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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绍昂
绍兴十年，完颜兀术毁盟攻宋，岳飞挥师北伐，先后收复郑州、洛阳等地，又于郾城、颍昌大败金军，进军朱仙镇。赵构、秦桧却一意求和，以十二道“金字牌”下令岳飞班师。遭受秦桧、张俊等人的诬陷入狱。
绍兴十一年，岳飞以莫须有的罪名，与长子岳云和部将张宪同被杀害。
一·
临安城外。
正是炎夏八月，树木在炙热的阳光下已有些发黄，大道上的尘土无风自扬。
在道路旁边的一片阴凉处，支着一个简陋的茶棚，茶棚内的五张桌子旁已坐满了人。
一个说书的削瘦老者正坐在中间那张木桌旁，一身青衫早已洗得发白。只见他口中灌下一碗凉茶，胡乱地抹了一下嘴角，手中拿起梨花木“啪”得一拍，口中说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他环顾四周，看着都在听他说书的茶客，心中一阵激昂，继而说道：“这是忠义将军岳飞的几句词，今日吟出，不免心中感慨万分啊！”
茶棚的茶客本欲等他下文，但听到“岳飞”二字，有些胆小之人竟连忙结账，偷偷溜走了。
经营茶棚的是一个跛脚老汉，名叫侯辉。头发早已花白，满是皱纹的枯手提着一个黝黑的铁皮茶壶，颤颤巍巍地走到说书人的身旁，提起茶壶给他斟了一碗热茶。
“杨先生，天气炎热，稍适休息，喝碗茶润润嗓子。”
说书人杨炯叹了口气，满是眼纹的眼睛里尽是失望之色。
“如今的后生居然如此胆小，想当年精忠报国的英雄，现在居然也没人敢谈论了！”
坐在他左边桌子旁的是一个满脸凶相的虬髯大汉，本来想站起身来，但是旁边的精瘦的马脸汉子按住了他的手。虬髯大汉稳住了身子，只是鼻息轻嗤，“哼”了一声。
杨炯察觉了虬髯大汉的不满，脸上皮肉微微一跳，轻笑道：“这位英雄对小老的话似乎有些不满呀！”
虬髯大汉悠悠地喝下一碗茶，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说书的杨炯，横连的眉毛里显出一丝狰狞。
“那岳飞乃是我大宋第一国贼，不安心保家卫国，只想迎回旧帝，蓄谋造反，谈什么国之英雄！”
杨炯眉须皆颤，手臂一抬指向那虬髯大汉，厉声说道：“那你又算是什么，胆敢如此污蔑岳元帅！”
虬髯大汉立身而起，转眼间便闪到了说书人的面前，砂锅大的手掌已然扼住了杨炯的喉咙。
杨炯万万没有想到，这身材魁梧的壮汉看似笨拙，可身法居然如此诡异。侯老汉吓得铁皮茶壶“啪”的摔在地上，茶水四溅，人也吓得瘫软了。不少茶客看到这种场景，又跑了不少人。
虬髯大汉看着惊恐的杨炯，眼中冒着一丝得意与不屑。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看着杨炯，口中说道：“记住了，你爷爷我是大刀门的武良辛，黄泉路上你可当心，别再多嘴多舌！”
说完他手上突然加力，杨炯面色立刻变成了酱紫色，一条老命眼看就要归西。
可就在这时，武良辛突然“啊”的一声惨叫，松开了扼住杨炯的手。只见他捂住自己的喉咙退后几步，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杨炯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看看躺在地上的武良辛，连忙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茶馆。
一直坐着从容喝茶的马脸汉子面色大变，他连忙来到武良辛身旁，只见武良辛喉咙处有一丝细痕，鲜血正不停地从伤口处流淌出来。
马脸汉子猛然站起身来，看着面前身着浅灰衣衫，面留微须的男子。只见灰衫男子手握一柄长剑，口中悠悠说道：“天子脚下，岂容尔等猪狗猖狂！”
二·
大刀门在江湖中本来名声极好，前任掌门方贯申还曾多次协助岳飞抗击金兵。一把朴刀虎虎生风，杀得金兵那是兵将俱寒，就连金兵主帅完颜兀术也没少吃了苦头。
但后来完颜兀术用离间计使得大刀门内互相残杀，掌门方贯申被同门师弟武仁兴毒害。后来武仁兴做了大刀门的掌门，成了金人手下的一条狗。
这武良辛乃是武仁兴的胞弟，也为金人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但他这次现身临安，是有秘密任务在身。
孝宗皇帝刚刚继位，起用主战派人士，锐意收复中原。这使得金国皇帝完颜亮寝食不安，遂派人秘密刺杀孝宗皇帝。
这两名刺客就是武良辛和那马脸汉子韩鹰。
韩鹰为人沉着阴毒，一手鹰爪功练得炉火纯青。武良辛却暴躁易怒，虽有秘密任务在身，一路上却也没少惹了麻烦，最后自己的命也没了。
韩鹰身子微微向前倾斜，双手一前一后，五指弯曲成爪，声音阴冷地说道：“你是何人？”
