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太阳像害羞的少女，半边脸隐没在无垠的海天之间，红色的晚霞伴着温热的海风向海岛温柔地打着招呼。
餐厅建在山腰的西侧，整个空间被夕阳的余晖浸染。教授倪光坐在窗边，目光落在天空的某个方向。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黑色短裤，修长的身体深深埋进沙发中，一只手托着下巴倚在沙发上。
学生纪元站在餐厅门口，尽管他知晓现在是教授最不喜欢被打扰的时刻，但消息实在不妙，他没有其他选择。
“有事？”教授从沙发上起身回头问道。
“我们又没能留住地外讯息。”纪元苦涩地说。
这座海岛是地球最大的射电望远镜中心，倪光教授作为“洞察之眼”项目的总负责人带领团队探索宇宙。项目核心的目标是寻找地外文明，最近几年间，项目团队发现一个电磁波信号频繁出现，可不知为何却总是惊鸿一瞥，机缘巧合下从未能留下记录。今日凌晨系统又一次检测到该信号出现，纪元和师弟拉尔森立刻一起指挥收集与破译。
“没事，总有机会的。”倪光安慰陪伴自己最久的学生，清瘦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教授，基金会发来视频通讯。”一道醇厚的声音响起，另一名学生拉尔森出现在餐厅门口。他是典型的白人，金发碧眼，比中等身材的纪元高大魁梧一些。
“我回房间接入。”倪光说。
教授离开后，拉尔森低声对纪元说：“基金会的口吻不同以往，我觉得不大寻常，似乎很不满。”
“要是我们留住了那段讯息该多好。”纪元唏嘘道。两人相视一眼，脸上写着同样的遗憾与颓丧。
餐厅在基地中层，倪光的公寓距此只需步行5分钟，房门识别倪光的瞳孔后自动打开。整间屋子仿佛浩渺的星空，一颗颗小小的星辰光点投影在空中，在床的正上方，是一片篮球大小的绿色绚烂星云。
“接入。”倪光说。宇宙星空的影像随之消失，一道全息投影出现在屋子中央。
“罗天主席，你好。”倪光微微颔首道。
运行‘’洞察之眼”项目的所有资金都由名为“远见者”的基金会提供，罗天正是基金会的主席，同时也是世界航天科技巨头“罗氏”的董事长，他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
“倪光教授，你好，”罗天板着脸说，“听说你们又一次错过了那个信号，对此我深表遗憾，明早我会到访海岛，基金会有重大消息宣布。”
“好。”
罗天点点头后投影随即消失。
倪光嗅到异常的气息，罗天一直对他有着绝对的尊敬与信心，基金会也对项目持着较宽松的管理态度，可刚刚态度却显而易见的冷酷。他转动着思绪来到了落地窗边，窗外是直径达千米的巨型射电望远镜。
拉尔森和纪元正沿着望远镜边缘散步，开阔的视野中，天空被金色的落日余晖浸染，如此美景却无法驱散他们心头的阴霾，在无言的沉默中他们远远看到了正站在窗边的倪光教授。
落日给倪光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恍惚间拉尔森觉得教授仿佛一尊神祇站在那里。在他心中，教授的确可以比肩科学史上神明般的牛顿和爱因斯坦。大统一场理论在倪光手中日益完善，天体物理和量子力学近些年的重大进展均有他的参与，他还提出了宇宙弦的观测猜想，许多科学家正沿着此方向奋力探索。
倪光也看到了落寞的两名学生，他笑着摇摇头，联通了他们耳中的通讯器。
“别想太多，你们回去放松一下吧，明天活力四射地迎接罗天主席。”倪光的声音在拉尔森与纪元的耳边响起。
“对不起，老师，”拉尔森低头说，“我们搞砸了。”
“谁不是从失败中走向成功的呢？”倪光说。
“好像没听说您失败过。”拉尔森说。
“哈哈，很久以前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只是不为人知罢了。”倪光继续宽慰自己的学生。
“是吗？”拉尔森瞪大眼睛看着远处的倪光，教授挥了挥手，消失在窗边。
第二天一早，罗天的私人飞机冲破堆满天空的阴云准确降落在海岛，雷厉风行的罗天立即召开会议，总负责人倪光、信号分析主管拉尔森、信号捕捉主管纪元以及其余高层全部到场。
“各位，这是数年来经常出现的一个电磁波信号，档案中命名为201109号。”面色冷厉的罗天指着投影中的信号数据说。
“可惜的是，我们从没能完整留住该信号，而这竟然是有人在背后搞鬼。”罗天阴沉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会议室上空。
信号消失竟然是人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惊疑的目光在屋内不停地扫视。
“请问有什么证据吗？”倪光注视着罗天问道，他不希望因为捕风捉影的信息影响基地的大局。
“技术人员发现信号捕捉系统中有一道暗门，这次201109信号出现时，有人通过暗门将信号删除了。”罗天说。
“奇怪，探索地外文明是我们所有人的共识，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呢？”有人低语。
“能查出是谁吗？”硬件系统主管问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这信号真的来自于其他文明？”有人急切地说。
一时间场面有些嘈杂，倪光清了清嗓子，待众人安静下来后说：“诸位，我想还是先听罗先生把话讲完。”
罗天打了个响指，一队荷枪实弹的雇佣兵幽灵般出现在会议室的玻璃墙外，浑身撒发着冰冷的气息。
“我们要对海岛进行清查，请各位配合。”罗天不容置疑地说。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基金会对下一代科技的掌控计划。
三十年前的第四次科技革命结束后，人类科技飞跃式进步，高度智能化与信息化彻底改变了人类的工业与生活。紧接着科技的发展进入了瓶颈期，有些人疑惑未来科技的发展方向在哪里。
二十五年前，远在太阳系边缘的一颗探测器检测到未知的金属材料，分析后发现材料非地球科技创造，性能远超地球的航天级材料。二十年前，另一颗探测器检测到远超地球科技的能源石碎片。
因此许多人认为地外文明是第五次科技革命的核心，谁能先一步接触到地外文明，谁就可以占得先机。“远见者”基金由此而生，其背后是数家世界顶级科技公司，旨在探索地外文明进而提升自身科技实力。
删除地外信号触及了“远见者”的利益底线，罗天阴沉的目光在会议室内扫过，依据技术人员分析，暗门采用的局域网络连接，也就是说，内鬼就在这座岛上。
“等一下，我那里可能有备份。”拉尔森忽然说，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什么备份？”倪光问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得意门生的脸上。
“项目开始时系统还不完善，我手动将收集的信号备份了，”拉尔森说，“凭借我们手里这一点201109信号的特征，我在自己曾经的备份里进行比对，系统刚刚提示找到了匹配度极高的一个信号。”
会议室的氛围瞬间振奋起来，倪光当机立断说：“立刻将数据传输到这里，验证无误后，全部人回到工作岗位，准备破译信号。”
黄昏时分，山体的基地内，信号分析部的技术人员如火如荼地工作，倪光却悄然出现在山顶的草地上。
午后的急雨吹散了阴云，在山顶放眼望去，草树苍翠，海天一色。一位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正拿着相机拍照，听到脚步声后惊讶地看向倪光。
“教授，您怎么来了？”女子笑着问道。她笑起来时眼睛仿佛一弯新月，洒下春风般的活力。“我以为您正坐镇指挥呢。”
“今天拍的怎么样？”倪光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觉得还不错。”女子说着将相机递给倪光。她叫萧九歌，在系统维护部门工作。喜欢夕阳的她经常黄昏时来山顶拍照，在这里遇到了同样喜欢看夕阳的倪光教授，一来二去相差四十岁的两人成了朋友。
倪光坐到草地上，静默地面对着西方的天空。萧九歌看出教授有很重的心事，刚刚那种勉强挤出的笑容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您有心事？”萧九歌好奇地问。
“是啊，突然有些想家了。”倪光说，他怔怔地望着天空，语调中满是感伤。
