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的二儿子碰坏了......”
“燕二小？碰哪了？人没事吧？”
“碰坏了，没了......”
我看着妈妈，妈妈脸上的皱纹在眉头处聚集，好像要拧干眼里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又好像是在与脑海中的悲伤打架。
燕二小是邻居家的孩子，比我大几岁，相距不到600米的距离，能看到彼此房屋前晾晒的衣服颜色，甚至是飘出的饭香。他是家中唯一一个健全的孩子，哥哥小时候感冒输液伤了脑袋，有点傻傻的。
虽然都是男丁，但是在母亲眼里，两个儿子还是不一样的，二小理所当然是她的掌中宝、手心肉，逢人便夸二小，“我们二小有出息了，领回来媳妇了。二小考了大车的驾驶证，说是什么矮本还是比本，反正是最难考的那个......”
二小的母亲说话声音很高，种的地在大路边上，只要有人过来她就会自来熟的跟聊上两句，“你们玉米怎么样？施了几袋肥？玉米收成如何？”“你家吃的菜够吗？我们这有，自己摘啊。”
小时候，我去二叔家找姐姐玩儿，总能看见二小也在，他是来找哥哥玩儿的，不过他们这些男孩子是很不屑于跟我们这些年龄小的而且又是女孩子一起玩儿的，虽然那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像牛皮糖一样粘着哥哥们。所以，我和二小，二叔家的哥哥姐姐应该也算发小（我眼中的发小就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伙伴）。
小孩子贪玩儿，而我尤甚，天黑是最低标准。一个人走在大路上，两旁是黑压压的玉米林，不时还会从路旁黑黢黢的大树上窜出一只夜里觅食的喜鹊，突然从眼前飞过，吓得魂都飞了，又不敢大声叫喊，害怕引来更多的飞禽走兽，想着只要我不出声它们也就会悄悄地。
二小的母亲是吓我的唯一一个人类，因为她每天会在地里锄地、浇灌，通常会工作到很晚，比我回家的时间要晚很多。每次经过她家地头，她就会突然冒出来说：“王家的娃娃，黑天半夜怎么还不回家？小心有狼吃你。”
那时候，我以为真的有狼，所以，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撒腿开始跑，跑得越快，后面追着我的东西也越快，直到跳进家门槛才感觉将它堵在了门外。
长大了，二叔家还是经常去，晚了回家也是跟着妈妈一起，但二小妈妈还是会吓唬我，我也不去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冲她笑笑，寒暄两句。
我对她没有了小时候的偏见，认为她是坏人。相反心里却暖烘烘的，因为她，小时候回家速度很快，避免了爸妈的训斥，也让我在奔跑的时候不再那么恐惧，至少身后还有一个认识的人和我一起面对这黑暗。
听到二小去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像被不知明的东西敲打着，一下一下，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妈妈说：“二小妈妈还不知道，只告诉了她二小受伤了，不严重。”
儿子对于母亲是什么样的存在？是即使饥寒交迫也要喂他一口饱饭；即使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认字读书；即使相隔千里也会母子连心的。
二小还那么年轻，前两年结了婚，有两个女儿，出车祸那天，妻子刚给二小打过电话，他们又有了小宝宝。
生活好像从来都不宁静，逼着我们去承受，鞭挞着我们去忍耐，这便是人为什么要活着，只是为了完成这一世的修行。
而我在担心，二小的母亲能否承受这样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要怎么忍耐过去，她的后半生会是怎样？
大家都担心二小妈妈受不了，一直没有告诉她，只是说二小腿擦破了点皮，没事。
但是二小家的人进进出出好几拨，二小父亲和哥哥也都走了，留下亲戚照顾着二小母亲和家里的生产。
经过她家地头，二小母亲还是问：“你家有菜吗？没有来我们地里摘啊。”这几天，她也会拉着路人说起他的二小：“都说二小碰了，但是就擦破点皮，他爸和他哥哥都去看了，我也想去，但家里不能没有人，等二小好了，让回来家里住几天，我好好给做吃几顿好的，鸡也长大了，鸡蛋也很多，他不想吃鸡肉，就去集市上买二斤猪排骨，二小最爱吃红烧猪排。二小开一个很大的车，车轱辘有18个，我站在旁边都没有车轱辘高，他瘦削的肩膀怎么能拉动那么大的车呢？我的小孙子也想爸爸了吧，开车人受罪呀......”
我们都给她宽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在家好好的照顾自己。
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这都是什么事啊？让一个母亲去承受这些。她一辈子没出过门，守着一方田地，养活着两个儿子，一个还有点傻，至今没有结婚，唯一的让她骄傲的儿子现在也出了车祸，永远离开了她。
她用大半辈子心血培育出的一株树苗，好不容易看着能独立的茁壮成长，却被拦腰折断。
全村人都知道二小已经没了，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她想给二小打个电话，但是她不会拨号。二小曾经给她设置了拨号的快捷键，按1再按绿色的拨号键就能给他打电话，但是她按了1，却忘了按绿色的拨号键。放在耳朵上，什么也听不到，没有嗡嗡的声音，更没有二小喊“妈妈”的声音，她想可能山里信号不好，二小接不着她打的电话；她想发个短信，又不识字；现在流行微信，可是那是个什么东西，在哪里能找到，听说还能视频聊天，好想看看二小的脸，看他最近瘦了没？吃的好不好，天热了要多喝水，不敢中暑了......
二小妈妈见着人就提二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就想找人说说话，就想见见二小，特别想他，晚上怎么也睡不着，翻过来调过去，困得刚想眯一会就发现天亮了。
昨天，她的一个医生亲戚接她去看二小的遗体。母亲不能没有儿子，谁也不能剥夺她去看儿子的权利，但是大家又担心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希望医生在旁边随时照顾着。
二小妈妈看到二小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我们想都不敢去想。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这样的词汇，此时此刻才发觉它们有多残忍......
写这篇文章，一是想怀念曾经一起玩耍过的好伙伴；二是真心的祈祷，让这样操劳一生，一辈子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母亲少受点罪，让她少承受一点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