,摇着她,“你为什么起名叫《爱的延续》?”,山子有点情绪失控地对着晓秋叫着。
“我......这首词是写父爱的,不是吗?”晓秋被这样猛烈的摇晃吓傻了,她挣扎地想站起来,左耳里的助听器掉了出来,她感觉到一下子世界似乎没了一半的声音。
山子这才放开晓秋,他看着已然散架的助听器,眼睛通红地看着晓秋,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晓秋拾起地上已碎了的助听器,把自己右耳贴近山子身边,想听他对自己说什么。
山子看着面前无助的晓秋,从刚才冲动的情绪里醒了过来。他侧身搂着女孩的身子,在晓秋的右耳前清晰地说,“我来做你的左耳。”
他给晓秋穿的汗衫还不够长,也还是太单薄,晓秋试图推开山子突然的拥抱。山子却更加搂紧了晓秋,把她横抱起来坐在那个木桩椅子上,任由晓秋用力地推着自己的胸口,他在那页曲谱的最上面写上了这句“我来做你的左耳”。
晓秋看懂了,也明白了刚才右耳听到的那句模糊的意思。她不再挣扎,把这张曲谱拿在手上,把自己的心意也揉在山子的胸口里。
山子看出来晓秋明白自己的心意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暗暗滋生的情愫,在这个暴风雨的夜晚,绽放得无比温柔!他低头在晓秋的额头上印下了属于他们共同的初吻。
“看来我的衣服还不够长......”
山子看着女孩裸露的长腿心潮澎湃,抱起晓秋来到自己的床上,撩开被子,让女孩躺好,回到客厅盛了一大碗饺子又端进来,坐在床边,宠溺地开始喂晓秋。
今夜注定外面风雨交加,这里却充满了温情。山子就着晓秋谱的曲子,整理自己的填词,很快这首《爱的延续》被山子弹唱着。山子取下墙上第一把吉他,递给晓秋,“和我一起。”这把吉他已跟了他整整九个年头。晓秋接过吉他,用自己的左手摸索着弹出了第一个音符,她似乎又能进入音乐世界了,从未放弃又时时在逃避的音乐,早就深入骨髓,又何谈忘记?晓秋和山子共同弹唱着这曲《爱的延续》,在父母离世后,山子还是第一次分享自己的思念,此刻的他已是泪流满面。
鹣鲽情深,琴瑟和鸣,亦不过如此。小说故事里那些美好的愿望,也可以在此时此刻重演。此刻所有的“一起”都会在将来的回忆时刻再次摊开,又交叉成影,如影随形地催促眼泪的到来,这才是天使安排的。
云和金毛狮王再看到山子和晓秋时,她们俩已是手牵手的出现。云惊叹于命运的安排。
“哥们,我早就猜到你们会走在一起的, 山子你要成为晓秋的守护神,可不能欺负她。”老吴了解自家兄弟的性情,山子是会把晓秋宠上天的,可怜的姑娘,如果不是左耳失去听力,会更好的。
山子向前拥抱了下老吴, “我会的。”他难得正经地应诺着。
山子谈起恋爱来是很古板认真的男孩,他依旧和老吴住在一起,每晚九点前必送晓秋回家,所以云母亲很放心晓秋和山子谈恋爱。可她知道这份浓烈的爱情注定还需要经过很多坎坷。她是过来人,晓秋身体的特殊,她父亲叶大鹏就她这么个女儿,如果知道费了这么多心思送到异地读书,还是继续在弹吉他,更找了个歌手做男朋友,她都可以猜出来结果。所以她尽可能地瞒着,这对恋人在一起度过了近半年的美好时光。
大学毕业后的晓秋听从父亲的安排,在B市一个报社里做校对,工作比较轻松。云也在广播电台的晚间档节目里做了助理主播。云母亲照顾着这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叶大鹏并没有起疑,他只是觉得晓秋变得有点开朗了,每个月回家看望他时比以往都会和他聊天更久。
直到某个清晨,父亲的司机来把小姐接回了A 市。
晓秋让云和山子说下,父亲寻了个名医给她看左耳。这是山子收到的关于晓秋的最后一条消息。
随后的192天里,山子再也没联系到晓秋,云也只是知道晓秋被她父亲送去M国治疗左耳的听力,听说在慢慢开始恢复。失去了晓秋的山子,把晓秋留下的曲谱都填了词,每个深夜他都在不停地试唱效果,其中有一首是晓秋在的时候,俩人一起谱的曲子。
云在广播电台转正了,她开始负责一档新的晚间DJ节目《读你》,她在节目里每晚都放山子填词的歌,希望有朝一日能被远方的晓秋听到。
11月不该下雪的,B市的天空突然纷扬着一片白色。山子刚从录音棚走出来,他终于完成了只属于他和晓秋的歌。“晓秋,下雪了。你在哪里?”他把母带和他写给晓秋的信送到了广播电台交给了云。
雪地里戛然而止的车轮印记,还有散落一地的曲谱。当云听到广播电台下的喧哗,冲到楼下时,山子已躺在一米开外的雪地上,云像是看到了那夜醉酒的晓秋。
“此刻是深夜0点,我是你们今晚的DJ小云,随后我将播放一首新歌《别说这是悲伤的爱情》。晓秋,你能听见吗?这是你和他一起谱曲的歌。”
“他前天走了,你在哪里呀?” 云在直播间失控地大哭着,音乐开始播放。这首歌很快走红B市,词曲作者山子和晓秋也是随之成名,大家纷纷赶到山子的墓前悼念,也帮着一起找晓秋的下落。
“云,他在哪里?”
晓秋在B市又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穿着一袭黑衣来到了云所在的广播电台,她的左耳已经没有再戴助听器,父亲送她到M国后,经过几次的专家会诊,近半年的中西医结合治疗,她的左耳终于恢复了听力。
云哭着跑向站在面前瘦成竹竿的好友,“你怎么才回来?山子走了,他给我送卡带的时候出了车祸。”
“你等我。”云从抽屉里拿出山子给她的母带和写给晓秋的信。
晓秋:
这是我填词后录制的歌,名字还是用你的曲名《别说这是悲伤的爱情》,还有:我爱你!等你回来!
不过是想念白了头
不过是以后不相见
从此一座城,藏起了一个人
幸福,就是得到多幸运
失去就有多疼痛
瞳孔中,再也升不起皎洁的月亮
情感的调色板,只有
黑白可言
爱情,是跟随一束光来到
这个世界上的
光熄灭后,绝望会漫无目的生长
爱情,亡故于一切草率的表达
时间的齿轮,将心爱的名字磨碎
蘸血的浆汁,画着
一个荒唐的圆
有时候,爱情是一个人的事
放大或缩小,并无任何实际意义
“若不相欠,怎会相见?”
即使在劫难逃,看来
也只能如此
爱你的山子
天堂里会不会起风?晓秋在歌名旁写下了四个字“且在人间”。隔天新闻里播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别说这是悲伤的爱情》的曲作者晓秋在山子墓前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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