从教授的眼神中，萧九歌读到一股悲伤与孤独，周遭鸟虫的低鸣化作哀婉凄凉的笛声响了起来，仿佛声声呢喃诉说着对家乡的思念。
“你家在哪？”倪光问。
“我家在四川的大山里，伴着炊烟与远山看夕阳美极了，”萧九歌欢快地说，“想家就回家看看呗，我记得您是河北人。”
“我的家太遥远了，”教授的声音低沉而忧伤，“而且我永远回不去了。”
萧九歌察觉出异样，低声问道：“您家在哪啊？”
“在那里。”倪光教授说着手指天空的某个方向，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这时，岛上所有通讯器同时发出一则通告，萧九歌耳麦中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所有人注意，经查实，地外信号是被项目总负责人倪光删除。基金会决定解除倪光所有权限，立即逮捕。”
萧九歌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倪光。
“对不起了。”倪光歉意地低语一声。
萧九歌的眼中一道白光闪过，她转身木然地走下山顶，径直回到了基地内。
“九歌，你听到了吧，倪光教授是内鬼呢！”萧九歌刚回到工位，同事便凑上来说道，一副吃到惊天大瓜的表情。
“确实很意外。”萧九歌回答。
荷枪实弹的雇佣兵正在附近游弋，同事压低声音说：“他们抓到教授会不会把他杀了。”
“杀？”
“没错，基金会投入天文数字的资金来找地外文明，结果一直被教授破坏，”同事看了看四周说，“听说罗天主席打算严惩内鬼。”说完同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九歌吓得直摇头，同事心满意足地坐回位置上。
晚7点钟，象征警报的红色灯光忽然熄灭，一队雇佣兵架着倪光出现在基地通道。工作人员们纷纷隔窗而望，数小时前还意气风发的教授此刻已人事不省，头无力地挂在肩膀，整洁考究的西服沾满灰尘，还划了破几道口子。
“教授死了吗？”
“不知道，像是昏过去了。”
“唉，如果教授死了，那真是科学界的灾难啊。”
维护部的员工们三言两语，注视着教授被带入核心控制室。
“按你的习惯，现在该做什么了？”倪光的声音忽然在萧九歌的脑海响起。
“回房间吃晚饭。”萧九歌在脑海中说。
“好。”
每个工作人员都有独立的房间，萧九歌的位于B区，正上方便是高层们居住的A区，房间约三十多平米，一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小会客厅。
萧九歌刚坐下，家居机器人便将最合萧九歌胃口的饭菜端了上来，不过此时的她却毫无胃口，因为倪光的意识神奇地进入了她的大脑。在山顶时她只记得一道白光闪过，接着她清楚地感受到脑海中出现了倪光的声音，身体也暂时失去了控制。
“教授，你不是地球人对吗？”萧九歌犹豫一番后在脑海中问道。
“按你们的语言，我是弥天星云的生命，家乡距离地球有200万光年。”倪光说。
真是莫大的讽刺，萧九歌在心底苦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基金会这些年近乎疯狂地探寻地外文明，谁能想到项目总负责人其实是外星生命。
“那你为什么来到地球？”
“我是流浪到这里的。”
“你是生命体吗，为什么离开身体你还可以活着？”
“我们的科技已经在触及意识的本质，那天我在进行意识与宇宙弦的交感实验，宇宙风暴猝然来袭，刹那间一切都毁灭了，而我的意识似乎与宇宙弦发生了奇妙的共振，因此保留了下来。自那之后，我便没有了你们肉眼可视的身体。”倪光说。
“哇，真的有宇宙弦，宇宙弦什么样子？你的家乡什么样子？你是怎么来到地球的啊？你之前是在控制那具身体吗？你来地球多久了啊？”萧九歌连珠炮似的问道，“对了，你在地球做了什么，是来毁灭地球的吗？”
倪光沉默半晌说：“这些问题我们慢慢聊，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更要紧的事？”
“是的。必须阻止201109号讯息的破译，或是破坏信号发射系统，让地球没法回应这段讯息。”
“为什么？”
“因为这段讯息来自塞弗罗文明，一个以掠夺与殖民来维持生存的强大文明，”倪光语气中满是担忧，“他们会向宇宙发出许多友好的讯息，一旦有文明回应，他们便可以锁定对方位置，接着派出星空舰队去征服。”
“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萧九歌好奇地问。
“用地球的话说你可真是个好奇宝宝，”倪光叹口气又说，“因为我来地球前的上一站就是塞弗罗文明。”
“所以我们必须得阻止他们破译讯息和发出回应讯息对吗？”萧九歌说。
“是的。除非我现身说法，否则基金会不可能相信我，可一旦我说出这些，罗天一定会先将我囚禁起来当做研究对象。”倪光无奈地说。他太了解基金会了，对更高级科技的渴望仿佛魔障般侵蚀了高层的大脑，自己暴露的结果只能是被关进最严密的监狱，成为最珍贵的小白鼠。
“那现在怎么做？”
“我的权限被冻结了，我们得去地下的超级计算机阵列里。”
02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海岛鸡飞狗跳的一天落下帷幕，昔日项目的领导人倪光被抓，基金会主席罗天强势接手“洞察之眼”项目，201109信号破译指日可待。
内忧已解，探索地外文明再无阻碍，阴沉的罗天开怀大笑，基金会遍布世界各地的高层们异常振奋，宣布项目经费立即追加30%。倪光如同一个祭品，开启了基金会对未来的美好计划。
深夜的基地内，漆黑幽长的通道内闪烁着监视器的红色光点，萧九歌的身影从尽头慢慢自黑暗中浮现。
“我们在硬件里面直接安插程序，这样能保证将那段信号屏蔽。”倪光说。
“对，在系统里操作，总归会留下痕迹的。”萧九歌说。
超级计算机在地下，一道厚重的银色钢门阻挡在萧九歌面前。
“我们怎么进去？”萧九歌问。
“我需要暂时控制下你的身体，”倪光说，“破解这道门对我来说问题不大。”
萧九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电脑连在了门上，在倪光控制下她的十指上下翻飞，快速地破解着系统。在萧九歌的房间内，倪光便已破解了监控系统，因此他们不担心被安保人员发现。一分钟后，大门无声息地打开，萧九歌快步走了进去。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计算机网络，黑暗中无数机箱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在这片偌大的空间内，萧九歌纤细的身影显得无比渺小与孤独。
萧九歌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像个观众似地看着倪光控制她的身体穿行在茫茫机箱阵列中。
“你为什么会流浪到地球啊？”萧九歌问。
“我从虫洞出来时，这附近只有地球出现了文明的迹象。”倪光一心二用，一面和萧九歌聊天，一面将机箱打开进行操作。
“文明迹象？”萧九歌愕然问道，“那是多久以前。”
“几万年前。”
4万年前，倪光的意识顺着宇宙弦穿越了虫洞来到地球附近，这样的穿越消耗了太多能量，他需要生命体寄居来休养生息，而那时只有地球存在生命。于是倪光的意识来到地球，寄居在心智不健全的人身上，因为健康的人体不能同时存在两个独立的意识，每当身体自然死亡，倪光就会寻找下一个宿主，4万年间，倪光已经记不清自己换了多少具躯体。
“你是长生不老吗？”萧九歌问。
“没有肉体，何谈老这个概念？”倪光反问，接着他叹口气又说：“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塞弗罗文明和地球的安全。”
“他们真的这样可怕吗？”萧九歌有些怀疑地问道。
“宇宙中有许多文明，我曾见过一个比地球强大许多的文明，他们被塞弗罗的宇宙舰队轻而易举地征服，生命沦为奴隶，矿产被全部掠夺。”倪光一边忙着，一边讲述他记忆中塞弗罗文明的一切。
塞弗罗母星体积是地球的三倍，但大部分地方是常年吹着狂风的沙漠，在无尽风沙中艰难存活的塞弗罗人格外坚韧与团结。聚居在少量绿地中的他们齐心协力地发展军事科技，很快便将领域扩展到附近的行星上面。
尽管生存条件改善，他们却依旧保持着对资源的珍视与渴求，首先大量的精力被投入到宇宙航行与武器研发，接着塞弗罗人打造了强大的宇宙舰队，可以沿着宇宙弦进行快速空间穿梭。瓦解大部分物质的粒子巨炮确保了他们能成功征服发现的一个又一个文明，将它们的资源据为己有。
