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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伯乐采薇推荐:这是篇回忆性散文,作者叙述了一个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童年历险经历。“印象森林”里挑选优秀老“将”的秘密,偷摘染指甲花的闹剧,夏夜星空下的西瓜小宴,偷胡麻的“游击队”与“向日葵”战役,群力吹出的巨大泡泡与吃黑蜘蛛的奇闻,还有轰动的秘密基地“案件”,真正的大炮与嵩哥指挥的“战争”,“卓舒敢死队”与搭帐篷游戏......
推荐理由:作者以平和幽默的语言,轻松自如地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纯真、善良和有趣的神奇世界,内容丰富,充满了想象力和好奇心,洋溢着快乐和温暖,读完令人心生喜爱和感动。
画中的山谷、树木、青草、房子、云朵移动的影子……这不就是我童年的影像吗?我只需把它们铺平,放在草原上。
因“气象”的原因,母亲的机关大院位于整个城市的最西边,紧邻乡野。
儿时的我,出大门南眺是广大的原野,西眺是山谷,而北眺,则是远远一抹淡蓝起伏的轮廓,母亲告诉我那是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地草原灰腾梁(后改名辉腾格勒);而大门东侧呢,我未曾远眺过,城分为桥西与桥东,至今许多年过去了,我始终对城很陌生,熟悉的只是一条15分钟走完的街。
穿过秋天金色树林时,二年级的我忽然眼睛一亮,满地杨树叶们如此硕大而粗壮。于是屡屡在我用叶柄和小朋友玩“将”的游戏时获胜(用两枚叶柄互相绞杀,先断则输)。小朋友的“将”最多斗3个回合,我的“将”最多能斗到30个回合,一口气打赢数次挑战,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她们都狐疑地盯着我的“将”,却找不到任何破绽。只见我手里的叶柄,果真像大将军范儿,已被对方派出的数位高手拦腰磨、拉、拽了好多次,也只蹭出一点微微小毛,身形还是威风凛凛。对方调兵遣将,再度拥上来厮杀,我手里的“将”,终于在第19次大战中倒下,这还不算顶级高手。最好的一次战绩,我的“将”打败了对方30次进攻。为了赢,每天中午,我吃完饭,提前30分钟出家门,偷偷溜到树林子里独自选“将”。这片树林非常茂密,是我小时候的“印象森林”。
我去“印象森林”要穿过一条所谓的马路,那是真正的马儿走过的路,路上常有新鲜动物粪便陈列。马路没有铺柏油,晴天里是硬实的土路,到了下雨就变成泥塘。
我绕过路上没来得及被大人捡走的新鲜牛粪、羊粪、马粪、驴粪,踩32个小坑,垮过17个大坑,踢开47块碎砖头,躲过慢吞吞往来的牛马驴骡车,一头扎进我的“印象森林”。
地上的秋叶层层叠叠仿佛千军万马,由我尽情挑选;我同路的小朋友死心眼,总在上学放学必经的路边选老“将”,数量与质量,哪里能够与印象森林里的老“将”相比!暗自得意的我,已经一个月连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宝座了。随着冬天来临,最后一片叶子掉落,“将”的游戏结束了。我恋恋不舍把最后一位老“将”夹在了《365夜》里,后来它变得又干又脆,不知所踪了。直到整个童年结束,我也没把挑选优秀老“将”的秘密招供给任何人。但是,我的印象森林在长长的九个月寒冬里被狂风猛烈摇晃,仿佛魔法附身,变成一群嘶吼的妖怪。
