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将他们的历史、信仰、态度、欲望和梦想铭记在他们创造的影像里。

——罗伯特·休斯，艺术评论家，来自《认识电影》

我们以为是透过自己的眼睛看电影，其实我们是透过导演的眼睛看电影。尤其是对形式主义影片来说。《使女的故事》是电视剧，但从其精美程度而言，完全可以从电影角度来分析。

本文以刚刚播出的第二季第一集为例，分析导演怎样用镜头讲故事，从而了解为什么莉迪亚嬷嬷让人讨厌，为什么琼的处境让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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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说片中的第一个鸟瞰镜头。

物体被摄的角度通常也能代表某种对题材的看法。

尤其是对于那些角度变化向着极端靠近，则一定代表着作者想要传达的某种意图。鸟瞰镜头就是极端中的一种。

鸟瞰镜头，是直接从被摄物正上方往下拍，其影像冲击力超强，观众往往会对此产生强烈的情绪。

第一个鸟瞰镜头，是5分20秒，琼和一大群使女从不同的车上下来，集合在一起，被驱赶到刑场的路上，该镜头持续不到2秒钟。

简单分析一下该构图的布局、色彩和灯光。

使女密密麻麻挤在中间位置，往同一方向移动，旁边几个武装者，成包围态势。

大背景是不同程度的黑色，使女的红色衣服在鸟瞰镜头里没有那么显眼，头上的白帽子却成为最惊心的色彩，旁边的武装者是更深的黑色。

是在光线很暗的环境里，灯光从上面照下来，同时用了补光，使得中间的影像没有出现很重的阴影，也没有出现聚光灯似的强烈戏剧感。

此处的影像，不论是从色彩，布局，还是灯光，都在营造一种非常压抑的气氛，使女在中间如卑微的蚁蝼，武装者则虎视眈眈盯着中间的猎物。

完全可以从这个镜头中体会到使女们的心情：恐惧、忐忑、渺小、卑微。

2

再说片中的另外一个鸟瞰镜头，出现在14分58秒，使女们在莉迪亚嬷嬷的监督下，大雨之中平举石头。这个镜头持续有7秒钟，冲击力非常强。

分析一下此处影像的构图和色彩。

白天，大雨，从空中很高的地方鸟瞰地面上的使女们，只看到一圈一圈的白点，是使女们的帽子独有的颜色，大雨倾盆而下，雨滴如刀尖一样直插地面，旁边是围成了四方形的高楼。

身处几成密闭之势的高楼之中，头上挨着如利剑一样的暴雨，这些使女们的处境之艰难、险恶，内心的绝望、疯狂，在这里被导演清晰地呈现。

鸟瞰镜头在影像上的运用来说，总是在凸显环境，使环境看起来似乎可以吞噬角色。

这样的鸟瞰镜头很多导演都会采用，比如我之前在一篇文章中分析过《小丑回魂》里的鸟瞰镜头，也是大雨，主角是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小孩，趴在下水道边。

可以说鸟瞰镜头有很强的指向性，或者说鲜明地表达了作者的态度。对形式主义影片来说，导演并不是以中立的态度对待每个角色，构图、布光、色彩都在传递着导演的的喜爱或厌恶。也或者说，导演希望借用这些影像，让观众与其形成相同的某种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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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多种镜头组合，准确表达琼和嬷嬷两个人的关系。

看20分08秒开始出现的镜头组合拳，琼被通知在餐厅里吃营养餐，莉迪亚嬷嬷在旁边监督。这一幕在片中的意义非常重要，不仅再一次清晰地呈现了琼和嬷嬷不可调和的关系，也是片中剧情发展的重要一环——琼如何从反抗慢慢瓦解。

开始是完全正统的构图，琼在影像正中间，中景，她的姿势——环抱手臂，满脸不在乎，随着一声关门巨响，嬷嬷的身影在背景中出现，虚景，配着台词：“没什么比下雨天喝碗热汤来得舒服了。”

琼能反抗成功吗？导演通过下一个镜头就给予了答案。

远景，半空中的俯拍角度，空荡荡的餐厅内，有几排餐桌餐椅，琼坐在构图中左下角的位置。

通过这个构图，观众可以感受到琼在这个环境中的渺小，虽然她依然环抱胳膊采取抵抗态势，但一定会失败，因为周围的力量那么大，而她那么小。

嬷嬷如此热情地对待琼，甚至亲自给她端了营养早餐来，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可以和解吗？依顺序分析几个构图。

中景，琼依然环抱手臂端坐着，嬷嬷端了早餐，俯身带笑面朝琼，“喝吧”，琼不为所动。

第二次两人同框的构图，镜头退后，转换角度，基本水平，从琼的背部对着嬷嬷拍摄。看整张构图，空桌空椅占去大部分，嬷嬷和琼坐在构图的最左边。环境的力量依然如此强大，使得这两个人处于完全不对等的地位。

第三次同框，水平镜头，从两人的侧面拍摄。这次总算是两人处于图片的中心，但通过光线来看，有点如梦如幻的感觉。看起来对等的关系真的存在吗？或者只是琼的虚幻设想而已。

镜头缓慢地往前推。然后换到另外一个画面，琼和嬷嬷交叉剪辑，表明这两个人虽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但是各有各的心思。

接下来的镜头，就是两个人的面部特写，好像是表情上的战争，都在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台词上的交锋，关于珍妮的遭遇，使得嬷嬷占了上风，而琼在对自己行动的怀疑中，内心开始瓦解——自己真的是帮了珍妮吗？反抗是对的吗？

这次激烈的交锋过后，节奏开始变缓，两人再次同框，但看构图，最左边是琼，最右边是嬷嬷，图像的大部分留给了中间的餐桌。

琼和嬷嬷的对抗，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吗？不是。再下一个镜头给予了回答。

俯拍镜头，琼在左边，嬷嬷在右边，中间隔着无法越过的餐桌，但最强大的压力来自于她们的上方，好像有一只手在操纵着她们的命运，在压抑着她们的身体和思想。

琼想反抗，将餐盘往中间推，使得餐盘处于整个构图中心的位置。是餐盘的问题吗？餐盘是关键之物吗？

琼依然想反抗，她用低声然而坚定的声音，挑衅着嬷嬷的权威：“我不饿”。镜头又回到了前面我提到的“远景，半空中的俯拍角度”。再一次地，环境的力量被强调。琼坐着，却是娇小的躯体，嬷嬷站在琼的后面，如恶魔。

随着嬷嬷猛然抽掉琼的椅子，两人间敌意对视，这一个回合的交锋暂告一段落。

如果说读者对我的分析存疑，那我们就回想一下：如果是爱情片中的情侣，还是坐在餐桌前，镜头又在做怎样的呈现？

一般来说，两人的中景焦点是一分为二，其构图，强调的是对等，所以一分为二也是平等的二，两个人的同框也会比较紧密地安排在一起，表明两个人同享共同的亲密的空间。这样的场景里，很少会有俯拍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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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这些镜头的存在，使得嬷嬷成为那么让人讨厌的人，而另一方面，琼的处境越艰难，其勇敢无畏的反抗行为就越值得称颂。

这一集中有很多镜头都经得起分析，可以从中看到导演的用心和专业。无怪乎《使女的故事》第一季在艾美奖上斩获数尊重量级奖项，第二季又迎来大批量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