在塞弗罗文明生活时，倪光在信号分析部门工作，他的工作是收集来自宇宙的各种讯息，甄选出哪些可能是宇宙文明人为发出的，然后报告给宇宙舰队前往调查与征服。
“一旦纪元他们破解了201109信号，肯定会马上发出信号回应。”萧九歌明白了事情的严峻。
“是的，距这里最近的巡航舰队收到地球的回应后立刻就会赶来，”倪光担忧地说，“地球文明在他们面前就像待宰的羔羊。”
倪光说着离开了最后一个机箱，目光落在远处的控制台，他打算在控制台的本地系统里修改一些程序，让回应的讯息无法通过射电望远镜发出。
这时，寂静的空间内突然响起脚步声，倪光听出是军靴的声音，是雇佣兵来了。接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远处接连响起，“哒哒哒”，一声声仿佛踩在萧九歌的心脏上，她只觉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得走了。”倪光说。
萧九歌转身，蹑手蹑脚地慢慢向后退去。雇佣兵们速度很快，他们方向明确，显然知道萧九歌的大致位置。有人到了距萧九歌最近的那排机箱，一旦他转过来，萧九歌将无所遁形。
咚，咚，咚。站在死角处的萧九歌心脏狂跳，偏偏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她脚下的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一整块钢板被移开，一个面色冷峻的黑衣男人冒了出来。
“跟我来。”男子将萧九歌拉到了地下，合上了钢板。
几秒种后，雇佣兵出现，只看到空无一人的一处死角。
凌晨1点30分，监控人员猛然发现超级计算机区域的影像消失了，重启系统后，在计算机机箱阵列穿行的萧九歌出现在影像中。
“难道内鬼不止一个？”得知消息的罗天陷入沉思。秘书很快将萧九歌的所有资料奉上，罗天快速浏览起来，很快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行字上。
“是他？”罗天皱起眉头，嗅到了一丝异常的气息。
“让雇佣兵封锁小岛，排查所有地方，一寸都不要放过。”罗天走到窗边，外面正是直径达1000米的地球最大射电望远镜，罗天的目光自那里收回，凌厉地看向秘书问道：“倪光怎么样了？”
秘书点了下手臂上的仪器，投影出现，倪光躺在一间密闭的小屋内，任凭身前的两个雇佣兵如何打骂，倪光就像一具尸体般毫无反应。
“很有意思，看上去跟灵魂出窍了似的。”秘书说。
“灵魂出窍？”罗天问。
“是的，身体基本体征都在，不过似乎没有意识。”秘书说。
“事情真的有意思了，难道那老家伙有什么其他计划？”罗天低语道。
罗天不再休息，立刻前往中控区坐镇指挥。一边清查内鬼，一边监督纪元和拉尔森带领团队破译201109号讯息。
2067年，远见者基金会成立，经过筛选，小岛成为射电望远镜项目基地。环山中间的盆地正好搭建巨大的射电望远镜。基地一半在山外，一半在山体内，工作区在半山腰的位置，地下是超级计算机阵列。而在地下更深处，竟然还有一处独立的空间，这里科技感十足，屏幕上显示着大量的数据和影像，这影像涵盖了海岛的所有角落。
萧九歌在这处空间的一个封闭舱内缓缓醒来，她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醒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舱内响起。
“我这是在哪？”萧九歌问。
“你还在小岛上。”声音回答。
“你，你是太爷爷？”萧九歌惊呼出来，她认出了这道声音。
密闭舱体忽然变得透明，萧九歌从一片黑暗中顿时来到明亮的世界，一位身着中山装的面容苍老的老者端坐在透明的舱体前，身边站着数名负手而立的黑衣人。
“九歌，别急，太爷爷不会伤害你的，”老者缓缓开口，接着话锋一转，“阁下，我们可以谈谈吗？”
萧九歌疑惑地看向老人。太爷爷名叫萧哀生，是远见者基金会的高层，萧九歌参与到地外文明探索项目是他的安排。当时失恋的她想找个地方散心，萧哀生便送她来到海岛，现在看来她的行动都在太爷爷的监控中。
见萧九歌没反应，萧哀生继续说：“这孩子身上的所有设备都经过了特殊处理，我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脑部频率出现了异常，人类的脑波频率不该是这样的，阁下可以解释一下吗？”
“没想到虽然没能触及意识的本质，但地球渐渐找到方法来检测意识的存在了。”萧九歌脑海传来倪光的声音。
“你还在？”
“这个舱体隔绝了大部分波与能量，我出不去，”倪光说，“对了，你的家族是基金会的成员？”
“嗯呢，我太爷爷创办了集团，世界上的芯片有三成都是我家的。”
“你不是说家在四川的大山吗？”
“是啊，我家的企业和别墅就在大山里。你还是赶快和我太爷爷交流吧，我想尽快出去。”萧九歌郁闷地说。
“好。”
倪光再次接管了萧九歌的身体，萧哀生手边电脑上的波形图一阵变幻，他苍老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和激动。
“阁下，不知怎么称呼？”萧哀生说。
“叫我倪光即可。”
“请问来自哪里？”
“200万光年外的弥天星云。”
萧哀生闻言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梦寐以求的地外文明终于出现在面前。
自70岁开始，他便在地球上资助了许多实验室研究生命的秘密。尽管人类科技已经将寿命延至百岁，但萧哀生还会见到一些老友在漫长岁月中离开人世，他越来越恐惧。虽然他掌控着世界最大的集团之一，权势财富站在人世间的巅峰，可拥有的越多，越不想失去，他想一直留在人世看着自己打造的商业帝国，想看着自己的四世同堂变成五世，甚至六世。
可惜海量的资金没能换来显著的回报，一个又一个研究寿命的项目失败，就在萧哀生绝望时，地外文明的蛛丝马迹让萧哀生燃起了希望。25年前发现的那块宇宙材料蕴含着远超地球科技知识，萧哀生相信背后的文明一定比地球发达，它们很可能有延续寿命的科技。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萧哀生说，“我放你出来，而你要将你们的科技交予我，尤其是关于寿命的部分。”
“寿命？”倪光诧异地问。
“是的，我已经125岁，地球科技已经没办法帮我延续生命。”
“我要与你单独聊聊。”沉默半晌后，倪光说道。
“好。”萧哀生手指微动，四周的黑衣人立刻退出了房间。
“靠近舱体，我会告诉你想要的一切。”倪光说。
萧哀生颤抖着站了起来，透明的舱体映出他满是皱纹的面孔和双眸中狂热的渴望。
03
茫茫星河中，星辰璀璨，一颗蓝绿相间的星球上，倪光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处高大的殿堂。这蓝色的殿堂高数十米，不时有身影如倪光般穿着水蓝的长袍来到这里，不过身形千奇百怪，有的只有不到1米高，有的却高达5米。
天启文明，天启殿，这里是高级文明天启的至高圣殿。每个进入这里的生命都是圣殿议员，参与天启文明的最终决策。
殿内，议员们围成一道圆圈，中间一片绚丽多彩的绿色星云飘荡在半空，一排复杂的公式悬浮在星云附近。
“这是50万光年外的弥天星云，据我们的观测，宇宙风暴已经要袭向那里，实际上意味着弥天星云可能已经陨灭。”坐在首位的议员说。
“你那边收集到数据了吗？”倪光身边，一个绿色的液态生命体轻声问道。
“收到了，能量波动空前强大，对我们研究宇宙风暴帮助会很大，”倪光指着公式说，“你那边情况如何？”他记得对方在研究一种新发现的元素。
“很神奇，在纳米尺度有超强的能量存储能力。”
弥天星云的观测结果只是议事中的小小一项，接下来议员们就天启文明的各项进程纷纷各抒己见，投票表决。
“保护物种法案，全票通过。”
其中一项法案目的是保护所有物种，利用真空舱与粒子分析技术对所有物种进行保藏。倪光记得他刚到天启文明时，城郊的河流中还不时能看到闪着金色光芒的梭鱼，如今5万年过去，梭鱼已经快要绝迹。
不是人为破坏导致，而是物种规律使然。漫长的岁月中，梭鱼的生物性状渐渐不适应温度、湿度、射线强度等等条件的微小变化，因此逐渐灭绝。
“星辰都会消亡，何况物种，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留住它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倪光身边，他的的朋友，七彩的气态生命瓦萨轻语道。