灰衫男子冷哼一声，长剑指向韩鹰，说道：“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也知道你来到临安城的目的！”
韩鹰面色突变，面颊的肌肉微微颤动，“那动手吧！”
话还未说完，韩鹰的一双鹰爪已经袭向灰衫男子。灰衫男子面色不变，手臂一抖，长剑已如游蛇般挑拨出去。剑式刁钻犀利，直逼韩鹰的眼睛。
功夫不弱的武良辛被灰衫男子一剑毙命，韩鹰自然不敢大意。长剑刺来，他腰身向后一仰，化爪为掌，臂上用力，竟用一双肉手接住了这一剑！
灰衫男子也不迟疑，手上用力，硬生生抽回这一剑。但随即他便心中大呼“不好”！原来韩鹰身形一跃，随着他抽剑之势鹰爪直取他的天灵盖。
灰衫男子急忙脑袋一歪，左手撑地，右手随即横空一剑划了出去。这一招解救了刚才的性命之危，但肩膀却被韩鹰的鹰爪抓破了。
灰衫男子只感觉右肩一凉，但马上就火辣辣的疼痛感传遍全身，他急忙看了一眼肩膀，发现伤口已变得血肉模糊，流出的鲜血已变成了黑色。
韩鹰腾空一跃站起身来，他闻了闻自己沾染鲜血的手指，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样，我这鹰爪的滋味好受吧？你中的毒叫‘长生散’，会使人全身皮肤溃烂痛苦而死。但你若叫我声爷爷，我倒是可以考虑让你死的舒服些。”
灰衫男子的右手颤抖，身子已经站立不住。他左手拿剑刺在地上，无力地说道：“无耻小人，休想羞辱我。死有何惧，我穆人辉只恨不能将你们这些金狗汉奸杀得干净！”
韩鹰冷笑一声，说道：“希望你在阴曹地府可以等到这一天！”
穆人辉已站立不住瘫倒在地上，他现在感觉骨头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额头早已汗如珠帘。
韩鹰本欲再说些什么，可突然间他瞪大了眼睛，慢慢地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鲜血从韩鹰的胸前渗出，他被人从背后用刀刺穿了胸膛。
一把生着铁锈的雁瓴刀。
断刀！
三.
穆人辉醒过来了，他发现自己还没有死。
他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草铺上面，稻草带着的霉臭味让他很难受。旁边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里面的油已不多，只是微微发出一点光亮。
全身的痒痛感觉已经消失，右肩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穆人辉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是茶棚老板侯辉老汉，他似乎在想着事情。穆人辉想起自己昏迷前似乎看见了韩鹰倒地的样子。
那把刀？
“你醒了。”侯老汉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不到四个时辰就醒来了。”
“是您救了我？”穆人辉扭动右臂试一下伤势，但随即的剧痛让他眉头一皱。
“伤势很严重，不要乱动。”侯老汉坐过来挑了一下灯芯，屋里亮了不少，也照亮了老汉满是皱纹的脸庞。
“年轻人，你应该是朝廷的人吧？”侯老汉问了一句。
“嗯，”穆人辉犹豫了一下，但又肯定地说道：“是的，老丈您是怎么知道的？”
侯老汉呵呵一笑，说道：“虽然你身穿布衣，但你那双靴子却出卖了你。你可是双军靴，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军靴，一般人是看不出的。”
他停顿一下，随继说道：“而且你也不姓穆吧？”
穆人辉也是一笑，面色镇定，说道：“我真的姓穆，但也是朝廷的人，不知老丈怎么看出来的？”
“不，你不姓穆！”侯老汉本来浑浊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坚定而执着。
“那你说我姓什么！”穆人辉左手拳头紧握，这老头能一刀杀死韩鹰，凭的肯定不是运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厉害角色。
侯老汉看了一眼桌上的水碗，挽起衣袖，用手指蘸水在桌上慢慢写了一个“三”字，又在“三”字上写了一个“人”字。他还想再写，但穆人辉已抓住了他的手臂，不再让他继续。
“你到底是什么人？”穆人辉的脸上已没了刚才的镇定。
“你可听说过‘雁过无声’王贵？”侯老汉又挑了挑灯芯，穆人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气。
“怎能不知！”穆人辉左手一拍木桌，神情气愤，“那王贵本是岳飞元帅的结拜大哥，也曾是岳家军的主将，可后来却不顾兄弟情义，诬陷忠良，害得岳飞元帅惨死狱中。”
侯老汉默默听着穆人辉的痛斥，等他说完才开口：“我就是王贵。”
四·
“你，可那王贵不是早就病死了吗？”