草原上的秋是短暂的,最好看的季节在春夏。我们小孩子像冬眠动物般爬出巢穴对着大自然欢呼,6月第一场春雨后,地面湿漉漉的,树上有了新绿。我又发现了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小秘密。在路过铁路西大院白铁皮小卖部时,从东往西的第五步,我踩一脚地面是微微颤抖的,我就地高高跳起又落下,奇妙的事情出现了,地面之下仿佛有弹簧,颤抖得更剧烈了,这简直太好玩了。它当然是湿漉漉的,但不是泥浆地面,而是和被别人踩平的泥巴地一样结实光溜,而一眼看上去又没有什么不同。白铁皮房子前挤着其他孩子,注意力都放在橱窗里的零食上了 。独有我,在人群之后,秘密而欢喜地蹦跳着,蹦到第56下,买完零食的小伙伴喊我一起走了。到了下午,我又特意来这里的秘密弹簧地蹦跳,但太阳晒干了地面的雨水。之后下雨,这个奇迹再也没有出现。
穿过印象森林,再跨过公路,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广袤原野。长冬白雪皑皑,风寒凛冽,而在六月时狂风渐停,原野吐出浅浅的嫩绿。我们的儿童节是三天狂欢,全校到山谷里春游,小朋友挎着水壶带着零食干粮,排队远足。我跟着伙伴钻入过新绿茂密的林间;爬上过一段高高的残断石墙,两腿发抖,壮着胆子走到尽头再扑通跳下来;还挽起裤腿,赤着脚,和小朋友踏着浅浅而被阳光晒到微热的清溪流水行走,溪底的鹅卵石有点硌脚,水花溅得裤子都湿了,上岸被风吹吹很快就干了。沿着溪水而坐,小朋友们围一圈野餐,还有的男生真的背着小钢筋锅,揣着鸡蛋来烧火做汤。全校老师和我们孩子们在山谷里玩,预先有老师在山谷里藏宝(小纸条上写着:1块橡皮1根铅笔1块糖之类),谁能沿路找到纸条,也就捡到了宝。于是,我们个个抢着瞪大眼睛,翻灌木丛,翻石头,翻土包,任何可疑的迹象都逃不过火眼金睛们。我也认认真真弯腰哈背到处刨,一次也没找到宝。
七八月放假了,天空蓝碧而高远,西伯利亚寒流躲得远远的,裹着沙尘的风暴也溜走了。庄稼们在大地上排兵布阵,而巍峨的云朵们呼啸往来。好多个夏晚黄昏,母亲带着我,相跟邻居姨,一步一步慢慢行过原野,找到一片已收割了庄稼的空闲土地,母亲和姨蹲下挑苦菜;我则仰望着天空绚丽的火烧云,扑蚂蚱,翻土坷垃,企图破译原野里的小秘密。也是好多个夏晚的黄昏,儿时的我,小手被父亲结实的大手握着,跟着父亲慢慢地散步,行至大草地,父亲牵着我伫立,远眺夕阳,并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斜阳给我们浑身镶上一层金边。风是轻轻的,微有凉爽,夏晚金色的空气中总是透着说不出的愉快,回荡着孩子们奔跑游戏的笑声,不玩到星星满天大人喊睡觉,绝不回家,夏天我们谁也不惧怕黑黝黝的夜色;大人们三三两两不紧不慢地走着消食儿,说的都是慢条斯理的闲话。
夕阳西下,星星们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最后,就像有谁拉拽了开关上的线绳,啪嗒!天空突然亮起无数小小的明灯。满天星星亮晶晶,数呀数呀数不清。
整个夏天,我家门常开着,昏黄的灯光静静地洒在院子里,家家户户的灯也都如此。散步回来,父母们不紧不慢地洗漱准备睡觉,而我常常站在小院子里舍不得钻被窝,满天繁星在悄悄眨眼,轻轻说话。
有一个夏夜,恰好天空晴朗,恰好玩耍的孩子们都入睡了,而所有的灯也都关了,四无人声,天地寂寥。唯有一轮满月高高悬在空中,它比往常看起来显得特别大,映衬着朗朗夜天,格外明亮,格外皎洁。我在月亮下久久地、静静地徘徊着。“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鲁迅先生在《少年闰土》中写道。我想先生年少时也曾被如此清辉深深感动过,他用到两种颜色“深蓝与金黄”来做视觉上的强烈对比。我回忆少年时的那个万籁俱寂的夜,那个没有路灯的黑黝黝的夜,仿佛轻轻咳嗽一声都会打搅那皎洁像薄薄的、透明的、软锻般贴肤的柔柔月色。
过去了好多年,异乡的我又总忆起那个夜晚,“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透着原始洪荒之味道的大美!