“是啊，没什么能永恒存在。”倪光响起刚刚别人发出的感慨。
接下来一项法案宣布天启文明全面禁止任何延续生命的研究，影像不停变换，展示出了几万年间所有研究延续生命的项目成果。
其中一个是倪光的朋友碳基生命雷亚，他利用系统学原理充分计算了基本粒子——生物分子——细胞——组织——器官——机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利用宏大且细致的计算阵列解构了生命的奥秘。他成功将自己的生命延续了一千年，然而这一千年却是他最痛苦的时光。
雷亚失去了快乐，确切地说似乎有神秘的力量将作为生命体的喜怒哀乐从他身上剥离了出来，他无法对外界刺激做出相应的情绪反应。
所有事例无一例外，都是同雷亚一样的结局，当获得了超长的生命，随之便会失去作为生命体的感知。仿佛孩童总盼望长大后可以自由地玩电子游戏，而成长的代价却是失去对玩乐的兴趣。
直到来到地球后，倪光逐渐在中国古文化中找到了解释，这里有一种朴素的平衡思想，用民间俗语概括为：有一得必有一失。
但当时的倪光并不关心这些，他一心守望着星空中的家乡，弥天星云显得越发绚丽，最灿烂的那一刻便是星云毁灭的瞬间，在那之前他必须找到新的虫洞离开这里。这耗费了他数千年的时间，与此同时，危机悄然笼罩了天启文明。
生育率急速降低，以天启文明发达的科技水平却查不出原因。天启文明有着近乎完美的社会制度，超高的科技水平，对资源与环境的保护也尽善尽美，在倪光看来这里近乎一个完美的世界，然而即便如此，人口还是越来越少。
终于在天启文明的第10万年，倪光驾驶飞船离开已经快毫无生命痕迹的天启星，昔日的强大繁荣只剩下封在真空舱内的残存生命。
看着沉寂的星球，倪光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万物都遵循着消亡的规律，文明也不例外，生命个体、家族、国家、星级文明，都有着自己的寿命，最终都会走向消亡。
天启星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倪光的心被孤独与悲凉占满，他需要再次寻找可以仰望家乡的星级文明。
萧哀生被倪光意识中强烈的情感冲击，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刚刚倪光让他进入了自己的记忆，体验了自己的情感，他看到了物种更迭，文明消亡，星系毁灭。
无数年间，倪光看到过太多试图永生的生命，有的生命研究剥离意识，让其永存；有的生命研究更换身体，延续生命；有的生命疯狂研究本身内含的一切分子作用，想破解生命的奥秘。可没有一个成功的例子，在狂热地追求永恒的路上，所有生命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倪光透过萧九歌的眼睛悲悯地看向地上的萧哀生，人类的生命在宇宙文明中属于较短的存在，他理解老人面对死亡的恐惧。
“你呢，你的寿命是无限的吗？”意识空间中，萧九歌看着失魂落魄的萧哀生问倪光。
“没有了肉体的我只是失去家乡的孤魂野鬼，在宇宙中飘荡了200万年，寿命对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倪光苦涩地说。
“孤魂野鬼？”
“我的意识在宇宙中飘荡，沿着宇宙弦一次又一次穿越虫洞，就是为了能远离曾经的弥天星云，找到新的文明来观测星空中家乡的残影。”
萧九歌沉默片刻，脑海灵光一现，她想起夕阳下的教授和他手机屏幕上那片绚烂的星云。
“原来是这样，”萧九歌恍然大悟说，“你在与光赛跑，穿越虫洞后，你可以离家乡很远很远，在那里的星空中，弥天星云还在宇宙中灿烂的绽放。当你家乡毁灭时的光波快到达时，你必须再次穿越虫洞，和光波拉开距离，这样，你才能一直在星空中看到家乡曾经美好的模样。”
“光一直追，我一直跑，但哪怕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星云，我做的一切就还有意义。”倪光说着想起家乡的落日，声音变得低沉而忧伤。
弥天文明和地球很像，也是一个个小小的家庭构成庞大的社会。
晚饭后，倪光常常和妻女前往弥天卫星一号，因为在那里可以看到最美的夕阳。一望无际的草原尽头坐落着茫茫的天黎山脉，一家三口伴着晚风乘着飞行器上在草原上方飘荡，夕阳渐渐落在远山山巅，慢慢隐没在山峰背后。
漫天红霞的天空中，鸟兽们自在地翱翔，倪光的女儿喜欢在飞行器上洒些食物给一种通体碧绿的飞鸟，还喜欢拿着投影仪记录落日美景。
萧九歌与萧哀生同处在倪光的意识空间，这一刻的风景让他们目光变得痴了，萧九歌看着倪光女儿的背影，她感到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
萧哀生为倪光找来一个中年男性模样的仿生机器人，倪光的意识离开了萧九歌的身体进入其中，接着他们来到一个更为舒适的房间。
“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打消追求永生的想法。”倪光坐在沙发上对萧哀生说。后者沉默了，目光复杂地扫过豪华的房间。人世繁华太过美好，拥有的越多，越不想放弃，哪怕倪光让他看到追求永生的代价，可终究不是亲身体会。
“我可以帮你，但只能做到延缓衰老，至于还能活多久，我不清楚。”倪光说。
“多谢，多谢。”萧哀生急忙说，他刚要继续说什么，秘书忽然打断了他。
“董事长，罗天传来消息，地外文明的讯息破译了，来自20万光年外的一颗星球。另外，雇佣兵们快要搜寻到这里了。”
“好，你先出去吧。”
秘书出去后，萧哀生凝重地看向萧九歌与倪光，他们已将塞弗罗文明的阴谋和盘托出，震惊的萧哀生感到一阵恐惧，他和其他高层本以为项目可以让他们掌控下一次科技革命的先机，如今看来却可能踏出万劫不复的一步，甚至危及整个地球的安全。
“当务之急是阻止回应这个信号，”倪光说，“不然，地球会成为他们的殖民地。”
“怎么做？”萧哀生问。其实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倪光现身说法，但他明白，以基金会其他人的行事风格，第一时间想到的必然是控制住倪光慢慢研究。
“帮我再次进入超级计算机阵列，完成上次没做完的事，这样可以暂时解除这次危机。”倪光沉声说。
萧哀生沉默片刻说：“我来解决。”
“太爷爷，会不会很难？”萧九歌问道。
“哈哈，我在基金会苦心经营这么久，这点实力还是有的，我先出去布置一下。”萧哀生恢复了商业帝王的气场，挺直了脊背走出房间。
“你不担心我太爷爷会把你囚禁起来，当成小白鼠研究？”见萧哀生出门，萧九歌好奇地问倪光。
“我能感受到，他对我没什么恶意，就像你一样。”倪光说。
“你能感受到他的想法？”萧九歌诧异地说。
“那倒不至于，这是识人，”倪光说着起身走到门口，“毕竟是在地球生活几万年的老骨头，我还是积累了些经验的。”倪光试图俏皮地眨眨眼，吐舌头做个鬼脸，可仿生机器人展现出来的更像是惨笑的僵尸。
刚刚是一个活了百万年的高级文明生命在开玩笑吗，萧九歌翻了个白眼，摇摇头也走了出去，她追上倪光问：“你的学生可以帮到你吗，如果拉尔森或纪元帮忙，我们成功的机会应该更大。”
“我确实教给他们许多东西，但拉尔森对寻找地外文明的执念和基金会一样深，而我却在一直阻挠他实现梦想。”倪光低声说。
“纪元呢？”
这一次萧九歌迎来了漫长的沉默，直到他们来到萧哀生身边汇合，倪光都没再开口。
第一缕晨光洒向海岛时，萧哀生带着属下堂而皇之的来到了山体的基地，一身灰色中山装的老人不怒自威，端坐在罗天对面。
“萧老，没想到您早就布局了。”面容阴翳的罗天说。他的雇佣兵与萧哀生的黑衣人属下分别在站在两人身后，局势剑拔弩张。
“哪里，毕竟我也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万一有大发现，我真是一刻都不想耽搁，所以才在这里安置了些人手。”萧哀生笑呵呵地说。
罗天目光移向萧哀生身旁的萧九歌说：“要不是项目有了突破，我还不知道您竟然把曾孙女放在这做普通员工呢。”
萧哀生没有接话，转而说：“现在情况如何，我们几个老家伙听说倪光教授是内鬼？”
“我们追踪系统的暗门，发现是倪光的电脑篡改了系统，每次201109信号出现都会被自动删除。”罗天恨恨地说。
“他人呢？”
“关起来了。”
关押倪光的房间内，两位雇佣兵已消失，纪元默默地伫立在倪光失去意识的躯体前，他一直尝试与倪光说话，但毫无反应，一边的脑波检测器显示倪光的脑部活动消失了。
“老师，希望你不要一意孤行，有些事适可而止就好了。”纪元轻声自语。
