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暮时光
(一)
窗外乌云密布,天低低地挂着,海天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隔壁放的那首《听海》混在大风中,渐渐消匿。
随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她记得两句词,“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
海风顺着未关完的窗户缝涌了进来,远处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格外清晰。她心中不安,想要起身,一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隐约间,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只是太嘈杂,听不分明,接着是踩着楼梯的“咚咚”声。随后,她看见母亲推开了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母亲的短发拂在她的脸上,紧贴着,她伸手扒了开,又有头发贴了上去。
她气急败坏的按住头发,嘴里却温柔着,“言言…”
随言想,母亲一定不知道,尽管她的语气那么温柔,却始终有一股悲伤。
“嗯,妈妈,怎么了?”随言用一双迷离的眼睛,望着自家母亲。
妇人忙挥了挥手,“没,没什么。”
她边说边急切的往外走,似乎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妈妈!”随言大叫道。
妇人停下了脚步,怔怔的,慢慢转过了身。随言的眼睛已经清明,她的母亲眼角挂着泪水,不动声色地抹着。
“妈妈…”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他,回来了吗?”
妇人张了嘴,没吐出一个字,别开了眼。
随言读懂了母亲的眼睛,母亲的眼睛和她说,“言言,顾承风,他没能回来。”
不远处海浪的汹涌澎湃,早硌得她心慌。她望向门口,那里没有她要等的人。
良久,她才明白,她喜欢的男孩子,回不来了。
(二)
随言第一次遇见顾承风,是在医院。彼时,顾承风已经是出身社会的青年,而她,却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他的母亲和她在一个病房,一来二往,便熟悉了起来。和阿姨聊过天,她才知道,他叫顾承风。她想起了一句诗,“乘风破浪会有时。”
只是,此承风非彼乘风,但父母对他寄予的厚望都是一样的。
她很喜欢他的名字,承风,载着风,怎么看怎么自由。
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每天她一睁开眼就会看见拉着窗帘的他,起初,她觉得那很刺眼。是他说,“要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每一天。”
随言很无奈的笑着,顾承风做事总有许多理由。就像他每天都会把母亲抱在轮椅上,推出去晒太阳一样,他说,这样有利于病情好转。
随言躺累了的时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十分痒痒,她已经很久没有呼吸外面的空气了。可是母亲已经抱不起自己,所以她愣是不吭声。
直到顾承风看不下去,说她天天这样下去会发霉的,把她抱了起来。他很瘦,他的臂膀却很有力,离近了他,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随言想,那应该是青春的味道。她嗅着它,她的胸腔“砰砰砰”地跳着,她不敢靠他太近,怕这一点小心思被看穿。
顾承风将她推了出去,外面少了些消毒水的味道,多了些花草的清香,和他身上的味道特别像,也难怪,他喜欢让人出来透气。
他推的很慢,每一步走的很稳,随言的心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跳动着。
“你怎么不叫随缘呢?”他突然发问。
随言回他,“随言不挺好的吗?”
他细细嘀咕着这两词,过了会才道,“感觉没有随缘好。”
随言撇过脑袋,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是‘乘风破浪会有时’的‘乘风’?”
“哦。”他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因为‘乘’字太丑了吧。”
随言‘噗嗤’笑出了声,“你这人真是……”
“我这人怎么了?”
随言忙摆手,“没怎么,没怎么。”
顾承风嘴角微微翘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不小心撞进了她明亮的眸子里,他嘴角的弧度顿时凝固,“你头发油了。”
随言皱了眉,油了吗?明明昨天母亲才为她洗了。
(三)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随言喜欢上了那个叫顾承风的男孩子。他身上的清香让她迷恋,他的笑容让她着迷。
他像是冬日里的一轮太阳,会为她驱散寒冷,也像夏日的一股清风,吹走她身边的炎热。
她喜欢他。
她每天都盼望着他的出现,可他一出现了,她就拘谨了起来。于是,她常常思考,怎样才能向他表白,并也知道他的心意呢?
随言正想着,顾承风便过来抱起了她,吓得她惊呼了一声。
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她,轻声问,“怎么了?弄疼你了?”
随言忙摇头,“出去吧。”
他推着她走出了房间,屋内母亲灼热的视线一直聚焦在他的背上,他甚至不敢再低头和随言说一句话。
随言沉浸在这无言的沉默中,她一直在等他开口,可越等这气氛就越尴尬。
“顾承风…”
“随言…”
“你先说…”
“没事,你先说…”
随言摩挲着手指,她想了想措辞,“那个,你每天来医院,都不陪女朋友吗?”
随言说完,就恨不得打自己一顿,自己都说的什么话呀。
顾承风扶着椅子,走到随言的正前方,他另一只手摸着她的脑袋,“随言,我没有女朋友。”
随言低着脑袋,她的脸红完了,耳根似乎也红了,她轻声嘀咕,“那我可不可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子,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映着认真的自己。
顾承风心跳加快,面不露色,他懂这句话的意思——‘你最珍贵’。
“随言,除了爱情,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顾承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只要是你,就好了。
张嘉佳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写到,“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温暖的光。从清晨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只要最后是你,就好。”
所以对随言来说,只要是顾承风,什么都好。
“顾承风,其实,是我高攀了你,我这腿,也不见得能好。”
他摇了摇头,“你很好,我喜欢。”
就像你说的,只要是你,就好了。
这是他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
(四)
阴沉的天气总能勾起人的回忆,有些事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却像是融在血液里,忘不掉,扯不开。
随言八岁那年,和父母一起去爬山,那天的天空也是乌黑一片,本来父母都说不去了,却耐不过她的性子。爬山的半途中,大雨倾盆,等雨小些时,他们便往回赶。
一路上,密密麻麻全是车,随言的眼里除了雨水就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惨白的闪电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在天际一闪而过,雨水从车窗上流过,车前的雨刷不停的摆动着。母亲将她紧紧抱住,不断安抚着,“言言,别怕。”
随言说到这就停下了。
顾承风问她,“后来呢?”