那样美好的季节里,我和大我半岁的小姐姐迷上了染指甲。这个风气从两个大姐姐那里传来,她家院子里种植了指甲花,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姐姐们骄傲地伸出指甲对着夕阳,炫耀那柔柔的粉红色。我和小姐姐馋得心里像猫抓,靠在墙根想主意。我自认小时候呆头呆脑,可偶尔也灵光一闪:“姐,咱们去串门吧,看谁家有指甲花。”那时的人家都不锁门,除非到了熄灯睡觉。“姨姨好!叔叔好!”进门假模假样地问了好,走的时候像侦察兵一样察看人家院子里的种植,没有指甲花就撤退。姨叔们都是母亲的同事,常见我们,并不觉得我们跑进跑出有多奇怪。扫兴的是,我们几乎扫荡了整个大院,也没有再看见指甲花。倒是在老邓姨家看见几盆玫瑰红的“玻璃翠”开得正美。我俩互看一眼,嘀咕那没准也可以染指甲。我俩进屋喊了姨好,然后跑出来各自飞快地揪走一大把“玻璃翠”。回家天已黑了,妈和三姨在炕上忙着铺褥子放枕头准备睡觉。我俩不敢进门,在门外窗户下就着屋里的灯光,头碰头忙着染指甲。小姐姐捏碎手里的花慌里慌张往指甲上粘,我用手帕叠成长布条笨手笨脚地想帮她裹起来……妈和三姨发现我俩鬼鬼祟祟不对劲,跑过来一看,脸色大变。“你们跑谁家去偷花?这么小就干坏事呀?!你们就不怕被公安局抓了去骆驼脖子枪毙!!”我至今都还记得母亲因为生气而嗓门变得细而尖,眉毛皱起,格外严厉。我们去人家院里摘花原来是偷!小姐姐吓得头也不敢抬,我羞得满脸涨红,浑身像发烧,火烧火燎。三姨检查我俩满手花的碎屑,好笑不已:“娃娃们,这不是指甲花,染不了指甲的。”两位母亲押送我们两个小“犯人”到老邓姨家,我俩低头认错,邓姨连连说没事儿。
小时候的暑假末,父母单位必定分西瓜,因为要准备中秋节。往往在晚饭后,车库那边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运西瓜的大汽车停在一边,机关职工们都聚集在那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父母把分来的西瓜一筐一筐抬回家。二年级的我,在星星下玩够了跑回来吃西瓜。我家的白墙变成黑墙,落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苍蝇,它们贪婪地吸在墙上,落在西瓜上!我吓一跳!父母像野战部队的士兵,一人手里举着一个苍蝇拍,奋力狂揍墙上的苍蝇。它们都是闻着西瓜的味道跟踪进来的。母亲跳上跳下,企图够着高处的苍蝇;父亲左打右击,企图一箭双雕。我看着好玩想要进门帮忙打苍蝇,母亲吼我:“快远远的!看死苍蝇掉你一身!”母亲把嫌短的苍蝇拍绑上一根长木条,去打天花板上的苍蝇;父亲急中生智跑去生灶火,打湿柴火,放出一股股浓烟,飘得满家都是,这才把恋恋不舍的苍蝇们彻底轰走。母亲招呼我们进门好一通打扫卫生,诸多苍蝇尸体倒到鸡笼里去喂鸡。
我们各自清洗干净后,母亲抱出两个碧绿大西瓜,在清凉的晚风里,在璀璨的星空下,开个西瓜小宴。两个西瓜切分四半,因妹妹年幼,母亲和她一起吃一半,其余三个人各分一半西瓜。我总是用勺子直奔瓜心,那里的糖分最浓,第一勺子瓜瓤太冰甜啦!这个甜度和许多年后父亲去世前的夏天,我在北京庞各庄吃的著名甜西瓜绝不一样。儿时的巴盟瓜又叫河套瓜,个大且沙瓤,所谓的沙瓤,那是无数颗小小的星星在西瓜里闪闪发光的呀!庞各庄西瓜里没有星星的闪光,虽也够甜,但在我心里远远比不上河套瓜,前者沙瓤,后者水瓤,口感太不一样了。每每我吃瓜吃到肚子撑,每每我把脸埋进西瓜壳,变成贪吃的猪八戒,脸都蹭满西瓜汁,嚷嚷着“美容”,惹得母亲大为失笑。一家人吐出的黑瓜子集中起来被母亲洗干净,晒干了炒着吃。后来报纸上说可以制作瓜皮菜,于是西瓜皮又被积极利用起来,母亲削外层薄瓜皮后瓜肉切条,用盐杀水,父亲用红辣椒、大蒜呛锅,然后醋溜瓜皮,往往是配饭的佳肴。我长大离家后,再也没有吃过瓜瓤里面藏着无数颗小小星星的西瓜了。
三年级夏天,我终于光荣加入了嵩哥率领的“李向阳游击队”,战斗很快就“打响”了。隔壁大院叫地质队,和母亲机关隔着一堵长长的土胚墙。墙那畔是大片空地,被一位瘦瘦的黑脸平头的老爷子全部种上了胡麻。到了八月份,胡麻已经结籽,织成一片金色的海洋,清风吹过,波涛起伏,送来胡麻特有的清香。嵩哥大我二岁,瓜子脸,细咪咪眼,像狐狸一样足智多谋。他让我们十几个孩子弯着腰,轻手轻脚地走近土墙汇合。“嘘,嘘!悄悄的!”