这时屋门打开，罗天和萧哀生出现在门口，纪元收起脑波检测器，向两人微微躬身表示敬意。
“你也在？”罗天问，他以为纪元这时该在工作岗位。
“信号终于破译了，我想和老师聊聊，问他为什么要阻止基金会探索地外文明。”纪元平静地回答。
“嗯，这位是基金会萧哀生理事，你来介绍下目前的状况吧。”罗天说。
“好。依据破译的讯息，对方是名为塞弗罗文明的星球，距离这里20万光年，这是那里的影像。”一团淡蓝色星云随着投影显现。
“不过这些光带似乎有些特殊，我们无法探测到里面更具体的信息。”纪元说。
“对方都说了什么？”萧哀生问。
“未知的朋友你们好，我们是塞弗罗文明，爱好交流与进步。如果你们在星空中也感受到孤独，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伙伴。”纪元说。
“看来真的找到了。”萧哀生说，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润。
“是啊，根据对讯息的全面分析，里面包含了他们文明的大致介绍，”罗天眼眸中露出狂热的光芒，“他们的科技领先于我们，而且是个友善的文明。”
“大事可期，”萧哀生抚掌笑道，“基金会将引领下一轮科技革命，成为世界最有权势的组织。”
罗天点头深表赞同，他沉声对萧哀生说：“基金会的目标马上就要达到，有些事也不重要了。九歌在超级计算机那做了什么我不管，不过我希望能一切恢复正常，不要影响后面与塞弗罗文明的联系。”
萧哀生歉意地看了眼罗天，回头说：“你亲自带人去处理。”
萧九歌乖巧地应了声，转身离去，身后跟着数名面色冷峻的墨镜男子。罗天微微侧了下头，一队雇佣兵随即跟了上去。
“你好像有些紧张？”萧九歌脑海中，倪光的声音响起。
“当然，我又不是真的被太爷爷派来监视项目进展的。我跟爸爸说失恋了想找个地方散心，他就送我来这了，”萧九歌说，“现在为了地球，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了。”
“其实我胆子很小的，不知道为什么和你相处的时候莫名地安心，莫非因为我们都喜欢夕阳？”萧九歌说到这顿了顿，又同情地说，“而且你也蛮惨的，只能在星空凝望永远回不去的家乡。对了，你的家人呢？”
“随着弥天星一起消散了，我曾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倪光说。
“曾以为？”
萧九歌心底升起大大的问号，倪光却没再回答。
04
超级计算机阵列内，倪光将数小时前修改的硬件一一修复，拉尔森带着技术人员在旁边负责核查。倪光如今的身体是黑衣壮汉模样的仿生人，他混在萧哀生的手下中跟着萧九歌来到这里。
拉尔森站在倪光身边，一双绿色的眼睛专注地检查着倪光处理过的主板。咫尺间，相逢不相识，倪光没想过自己与弟子间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在漫长岁月中，倪光曾与阿基米德聊起浮力，也曾在伦敦街头与牛顿争辩重力，他曾在春秋追随孔子游诸国，也曾在终南山遍访隐士。拉尔森是倪光所见过最具天赋的人之一，然而他对探索地外文明的执著让倪光心生犹豫，他担心掌握的知识太过超前后拉尔森会盲目地推进太空探索的进程。
“你觉得我们应该联系塞弗罗文明吗？”萧九歌突然问拉尔森。
拉尔森一怔，眨眨眼说道：“我明白你的担心。曾经一些前辈科学家呼吁过不要寻找外星人，担心地球没法抵挡高级文明。”
“难道你们不担心吗？”萧九歌反问。
“通过塞弗罗的讯息看，他们的数学造诣与我们相差无几，里面蕴含的科技水平没有到我们无法理解的程度，而且这是友好的讯息，我想问题应该不大。”拉尔森自信地说。
“可我担心基金会只能看到潜在的利益，完全忽视了风险。”萧九歌说。
“闭上眼睛的人永远也没法看到眼前是险恶还是美好。”拉尔森说。
萧九歌没再开口，她想帮倪光试一下弟子的想法，现在看来拉尔森坚定地认为应该与塞弗罗文明联系。
倪光又拆下来一块主板，拉尔森的人接过后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正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通过网络通讯萧哀生告知罗天正组织编写回复讯息，不过是以远见者基金会的名义回复，而不是地球文明。内容包括友好问候，以及社会、文化、科技等方面的简要介绍。
形势迫在眉睫，倪光点了点头，萧九歌默契地离开，三分钟后，她带着食物与饮料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家都一晚上没睡，辛苦了，来休息下吧，估计我们还得弄很久。”萧九歌说着坐在地上打开汉堡吃了起来。
拉尔森和其余工作人员也坐下来开始就餐，从201109信号出现，到罗天查内鬼，再到教授被抓、信号破译、地外文明出现，短短两天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整个基地一直笼罩在紧张的氛围中，的确需要放松一下。
“他不吃吗？”拉尔森看着还在工作的倪光问。
“他不吃，要先把事情办好，这样项目才能尽快推进。”萧九歌说。
拉尔森点点头，和其他人一样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两分钟后，除了萧九歌和萧哀生的下属，所有人都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倪光在地下空间配好了药剂，萧九歌将迷药放在了食物和饮料中。
“监控怎样？”倪光问。
“太爷爷派人把影像调换了，这里暂时安全。”萧九歌说。
“好，开始。”
倪光跑向超级计算机的控制室，他要将系统与电磁波发射装置的连接更改，让编码好的讯息在发出时变成毫无意义的乱码，这样塞弗罗文明游荡在星际的舰队便不会发现地球的存在。剩下的几名黑衣人负责把守入口，萧九歌跟倪光进入了控制室。
事前已经订好计划，倪光和萧九歌飞快地在电脑屏幕上编辑着一行行代码。
“教授，你为什么要帮助地球呢，既然你可以穿梭虫洞，如果塞弗罗舰队进攻，你离开这里不就好了？”萧九歌问。
“我喜欢这里，喜欢你们的文化、思维和生活方式。历经那么多文明，这里的夕阳是我最喜欢的，有时我甚至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弥天星。”倪光背对着萧九歌说。
“那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吗。”萧九歌问。
“我马上要走了。”倪光说。
“走？”萧九歌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弥天星200万年前毁灭，地球距离弥天星200万光年，你的家乡要消失在这里的星空中了。”
“是的，我这些年一直在收集地球周围的虫洞资料，依据宇宙弦计算穿越的可行性。”倪光说完叹了口气。
“结果不好吗？”萧九歌关切地问，话语中的真诚的关心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只有一个虫洞符合条件，可虫洞的对面是一处弥漫着宇宙风暴的地方。”
“为什么你能知道虫洞对面的情况？”
“宇宙弦的振动。”
“好吧，是我没法理解的知识，你可以走之前把这些知识都留下来吗？”
倪光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激烈的枪声，回荡在偌大的地下空间。
“什么情况？”萧九歌问。
“罗天的人在这里安了新的监控系统，他们看到发生的事情，上面已经开战了，罗天派了一队人马来处理我们。”通讯器里的声音说。
“你们的人手肯定不足，你在这里继续，我在通讯器里告诉你如何操作。”倪光看着萧九歌说。
“你要做什么？”萧九歌问。
“必须守住这里，不然都会一切前功尽弃。”倪光说完一阵风似地冲向了交火的地方。
大门已经被轰破，雇佣兵们正有条不紊地向内推进，黑衣人且战且退，流弹在倪光的身边呼啸而过，引得萧九歌不住地惊呼。
“咚。”
倪光绕到一个黑人雇佣兵身后，一记手刀将对方敲晕。作为仿生人，这幅身体的力量远超常人。倪光捡起枪械，发现这是只针对人体的特制枪械，子弹会穿进皮肤，用毒素破坏人体的神经系统。
为了保护超级计算机阵列，雇佣兵们的武器都是针对人体的神经类武器，这是倪光的机会，仿生人的身体对这些几乎免疫。
倪光抬头，刚好看到一颗手雷似的武器滚向了三名黑衣人所在的角落。