侯老汉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说道：“当年，我误听奸人谎言，以为皇帝赵构只是担心二弟拥兵自重，危害朝廷。二弟雄才壮志，又不肯低头，这样更会让皇帝生疑，所以才在那罪诏上签了名字。但是我错了，皇帝既已起了杀心，又怎肯放手。最后二弟还是被那皇帝老儿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
“那你又怎么沦落至此？”穆人辉看到王贵泪涕俱下，心中的杀意也慢慢消退。
“唉，害死二弟我本已无颜面在世上，不少江湖义士都曾想暗杀我，但是我还保守着一个秘密，所以暂时还不能死。就只好‘李代桃僵’假死，然后这么多年一直在此苟活。”
“你是要告诉我那个秘密？”
“是的，”王贵的眼神坚定，“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为什么？”穆人辉有些不解。
“我和你父亲还是有些私交的，”王贵看到穆人辉眼神闪过一丝厌恶，“我知道你很讨厌他，但是你父亲并不是一个奸贼，他只是做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情。归根结底，有些事只有皇帝能做主，我们臣子也都是任皇帝摆布的棋子罢了。”
穆人辉轻叹一声，喃喃说道：“我又如何不知，我恨的是他到死都不肯认我！”
王贵摇了摇头，说道：“痴儿！他是在保护你呀！他知道自己会被世人唾骂，所以在你刚刚出生就让我把你带走，送到一寻常百姓家。可他还是牵挂你的，为了日后免去相见而不相识，他在你的背上烫了三个香疤，我也是凭此才能认出你来！”
“果真是这样？”穆人辉的眼眶红润，早已没了刚才的强硬。
“当然！”王贵话语一顿，“只是，我这里还有别的事要托付与你。”
穆人辉一愣，问道：“何事？”
王贵小声说道：“听说当今圣上要为二弟平反？”
穆人辉点了点头，说道：“孝宗皇帝刚刚继位，准备施展宏图抱负，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岳元帅平反。”
“好，好，好！”王贵说完三个“好”字，然后从破旧的衣衫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把它递到了穆人辉的手中。
“打开看看。”
穆人辉略生迟疑，然后打开信封取出信来：
军爷岳飞尸骨小人冒死背出，葬于钱塘门外九曲祠旁，小人不知命能久否，特此告知大人。望有朝一日，岳爷能沉冤得雪，天日昭昭！——贱民隗顺
穆人辉读完之后面露喜悦之色，说道：“这真是太好了，明日我就回到临安城奏禀圣上，为岳元帅修建祠堂，平反昭雪！”
王贵听完眼神一亮，随继变得黯淡，说道：“这样，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穆人辉一愣，说道：“伯父你……”
王贵面露微笑，说道：“我早就该是死人了，你一定要记得你说的话，不要让我走得不安。”
穆人辉整理衣衫，面对王贵跪在草铺上，口中说道：“侄儿定不辜负伯父所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贵从身旁拿出那柄生着铁锈的断刀，把它递到了穆人辉的手中。
“这把雁瓴刀随我不知杀了多少金狗，但自二弟遇害那天起就已被我折断。我已无颜再见二弟，等祠堂修建好之后，把这把刀放在二弟的塑像前，让它保护二弟不受污秽侵扰。”
穆人辉双手接过断刀，王贵说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侄儿定不辜负伯父所托！”
穆人辉在大路上缓缓走着，天还没亮，但已有一片红光悠悠升起，那个方向是王贵所住的茅屋。
五.
绍兴三十二年，宋孝宗赵昚即位，岳飞冤狱终于平反，岳飞以礼改葬在西湖栖霞岭。
夜已深了，天空一片漆黑。岳飞祠堂里闪着一点光亮，隐隐约约中一个人跪在地上正在烧着纸钱。
这人正是穆人辉。
火光照亮了元帅岳飞的彩塑，神情威严，栩栩如生。塑像前的案几上立着那把断刀，虽早已无杀意，但依然有一股浩然正气。顶上一块巨匾写着四个烫金大字“还我河山”。
穆人辉手里的纸钱已经烧完，只剩下了一块灵牌，他看了好久，随后也扔进了火盆里。
穆人辉站起身来，仰天轻叹一声，随后身形一跃，消失在了夜空中。
灵牌在火盆里将要烧尽，只隐隐还能看到“先考秦”三个残缺不全的字，而火盆的旁边是大宋奸相秦桧夫妇的泥塑。
天空一阵闪电，夜，下起雨来。
（完）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极限挑战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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