“爬墙?我、我可害怕高!”我这个新兵蛋子还冒傻气,恐惧我爬不上围墙怎么办?爬上围墙我又不敢往下跳怎么办?没想到前方的围墙上出现一个豁口子。谁挖的?原来地质队停水,到母亲单位接水时,大人们嫌路远费力,就扒了这个豁口图近便。啊!他们都没想到,来不及填平的豁口被捣蛋鬼大王嵩哥开发了新功能。“上!”嵩哥指挥的同时,狗汪汪叫起来,种胡麻的老爷子边吹口哨边喊:“又来偷!我打断你们的腿!”他高高扬起一根棍子大吼大叫冲过来,我们像受惊的兔子撒开腿拼命逃跑。好笑的是,这一次行动,只揪了三根胡麻,我也学他们剥开胡麻籽,却并不觉得好吃。嵩哥与其他孩子也都同感,胡麻就此扔了。长大后,远远离开那片土地,胡麻油在遥远的北京是油中的贵族,平常的超市里没有卖的。我想念胡麻油焙子,想念胡麻油炝锅的凉汤莜面……想起儿时偷拔老人家种的胡麻,真是非常抱歉。
我还参加过“向日葵”战役。指挥员嵩哥蹲在地上煞有介事地画地形图(他从电影里学来的),图上布满横七竖八的道道、点点和圈圈。我们当然问过他,他图上画的那些是啥意思?他的小眯眯眼瞪成灯泡眼:“秘密!军事秘密!再打听就枪毙你们!”吓得我们赶紧后退。他指挥我们:“今天吃过晚饭后五点集合。从大门往南穿过小树林,弯腰沿着麦地跑过去,跑到第568步停下来,第三块葵花地最肥沃,葵花最高,花盘最大,离狗窝最远。”他说昨晚已经用望远镜悄悄看过了,天黑前还去趟过地形,那个看地老爷子腿瘸耳背,但狗很厉害,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我们像小猫一样悄悄潜伏到第三块葵花地,个子最高的嵩哥好不容易跳着脚够住一个花盘,把向日葵茎压弯,我和其他孩子赶紧来掰。谁都要伸手使劲,可哪有那么容易掰?我们笨手笨脚互相推挤冲撞,争执声大了起来。哎呀!狗来了!看地瘸老爷子的黑土狗真狡猾,一声不响直追过来了,等我们发现,黑狗已经像恶狼一样已经直扑上来了。嵩哥最有经验,对着狗猛地来一个大弯腰,黑狗立刻停脚后退汪汪叫起来,嵩哥抓石头扔过去,黑狗顿时扭头就跑,边跑边回头看,嵩哥连续扔了三回石头,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猛,黑狗这才夹着尾巴跑了。我们跑进大院,抢着揪出葵花里面的嫩瓜子嗑出里面白仁儿,嚼着真是清甜。其实我们各自家都有小院子,或多或少都种植向日葵了,但是自家地的物产,谁也不敢打劫,除非不要小屁股了。
嵩哥的弯弯小眯眯眼闪闪发光,他想好了:“明儿咱们到麦地里行动,尝尝新麦仁。”
据母亲是精神病而老家是广东的女孩儿群力则说:“新麦仁多多嚼就能变成泡泡糖。”