“叮，叮，咚。”武器炸开，无数细小的飞针激射而出，三个黑衣人被扎了一身，立即痛苦地倒在地上，倪光正要过去帮忙，前方猛然传来一阵能量波动。
麻痹人体的电磁炮弹轰然而至，倪光被震飞，狠狠砸到墙上，三名黑衣人被冲击波直接震晕。
“来人，把他们几个带走。”一个高大的白人雇佣兵持着电磁炮走过来喊道。他踢了踢地上的人，确认已经没有意识，接着走向了倒在远处的倪光。
“被轰这么远，不会死了吧。”看着一动不动的倪光，白人自语道。
正这时，倪光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左手的枪正对着高大白人。后者反应极快，瞬间闪身，一拳将倪光的枪打掉。倪光立刻右拳顺势击出，又被对方闪身躲开，不过电磁炮却掉在地上。仿生人的身体终究不如人类灵活，何况对手还是个经验丰富的雇佣兵。
两人展开了激烈的对攻，倪光身体强悍，能硬抗对方的拳头，可高大白人却十分灵活，倪光的攻击大多被对方闪避或格挡。
这期间，黑衣人们被雇佣兵解决个干净，一具又一具昏迷重伤的身体被抬了出去。倪光和高大白人渐渐向中控室的方向靠近。
高大白人再次躲过倪光的重拳后，飞身一脚踹在倪光腹部，同时一记重拳砸在倪光下巴上。不过关闭了痛觉系统的倪光丝毫不受影响，趁机抱住对方的胳膊，高大白人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自己仿佛被原始丛林中的巨蟒缠住。
倪光的手随即扼住对方的喉咙，稍一用力，高大白人翻着白眼晕了过去，接着倪光捡起电磁炮，隐匿在角落里。
“这里，快来人。”倪光用系统模仿了白人的声音，将一波又一波雇佣兵吸引到角落里用电磁炮解决。
十分钟后，地下空间恢复了寂静，倪光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总控室。
“你，你没事吧。”萧九歌跑过来关切地问道。
“没事，腿部受了些伤，修复下程序就可以了。这里怎么样？”倪光问。
“马上就完成了。”萧九歌说。
“太好了。”倪光瘫坐在地上说道。
“我很失望，你过线了。”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萧九歌大惊失色，倪光也急忙转过身子，纪元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你，你什么意思？”萧九歌感受到纪元的异常，她颤声说，“我们在拯救地球，回应塞弗罗的讯息千万不能发出，不然地球会有危险的。”
“你果然插手了地球的内部事务，这不合规矩，老师。”纪元看向倪光说。
“我只是意识寄存在这具身体里，没想到这也能被你发现。”倪光摇摇头，旋即释然地说道，“原来是你，我想了很久，没想到你就在我眼前，我一度以为会是基金会的某位高层，或是这基地的某个普通工作人员。”
“你发现我的存在了？”纪元诧异地问，眼瞳中浮现出一丝惊讶。
“很早就发现了，“倪光轻叹一声说，“天启文明时你是那个研究元素的绿色液态生命体，塞弗罗文明时你和我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工位正好和我对着，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同样的意识频率。”意识频率指每个独立的意识存在独有的波动频率，倪光在弥天星时刚好研究到这个领域。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纪元问。
“离开始源星之后，我有种被盯上的感觉，冥冥中我察觉到自己在始源星的行为似乎会为我招来祸患。”
“始源星？”萧九歌问道。
“我穿越虫洞后到达的第一个生命星球，那时的他们还是原始人阶段。”倪光说。
“你在哪里做了什么？”萧九歌继续问。
“上帝，他在那里做上帝。”纪元说。
萧九歌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倪光，后者说：“我急切地想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家乡，所以我像上帝似地帮助始源星的原始人发展，将我掌握的科技知识倾囊相授，从茹毛饮血到架起天文望远镜，只用了不到一千年。”
“那你做错了什么？”
“一切都错了。”纪元冷厉的声音回荡在中控室内，他走到倪光面前说：“每个文明都有自然演变的过程，他作为其他文明的幸存者，不该为了自己的目的强行干预独立文明的演化。”
“我明白，所以后来我再没有直接干预过任何文明的发展。”
“没有吗？”纪元意味深长地看着倪光说，“这几千年你和地球那些人才的交流暂且放下，此刻你在做什么？”
倪光刚要回答，猛然明白了纪元的意思，他大吃一惊地问道：“这也违反宇宙规则吗？”
“违反，不论你干预的目的是什么，都是违反。”纪元斩钉截铁地说。
萧九歌有些跟不上两人的节奏，她插进来问道：“违反宇宙规则是什么意思？”
“他是说我在强行干预地球文明的命运。”倪光语气凝重地回答。
“你不是要拯救地球不被塞弗罗文明入侵吗？”萧九歌说，接着她也恍然大悟，瞪大眼睛说，“地球本不知道塞弗罗文明会入侵，你干预后，地球会躲过这次危机，而这是违反宇宙规则的？”
“是的，联系地外文明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一切后果自负，哪怕是被高级文明奴役或毁灭，倪光作为非地球文明的生命，不可以干预这个过程。”纪元的目光扫过萧九歌，仿佛在看一只卑微的爬虫。
“这是宇宙规则，一个文明的演化与命运都由自己决定。一旦你们开始与星际中其他文明联系，则视为一切后果自负。”倪光长叹一声说。
“你属于上一个宇宙时代的系统误差，所以我从没有为难你，我知道你一直努力跑在光前面，为的仅仅是能看到星空中的故乡。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我也愿意一直呆在这儿，每天看看海岛的夕阳，吹一吹温柔的海风，但现在你必须放弃干预，否则你将受到宇宙执法者的制裁。”
纪元说完后直视着倪光，氛围霎时无比凝重，就在这时，灯光忽然全部灭了。
罗天从未像今日这样激动，即使15年前他的企业跻身世界前10强时，也远不如现在兴奋。他坐在沙发上不住地抖着腿，两只手不安分地互相搓来搓去，仿佛刚刚恋爱的青涩小伙。在他对面，纪元、倪光和萧九歌正被8名荷枪实弹的雇佣兵围在中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罗天笑着感叹道。雇佣兵们在第一次发现萧九歌进入超级计算机阵列后便搭建了新的监控系统，因此中控室的对话被罗天听得清清楚楚。
苦苦寻觅的地外文明就在眼前，罗天立刻派人将纪元和倪光控制起来，他相信从这两人身上一定可以得到更高级的科技。
“这里被改造过了，隔绝大部分能量与信号，所以不要做无谓的挣扎，”罗天来到倪光面前说，“我听说你来自一个叫弥天的文明，对吗教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倪光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身旁纪元的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倪光的心沉了下去。如果他再次说明塞弗罗文明的危险，这便是公然违反宇宙法则。
“‘重要的是什么？”罗天急切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掌握的所有知识，你们创造的所有科技。”
“你想要这些？”倪光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纪元继续说，“没问题，我可以将所有知识导入到存储器中。”
“很好。”
倪光点点头，他接过罗天递来的存储器，心中却暗自窃喜，罗天的行为完全在他的计划之中。
“对了，萧小姐，萧老先生在等你。”罗天转向萧九歌说。萧哀生已经被他抓住，关在了其他地方。
“好好休息，剩下的都交给我。”倪光的声音在萧九歌脑海响起。
“好。”