她深呼吸一口气,“后来啊,我只听见‘砰’地一声,父亲向我和母亲扑了过来,之后,我便昏过去了。醒来以后,发现爸爸去世了,不久以后,母亲也改嫁了。”
顾承风将她的脑袋按进了怀里,“过去了,都过去了,阿言。”
“不,没有过去,它们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去爬山,那么回程就不会遇上车祸。可是…我能怎样?我怎么知道会下雨会发生车祸?”
“我也成了这个样子,很多时候望着这双腿,我都想要放弃自己。但每当想到我的命是爸爸换来的,我就打消了念头。”
“所以,这才是我的生活,顾承风,你还有机会反悔。”
他捏着她的鼻尖,“傻丫头,胡说什么呢?好了,别乱想了,过几天我要出海,你乖乖的,等我回来娶你。”
“出海干嘛?”她仰着脑袋问他,他出海了,她就看不见他了,那在医院还有什么意思。
顾承风安抚着她,“出海工作啊,半个月就回来,别担心,这些日子我会请一个看护来照顾妈妈,连你也一起。”
“别了,我回家去住,天天在医院要待坏了。”她连忙拒绝,看护也不是顾承风呀,也不能任她撒娇胡闹。
“好,那我送你回家。”
(五)
顾承风出海了,他走后的第三天,就连着下暴雨,医院里来电话说,“顾母病重”。
她只能麻烦妈妈在大雨天将她送回医院,陪在老人身边。她不敢联系顾承风,她怕他太担心,有个什么意外。她也担心,等他回来时,老太太已经不在了。
她每天除了忧心以外,便是陪着顾母聊天。
顾母人很好,她和丈夫很早便离异,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然后将他抚养成人。
随言十分敬仰她,她并没有因为失败的婚姻而自怨自艾,反而将顾承风教育的这么好,也不曾向顾承风传递什么不好的爱情观。
这些,都是值得随言感谢的。她很庆幸,在她经历所有的不好之后,还能遇到这一份温暖,而这一份温暖,是眼前的人给予的。
随言双手握着顾母的手,“顾姨,谢谢您。”
“傻丫头,谢老婆子我什么呀?”顾母乐呵呵的,她十分喜欢随言这丫头,温柔又坚强,像极了自己。
“谢谢您生了顾承风呀。”随言笑了笑。
顾母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随言的额头,佯装生气,“你这丫头,有什么好谢的?小风遇见你,是他的福气。”
随言吐了吐舌,她已经二十一岁了,早过了撒娇的年龄,但在慈祥的顾母面前,她总会孩子气一些。
“丫头,我累了,歇歇。”顾母说完,便闭上眼了。
随言眼睛又酸又涩,顾姨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以前还能和自己聊上几小时,现在,一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
她转头望向窗外,默念:顾承风,你快点回来好不好?你快回来,快回来见见顾姨。
她忍住抽噎,擦去眼角的泪水。
然而,顾母没有等到顾承风。在顾承风离去的第十天,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随言坚持守在她身旁,以一个家人的身份送走她。她让母亲将顾母火化以后,找了一处坟葬场埋了起来。
随后,她跟着母亲回到家中,没日没夜地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做噩梦,没日没夜地哭。她梦见顾承风质问她:“为什么没替我照顾好母亲?”
她什么也说不出,只看见顾承风带着怒气越走越远。
(六)
“在我送走顾姨的第五天,顾承风没能回来,第十天,顾承风依然没有回来。”这是随言笔记本里的最后一句话。
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无法控制时,便让母亲推着她去海边。
她记得顾承风和她说过,外面的风景很美。只是她这一生,都局限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他说,“我以后带你去周游世界。”
她觉得好笑,自己这双腿怎么可能呢?但她心里,是揣着幻想的。
可幻想破灭了。
说话的人不久前还在耳侧,如今却是阴阳相隔。
“妈妈,他会不会怪我?”海风吹起她的发丝,随母为她撩了开。
随母喑哑道,“不会的,他不会怪你,他让你替他好好活下去……”
“是吗?”她心不在焉地反问。
她要怎么好好活下去?她所有的温暖都没了,没了啊。
在失去爸爸时,她哭了。在知道不能走路时,她哭了。在顾姨去世时,她也哭了。妈妈说顾承风没能回来时,她却一声也哭不出。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啊。
她盯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它是那么平静,可它也是那么残忍。她的男孩子,说要回来娶她的男孩子,被这一片海吞噬了,没有尸骨,也没有坟墓。
他再也不能娶她了。
“妈妈,如果哪一天我去了,记得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
我想,游向他所在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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