泡泡糖?我一听就动心了。母亲同事中有一位家在上海的阿姨,四年回去探亲一次。同事们托她捎来一大盒泡泡糖,有女孩子的人家均分,忘记多少钱一块了。当时母亲兴冲冲地回家来,分给我和姐姐每人10块泡泡糖,强调:“这个泡泡糖千万不要咽到肚子里,粘着肠子人就死了!你自己学着吹哇。”这可是来自遥远大城市上海的糖哎!而且能够吹出泡泡来!泡泡糖穿着浅粉色桃花糖纸,扁而细长,闻一闻,糖纸透着甜蜜的奶香。母亲很少这么慷慨给我们买零食,这次她大约被从未见过的泡泡糖吸引住了。
我当然以为泡泡糖神奇,嚼出的奶甜香,由浓而淡,最后消失了,泡泡糖则变成嘴里的一块黏糊糊的胶皮一样的无味软东西。我一次比一次嚼得快,努力把一团泡泡糖顶到舌尖往外吹,却无论如何也吹不出来一个小泡泡,哪怕就一丁点大呢,那怕就小米粒那么大呢!我极羡慕院子里其他的姐姐们得意非凡地吹出一个又一个透明的泡泡。那个时节,大院里的女孩子们都以吹出泡泡为荣。嚼嚼嚼—噗!仿佛满大院空中飞满小泡泡。此时此刻,女孩子们比赛吹泡泡,变成相当时髦的事情。比谁吹得多,比谁吹得快,比谁吹得大。
群力是吹泡泡比赛的总冠军。她嚼糖不快不慢,在她觉得可以了的时候,嘴巴里慢慢吐出一点点小泡泡,泡泡很争气,慢慢地升起、升起,越来越大,越来越透明,又白又薄,阳光透进去,仿佛有光。这个大泡泡吹到和群力的小脑袋一样大了,甚至比她的脑袋还要大一圈!我们全都看呆了!吓得一动不动!惊讶地话都说不出来了!此时此刻,迎面而来的人根本看不见群力的脸,光看见一个巨大泡泡下面站着瘦小群力的肩膀、肚子和腿脚。她的眼珠子得意地扫了我们一遍,然后静静地开始缩小泡泡,一点点地吸气,一点点地缩小,最后,她的泡泡回到嘴巴里,变成一块普普通通的泡泡糖。
啊!?我们回过神来,一起问她,怎么吹出这么巨大的泡泡的?尤其是我,羡慕得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们都吵着要学。群力大模大样:“谁学,谁给我两块泡泡糖,我教你。”学费太贵了!两块!“我教你,难道用我的泡泡糖吗?另外一块是学费!”大家一听也没错,于是各自递给她两块珍贵泡泡糖,排队等待她教。群力乐得合不拢嘴,她兜里的泡泡糖已经塞得鼓鼓的了。
“吹泡泡之前一定要把泡泡糖咀嚼均匀,像我一样嚼。”我像做广播操,跟着群力嚼。其他孩子脸上出现了狐疑,这有什么难的。
“ 嚼匀。先把泡泡糖嚼成饼,用舌头把泡泡糖顶出来,然后就吹。”她接着发布命令。“这有什么难的!我们都这么吹出来的!你要教真格的!”其他孩子开始抗议。
群力不吭声,巨大无比的泡泡又从她嘴巴里慢慢升起来,越来越大,最后停在她脸上;她的眼珠子得意地扫视我们的脸,然后把嘴巴一张,泡泡又像气球一样慢慢地飞起来,挂在树梢了。
“ 你到底怎么吹得那么大?学费收了,要教我们呀!”