萧九歌慢慢走出房间，沉重的目光从倪光身上移开。事情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天外来客、塞弗罗文明、宇宙规则、宇宙执法者，萧九歌只觉得光怪陆离的事物应接不暇，她努力地吐吐舌头向着倪光扮个鬼脸，然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你呢，宇宙执法者是什么身份？”罗天好奇地望着纪元。他没想到低调的纪元竟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看着罗天手中记录着弥天星科技的存储器，诡异的笑容浮现在纪元的脸上，他轻声说：“茫茫宇宙，纪元更迭，无数星球上生命慢慢演化，一个又一个文明独自发展，这种秩序由我们维持。”
“你们是谁？”罗天问。
“你不需要知道了。”纪元说。他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巴掌见方，上面画着银色的纹路。纪元点了下按钮，盒子上的纹路瞬间仿佛活了过来。
倪光大为震撼，在盒子启动的刹那，他感受到了空间的转换。纪元将他们所在的空间从空间场和宇宙弦上切割下来，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倪光环顾四周，罗天和雇佣兵们如同雕塑般定在原地，他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
“囚笼，为执法者逮捕的罪犯准备的。”纪元说。
“这么说我也被逮捕了。”倪光说。
“是的，不过你可以出去，只要你保证不再插手地球的事情。”
“他们为什么被逮捕？”倪光指着罗天问道。
纪元指了指罗天手中的存储器，说道：“这不是你的设计吗，故意让有野心的罗天听到这么多隐秘的事情。你知道他一定会逼你交出高级科技知识，而我为了保证地球文明独立演化，绝对会出手。”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倪光眨眨眼说。
“虽未直接交往，但我总归认识你数十万年，你是想借我的手将这些想联系地外文明的人除掉，帮地球消除隐患。”纪元说。
倪光沉默半晌说：“我放弃，我不会再干预地球与塞弗罗文明的事情，现在我只想找到下一个虫洞。”
“也是，算起来弥天星是200万年前毁灭的，地球距弥天星云正好200万光年。”
“所以？”
“我答应你。”纪元再次摁下了黑色小盒子。
片刻后，温和的落日余晖忽然洒在倪光身上，他打量了下周围，自己和纪元应该回到了刚刚被关押的地方。不过纪元将密闭的房间整个移到了执法者囚笼内，因此这里便空了一块，直接暴露在山体外。
不久前应是下了场急雨，远方的茫茫林海格外青翠，倪光看到附近树木的枝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天空被绯红的晚霞铺满，落日映着一群自在翱翔的海鸟，倪光刹那间觉得仿佛回到了弥天星。
“你之所以想保护地球，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景色很像弥天星，而且你还有了别的牵绊，对吗。”纪元问道。
“给我一点时间，然后我会离开地球。”倪光说完转身走进基地的通道，当他即将消失在通道尽头时，又说道：“放心，我不会再违反规则了。”
05
罗天和手下消失，萧哀生随即掌控了基地的大局，但作为深知内情的人，萧九歌与萧哀生只能眼睁睁看着探测地外文明的项目继续推进。拉尔森带人苦心孤诣地编写着回应塞弗罗文明的讯息，他们想将地球的文化、科技、历史都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倪光没有参与，他依旧在仿生人的身体里。在走之前他要完成对萧哀生的承诺，帮他延续寿命。萧哀生专门临时搭建了一个实验室，萧九歌陪着倪光在里面工作。倪光正在电脑上编写代码，他要打印出一种微型机器人。
“我忽然发现一件事。”萧九歌说。
“什么事？”
“从我第一次在山顶见到你，就觉得很亲近，而经历这两天的相处后，这感觉越发强烈，仿佛我们以前就认识。”
倪光飞速敲在键盘上的手停了下来，他的身体轻轻颤动，缓缓转向萧九歌。
“我从小就喜欢夕阳，有时会在梦境来到一处宽广的平原，那里有我未曾见过的飞禽走兽和美丽的夕阳。直到你将记忆展示出来，我确认梦到的就是你说的弥天卫星。”萧九歌说。
“我前世是你的女儿，对吗？”萧九歌红着眼眶问道。
“唉。”倪光长叹一声，心潮起伏。见到萧九歌的第一面，倪光便在她身上发现了一丝女儿的意识频率。他不相信所谓前世轮回，但他知晓意识可以不依赖物质而存在，或许女儿的意识没有彻底毁灭，冥冥中来到了地球。
对倪光来说，每日和萧九歌一同在山顶看夕阳是这数十万年最美好的时光。
“蕾娅，我的孩子，你的意识终于觉醒了。”倪光颤抖的手抚摸着萧九歌的长发。多少年来，他只能在星空中苦苦守望那颗绚丽的星球，而这一刻他终于不再孤单。
“爸爸，我好想你。”眼含泪光的萧九歌把头枕在倪光的腿上，蕾娅的意识暂时占据了萧九歌的身体。
“爸爸，你在做宇宙弦与意识的交感实验时，我就躲在实验室。”蕾娅说。宇宙风暴来袭时，她的意识也处于脱离肉体的状态，风暴过后，气若游丝的一缕意识飘进了随风暴诞生的一个虫洞。当她再次清醒时已来到萧九歌身上，成为她隐藏的第二人格。
“我好喜欢地球，这里让我想起弥天星呢。”蕾娅说。她又哭又笑，泪水从脸颊滑落，滴湿了倪光的裤子。
“我也喜欢这里。”倪光说。
“那我们一起保护这颗星球吧。”蕾娅抬起头看着父亲说。
“好。”倪光说。
蕾娅的意识在宇宙风暴的摧残下已然油尽灯枯，侥幸保留的一丝意识融合在萧九歌的大脑。善良的她作为萧九歌的第二人格存在，但从未想过占据主导，可只要她还保留着自我意识，萧九歌终有一天会人格分裂。
倪光自然能看出蕾娅的境况，但他无能为力，蕾娅的意识与萧九歌仿佛藤蔓般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无法分离。
才刚刚相遇，却又注定要永远别离，善良的蕾娅希望父亲能陪她一起保护这颗他们共同喜欢的星球，之后她会主动散掉自己的意识，彻底告别这个世界。
许久之后，实验室的门打开，倪光捧着一支透明的针剂出现在萧哀生面前，针剂是他制作的微型机器人。
“机体的衰老来源于每个细胞在生命进程中积累的损伤，这些机器人可以深入到细胞内，将这些损伤尽可能修复。”倪光边说边将针剂注射进了萧哀生的手臂。
“谢谢。”萧哀生说完激动地鞠了一躬。
“飞船准备的如何了？”倪光问。他要前往的虫洞有段距离，需要借助飞船接近，所以请萧哀生帮忙准备一艘飞船。
“很快就会送达。”萧哀生回答。他容光焕发，针剂似乎刹那间增强了活力，尽管知晓还只是安慰剂效应，但他仍然控制不住地激动。
萧哀生的事情解决，剩下的时间，倪光决定和雷娅慢慢度过，他们来到基地的餐厅，蕾娅一直问倪光宇宙间流浪的经历。
“所以，天启文明真的比弥天文明还要发达？”蕾娅说着向嘴里塞了一颗草莓，一股甘甜流淌开来。
倪光点头说：“是的，他们的科技是我见过最发达的，而且领导者们决策力求完美，他们用数学模型来科学地规划社会每一小步的发展。可惜，宇宙规律使然，最终还是走向消亡。”
“为什么一定会消亡呢？”蕾娅噘着嘴嘟囔道。
“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活力，或许不停变换才是宇宙的真谛与魅力。”倪光说。
“所以我们的弥天星才会被宇宙风暴毁灭吗？”蕾娅语气有些消沉。
“对于宇宙这个巨大的系统来讲，我们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我们在那里，宇宙风暴恰好出现在那里，仅此而已。”倪光说。
“不说这些了，在地球你还喜欢上什么了？”倪光转移了话题。
“电视剧，还有综艺节目，那些都好有意思。地球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一直在追寻所谓宇宙真理，一直在探寻更高层次的知识与科技，从没有像地球人这样单纯地享受生活。”
“这样他们就永远踏不出地球了，也没法成为高级文明。”
“可他们获得了快乐，而且生命的意义是多样化的，不是只有探寻宇宙真理这一个选项。”
倪光被女儿说服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们才会爱上这颗星球吧。”
蕾娅聊起了她在地球这些年的见闻，倪光静静听着，不时问下蕾娅聊到的明星是哪个，蕾娅立刻调出明星的影像档案，如数家珍般讲给倪光。
父女从下午聊到黄昏，直到日落月升，夜空闪烁起满天星光，蕾娅才觉得有些乏了，她拉着父亲倚在餐厅的窗边，两人凝望着一颗明亮的星辰。弥天星，他们遥远的故乡，散发着最后的光芒。
第二天黄昏，随着萧哀生的命令下达，海岛附近的水面中浮起发射井，巨大的白色火箭上装载着一艘银色的宇宙飞船。
蕾娅陪着倪光在海边漫步，她赤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迎面吹拂着夏天最温柔的风。倪光依旧在仿生人的身体里，但冰冷无情的金属也隔不断父女间奇妙的情感感应。离愁别绪仿佛酝酿在心底的酒，每过一分钟都变得越发醇厚。
倪光忽然有些懊恼，为什么在弥天星时没能研究出时间的本质，这样他便可以永远留住这个瞬间。蕾娅感应到倪光的失落，她轻轻抱着倪光说 ：“您不是说了吗，宇宙有它的规律，万物都在变换，或许弥天星本就该消亡吧，我们能在这里重逢。”蕾娅说到这看向了碧蓝的无垠天空，喃喃道：“不知道是宇宙的恩赐还是巨大系统里的误差呢。”
“一定是恩赐。”倪光肯定地说。
“为什么？”
“直觉。”
“哈哈，”蕾娅捂嘴轻笑说，“爸爸，你可是弥天星等级最高的科学家之一，怎么开始相信直觉了呢？”
“在科学无法解释的时候，我更愿意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解读。”倪光眨眨眼说。地球的科技虽然还不到高级文明的层次，但数千年璀璨的文化却深深打动了倪光，在这里他渐渐明白，生命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用科学探索一切，文学、艺术、这些都可以充实生命的过程。
“我很喜欢他们创造的诗歌，尤其是那些思乡的诗句，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诗句化作一双温柔的手，撩拨着倪光心底的最深处。
“我们的家比天涯还要远呢。”蕾娅俏皮地说。
落日在沙滩上投下两人长长的影子，萧哀生和拉尔森并肩走在他们身后，隔开一大段距离。昨天以前倪光的身份只有萧哀生、萧九歌和纪元了解，罗天和手下们消失后，倪光找到拉尔森告知了一切。
看着面色沉重的拉尔森，萧哀生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随时可以发射。”
“时间不多了。”萧哀生满面忧色地望向天空，仿佛看到遮天蔽日的宇宙舰队正跨越星系向地球进发。此时他心底涌起一股冲动，他想将塞弗罗文明的一切公之于众，可纪元的出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在远处的火箭顶部，纪元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海岛，犹如在云巅的仙神。神秘的宇宙执法者，坚定地维护宇宙的规则——文明自主，地球已经在主动联系地外文明，如果在倪光的干预下事情变化，那纪元将出手将一切参与的人抹去。
“他到底是什么人？”蕾娅看着高空的纪元问道。
“我曾怀疑过他来自某个至高文明，他们制定了宇宙规则，可惜没办法证实。”倪光叹气道。
“为什么？”
“游戏里的人物能认识到自己在游戏世界里面吗？”倪光自嘲地说，雷娅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们来到海边，一艘小艇静静停在海边等待着倪光，他将与女儿在此告别。父亲奔赴太空，女儿消散于世间，在他们挚爱的夕阳下，倪光最后一次拥抱了蕾娅。
“这是个好地方，希望下一站也不错。”倪光说。
“或许下一站可以见到妈妈呢。”蕾娅笑着说。
“这么说我有些期待了。”倪光说完潇洒地转身登上小艇，蕾娅痴痴地看着倪光渐行渐远，最后登上了偌大的黑色发射井。
15分钟后火箭升空，蕾娅、萧哀生与拉尔森目送银色的火箭刺破苍穹，带着人类的希望进入了无垠的太空。飞船内，纪元和倪光并肩坐着，神秘的宇宙执法者似笑非笑地看向倪光。
“舍得离开吗？”纪元问。
“我尊重她的选择。”倪光闷声说。他知道此时的蕾娅应快要散去自主的意识，将身体还给萧九歌。
纪元瞥了眼渐渐变小的地球，即使相隔如此远，他依旧清楚地看到在远见者基金会的运作下，基地正准备向塞弗罗文明发射回应讯息。
“看来你最后还是遵守了规则，我们下一颗星球见。”纪元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接着魔术般地从飞船内消失。
倪光没有说话，静静坐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了许久，倪光缓缓起身来到飞船驾驶舱。座位上放着一幅描绘星空的油画，上面最明亮的那颗星辰正是弥天星。这是昨天倪光和蕾娅一起完成的作品，画面里的星空下方有三个小人，倪光、蕾娅以及倪光的妻子。倪光的指尖从画布上滑过，在一家三口那里停了下来。
“再见了。”倪光喃喃道。他抬起头，目光看向家的方向，接着又转向了已经小如尘埃的地球。“启动。”倪光说，他的手在触屏的一个红色按钮上摁下。
“是。”飞船控制系统的声音随之响起。
飞船舱体外伸出一个伞装的信号发射器，一股能量强大的讯息随即开始向宇宙内传播，倪光脑海中随之响起他与蕾娅商议好的计划。
“爸爸，我们保护这颗星球好不好。蕾娅撒娇说。
“好。”倪光没有丝毫犹豫。在地球多年的生活本就让倪光对这颗星球心存善意，何况蕾娅也深深喜欢这里。尽管自己与女儿注定只是这方天地的过客，倪光依旧决定保护地球，保护这个带给他美好回忆的蔚蓝色行星。
直接干预显然会被纪元判定为违反宇宙规则，所以倪光必须绕开地球，另辟蹊径。于是他准备了一份电磁波讯息，在离开地球前往虫洞的路上不停发射，而发射的频率远远高于地球基地所发射的讯息。
倪光用自身为饵，计划将塞弗罗文明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如此地球便不会进入塞弗罗文明的视野。
于是蕾娅和倪光用人类数理逻辑体系编写了无线电波，描绘了一个类似地球文明的体系，还特意提到塞弗罗文明需要的几种矿石的存在。
“爸爸，这样你会被他们一直追踪的，甚至是追杀。”蕾娅担忧地说。
“没事的，我会在靠近虫洞时一路强化发射信号，”倪光说，“当他们舰队到达时，我应该已经穿过了虫洞。”
“我记得你说过这次的虫洞很危险。”蕾娅想起萧九歌与倪光的对话。
“嗯。宇宙弦有点像宇宙的骨架，我发现虫洞附近宇宙弦的振动频率不大稳定，可能连接的另一端有类似宇宙风暴的能量不稳定区域，”倪光摸着蕾娅的长发说，“别担心，你老爸可是从毁灭弥天星的风暴中都撑过来了。”
同样的画面此时也浮现在蕾娅的脑海，她站在基地的山顶，最后一次眺望着海天之间的夕阳，她想起弥天星的过往，想起毁灭时的可怕，想起意识碎片在宇宙中瞬移的神奇，想起在地球重逢爸爸时那无法言说的激动。
“再见，爸爸，”蕾娅对着天空说。接着她的目光从天空收回，在大海上，在海岛上，在附近的草木上一寸寸地拂过，她努力记住眼前的一切。她心中充满了爱，她爱父亲和母亲，她爱故乡，她也爱地球，她爱世间的一草一木，她还爱无垠的太空。
夜幕缓缓落下，当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在天际时，留恋又释然的笑容爬上了蕾娅的面孔，她看了眼漫天星空，低声自语：“永别了，这个世界。”
说完，蕾娅垂下了头，片刻后再抬起头时，已经变回了萧九歌。蕾娅的意识彻底消散，从此以后萧九歌将没有人格分裂的隐患。
“谢谢你们。”萧九歌真诚地对着星空说。蕾娅掌控身体期间她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天外来客保护了地球，她决定将这个故事永远流传下去，一个被光追逐的人拯救了地球。
尾声
“嘀嘀嘀。”
急促的声音惊醒了睡着的倪光，他连忙来到控制台，在宇宙航行一年后，他终于得到了地球的消息。
“地球无恙。我们成立了监察委员会，对于可能影响地球命运的科技进程，都会严格审议。”
倪光坐回驾驶位，在他手边有一个小巧的显示屏，上面的曲线是附近宇宙弦的分布。他已抵达虫洞附近，正在确认最后的位置。
“嘀嘀嘀。”又一阵急促的声音响起。
倪光抬起头，宇宙的远方，一片银色的菱形宇宙战舰向这里驶来，每一艘都有一颗小星球那么大，计划成功，塞弗罗舰队出现了。
一道道巨大的光芒聚集在战舰的巨炮上，发现被耍的塞弗罗舰队将所有粒子分解炮对准了倪光小如尘埃的飞船。
能量爆发，千万道光柱来袭。倪光拿起那幅油画，轻轻抚摸，下一刻他调转飞船方向，一头扎进不远处的漆黑空间——虫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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