“ 我说了,秘密就是别着急,慢慢地就会吹大了。”
群力又掏出一块泡泡糖,接着嚼,教第二个学生。排在第二的女孩子干脆和群力面对面站着,盯着她的腮帮子,认真数她嚼多少下。然后看她用多长时间把泡泡糖吐出来,认真模仿她。
练习到太阳落山了,其他孩子把泡泡糖翻来覆去嚼得舌头疼,腮帮子酸,吹大泡泡的本领终于学会了,但是没有一个人吹出来的泡泡能超过群力的泡泡大。而可怜巴巴的我,不奢望泡泡有多大,只想学吹出来的本领,无论多小,只要能吹出来我就心满意足了。群力嘴巴里的运动方式,我看不到,也想不明白,于是我越着急越是学不会,越学不会,越着急。群力瞪着我,气得说不出话了。这时各家父母在喊着我们回家吃饭了。她吹出来的巨大泡泡们挂满树梢,被霞光映照成粉红色,像丝绸一样闪闪发光。晚风吹来,一个个泡泡离开树枝飞得无影无踪了。
吹泡泡是上一个夏天的事情了。群力一说泡泡糖,我的不甘心又来了。现在泡泡糖已经在大院里绝迹了。要是真的用新麦仁嚼出泡泡糖,我说不定真的能够吹出来泡泡。我努力剥出5粒、10粒、15粒、20粒……50粒麦仁,每次反反复复嚼,越嚼越香,但怎么嚼都吹不出泡泡,只好咽到肚子里了,想吹出泡泡的愿望在心里藏了好多年。儿时总以为麦仁变不成泡泡糖是麦仁不够多的缘故。
群力是我们院最瘦的女孩,据说她先天有病,她爸爸给她吃了不少偏方才活下来。母亲有精神病,发病时只会骂人不能干活,于是她家爸爸身兼双职格外忙。群力从小没娘管,古灵精怪,主意格外多,又格外能说些稀奇古怪的事儿。有一天她跑出来玩,得意洋洋:“我爸今天逮的黑蜘蛛特别大,裹在泥巴里,放在灶火里,烤了让我吃,蜘蛛熟了吃真香!”吃蜘蛛!吃张牙舞爪的特别大的黑蜘蛛?!我给吓傻了,其他孩子也吓傻了。她看我们的惊惧表情,格外得意地舔一舔嘴唇。
“你吃的那蜘蛛到底是什么味道?”我们中还是有人憋不住好奇问她。
“味道?这还不容易知道吗?馒头有馒头的味道,窝头有窝头的味道,牛肉有牛肉的味道,羊肉有羊肉的味道。当然蜘蛛就有蜘蛛的味道了。”群力得意地白我们一眼。
她说的当然有道理。问题是我们谁都不愿意吃黑蜘蛛。
接下来数天,她的蜘蛛变成:“我爸今天把蜘蛛剁碎,用一颗鸡蛋炒了给我一个人吃。”“我爸把蜘蛛包在包子里给我吃了。”“我爸拿蜘蛛煮小米粥了,蜘蛛煮化了,粥皮上只剩下毛茸茸的小爪子。”“今天我爸逮的大黑蜘蛛不是一只,是一窝,足足10只。我爸把它们剁碎,加了点香油,加了点胡麻油,又放了芝麻粉和花生粉,做成30颗大丸子,我能吃一个月。”“我爸今天在卧龙山的村里抓的黑蜘蛛可多了,我都数不清。我爸用盐腌上了。每天晚上我家煮山药小米粥,我爸夹一只黑蜘蛛给我当咸菜就着吃。”我们越是听得毛骨悚然目瞪口呆,她越是眉飞色舞,越说越来劲。群力天天吃黑蜘蛛,不是《西游记》里的妖怪才敢吃奇奇怪怪的可怕东西吗?我从此相当敬畏她。许多年过去了,行路时每当遇到空中挂着大黑蜘蛛,第一时间会停住脚,同时立刻想起儿时伙伴群力那张瘦瘦的古灵精怪的脸。
群力从小到大鬼主意多。有一天,她、我、莉莉和娟儿去锅炉房旁边玩。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群力走着走着停下来,她说她脚下的地面有响声,感觉里面是空的。“你们听!”她跺一跺脚,果然地面发出咚咚声。地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的呀,真有点奇怪。群力偷偷跑到锅炉房门后,拿来大扫帚,开始慢慢扫地面的沙土,渐渐露出一个生锈的四方铁皮盖子,我们都高兴坏了,果然有秘密。盖子上有把生锈小铁锁,这怎么办?莉莉捡来石头砸,砸不开锈锁;群力溜到锅炉房偷偷拿来铁炉钩,钩住锁的弯梁,我和莉莉、娟儿抱着她的后腰,一使劲,锁开了。我们赶紧弯腰揭盖子,没想到真的揭开了,下面是个黑咕隆咚的方口。群力趴在洞口闻一闻,看一看,听一听,然后拿起长长的炉钩往下探,再拔出来一看,一点也不深。她二话不说,一闪身跳进去了,吓得我够呛。她就不怕里面藏着妖怪藏着鬼?她在洞里探出头朝我们满意地挥手:“下来吧,里面就是有点黑。”我们挨个跳下去发现里面不大,说宽,够两个小孩转身,说长,就不知道了。我们排队往前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走,当年都才7、8岁,站直了就顶到地道了。四周的土屑混合着水泥渣子往下直掉,地面都是碎砖头土坷垃。我想象黑暗中,成群结队的臭板虫四处游荡准备在我的头发里做窝,臭辣蚝们正在从我的脚后跟往头顶爬……
“啊!嘶利利!嘶嘶!嘶哇哇!!噶啦啦!”突然前方黑暗中传来毛骨悚然的嘶叫声。
是妖怪!我、莉莉和娟儿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往入口跑,群力在后面哈哈大笑。我们这才醒悟过来,停住脚步,怪她吓我们。“走了这半天,一个妖怪也没出现,多不带劲。”拐一个弯又拐一个弯,“出口!这里是出口!”黑暗中利群停下来。“你们猜,出口上面是哪里?”
“军火库!?”莉莉猜。
“万一咱们爬上去,解放军叔叔拿枪指着我们,以为我们是特务怎么办?”娟儿胆小。
“万一是阿里巴巴大盗在中国的藏宝库?”我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
“僵尸存放库!”群力来这么一句,吓得我们都尖叫起来。“别废话了,上去再说,出口的盖子没有锁哎。”莉莉的提议被通过了。
千想万想,谁也想不到,我们轻轻地、悄悄地顶开地道出口的门,第一个爬上去的群力突然转身又跳下去,像鬼一样尖叫起来:“快跑呀!快跑呀!”
后面的我们慌成一团,难道解放军叔叔把我们当特务了?难道真的遇到僵尸了?我们一着急,推推挤挤越想跑,越跑不动。洞口光亮处伸下来的有力大手,把我们一个一个揪上去了。
原来出口在群力她爸办公室里。而办公室里正在开会,利群的小脑袋突然冒出地面,惹得众人吓一跳,之后哈哈大笑。我们仨窘得恨不得钻地缝,我的脸烫得火烧火燎,而群力却在她爸爸和办公室叔叔们面前反而挺胸抬头,满不在乎。她知道爸爸从来不会打她。
这个“案件”轰动了当时整个办公楼。一截不算长的秘密地道这才被曝光,至今没有人说清楚地道原来是干什么的。地道另一个出口在办公室为什么一直没人好奇过?群力她爸和同事们说一直以为是一口废弃菜窖。局长说这还了得,万一打仗,敌人通过地道奇袭咱们局可怎么办,说不定这地道是特务留下来的!赶紧把地道填了!
群力的名字,我其实一直不知道怎么写。或许这么写是对的,也可能是不对的,没关系,童年的故事在那里,不会错。
小时候,你玩过大炮吗?我说的不是玩具大炮,而是真正的大炮。轰隆隆!轰隆隆!当年母亲的机关运来一群披着军绿色油布的军绿色大炮,和电影中看到的大炮外形一模一样,这的确是真正能够发射子弹的大炮。
但炮弹不是作战用的杀伤炮弹,是改装过的非金属外壳弹头,内部除了少量炸药外还装有碘化银颗粒,是专门特制的特殊催雨炮弹。
35架大炮停驻在大院里,我们大院看起来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好像部队驻扎在我们大院。我们只在电影中看见大炮。现在,人工降雨的大炮虽然不打敌人,却是向天上打去的,嗖嗖嗖!万弹齐发!老天爷都要吓得打哆嗦,轰隆隆,电闪雷鸣,赶紧送来瓢泼大雨。你说这大炮厉害不厉害?一点儿也不比打仗的大炮怂。
我们所有小孩子都围着看仿佛从电影幕布上开出来的真正大炮,相当有敬畏之心,根本不敢上去摸一摸。天不怕地不怕的嵩哥站在我们当中,个头比我们高半截,两胳膊交叉抱在胸前,他的细长狐狸眼又亮了。
根本无人宣布,那年夏天里的“战争”就爆发了。嵩哥带领淘气包,说时迟那时快,第二天就迅速占领了大炮!整整35架大炮!淘气包们躲在大炮里,上窜下跳,东奔西跑,值班叔叔奔出去又吼又喊根本没有用,只好去逮,35架大炮变成迷宫,累得他头晕眼花。实在受不了大灰狼追赶小白兔的把戏,一个捣蛋鬼也抓不住,还耽误了自己观测工作,连续几天数据不准就会导致气象预报不准而出大问题。于是向科长告状。
嵩哥爸妈是机关相当有威望的元老,又都是从大上海来支边的高级知识分子,年轻科长请他们来商量。
此刻不得不揭开嵩哥的身世秘密。他爸妈多年不育,先抱养姐姐,后又抱养他,父慈母柔,老来惜子,因此嵩哥的淘气才如此出类拔萃。上海老夫妻表态:“哪有小孩不淘气,大炮是铁的又玩不坏,我让他穿球鞋上去玩,不会蹭掉漆皮的。”科长没办法,就是局长来了也没用。只好允许每个孩子可以穿球鞋上大炮玩,但一定要在大人们下班以后玩,绝对不许扯下油布,绝对不能用小刀、锯条、石头之类的东西在漆面上划刻痕迹,一有发现,全体家长扣一个月工资作为赔偿。从此每个夏天的傍晚,大人们下班后,上大炮玩就成了我们小孩子的专利。我敢说整个城市孩子们的童年也没有我们这样的“福利”待遇,暑假的每一天都像过六一儿童节。
“游击队”已经晋升为“炮兵司令部,所有队友都配备齐全(用旧报纸叠的加厚版)驳壳枪、机关枪,所有红领巾都被启用,围在队友们的头上了,变成绝佳标志。嵩哥自己,除了脑袋上拴红领巾,还把他姐姐小时候的红领巾翻出来系在胳膊上作为司令员的标志,他端的“机关枪”是用三层牛皮纸叠的,远距离看颇为逼真。他腰上还别着牛皮纸叠的“手榴弹”。
“战斗”那是相当激烈,敌我分两拨,一会儿玩炮站,一会玩枪战。因为军绿大炮还披着军绿油布,恰到好处地变成队员的掩护体。于是啪啪!啪啪啪!激烈的枪炮声从“队员”的嘴巴里传出,小脑袋在绿油布掩护下钻出钻进,相当神出鬼没,还组织了“敢死队”煞有介事地跳上跳下围着大炮互相追击。
我和三个女孩子当“卫生员”,专门负责给“伤员”包扎“伤口”,护送“伤员”到“大后方”。我们躲在一架大炮的军绿油布里,时不时伸出头去寻找伤员。只要在激烈的炮火中听到嵩哥喊:“邱小云受伤啦!”我们就跳下大炮,猫腰到邱小云那里“搀扶”他假装一瘸一拐地回来,用一根布条子(或破鞋带、细铁丝之类)随便扎住他的胳膊或手指,然后邱小云就喊:“报告司令员,我伤口恢复归队啦。”于是又窜没影儿了。
派女孩子当卫生员的鬼主意真不咋样,我们闷在油布里面,听外面炮火连天,喊声震耳,心里极羡慕。比起拿枪对准敌人的脑门儿的英雄豪情,卫生员的工作就是时不时接待受伤的“英雄”,除了邱小云,还有黄二光、董瑞、王小等等。我们只当了1次“卫生员”,到第二天“战斗”再次打响前,就七嘴八舌地抗议:“报告司令员,男女平等,卫生员也可以让男生当。我们要参加战斗去。”“那就……哪个男生愿意当卫生员?愿意的举手!”嵩哥喊。所有男生都不举手。“我们受伤,自己会包扎,不用卫生员。”他们都嘀咕。“好吧,好吧,卫生队撤销,你们女生也入战斗队吧。”嵩哥无可奈何。
加入“战斗队”,按规矩我要佩“枪”。但真不吹牛,我有当时大院里唯一一把黑亮亮的铁皮驳壳枪!那把驳壳枪是仿真制造的,米黄色子弹是橡胶的,韧而有弹性,可以一颗颗装进子弹匣,再拆下来。扣动扳机,叭,子弹就嗖地射出来了。我还有当时大院里唯一一架银灰色战斗飞机!足有脸盆那么大,飞机上有道小门,可以让“乘客”进入机舱。我凑近了看,机舱里面有一排排靠背凳子,凳子上面还有行李架。一拧发条,飞机就在屋里盘旋飞行起来。当时的环境,这样的玩具太稀罕太贵重了,是福州表哥送给我们的美国玩具。每次母亲收拾衣柜,会拿出来给我玩一会儿。我玩得入迷时,会假想自己就是一名女战斗英雄,手持驳壳枪,开着战斗机亲临战场,在大院里完全可以属第一,不,在整个城市里恐怕也是第一。可惜,我浮想联翩,玩得欢喜时,母亲要关柜门时又收走了,以至于我从来没有玩到过瘾,也没办法拿出去,哪怕一秒钟,给院里小朋友瞅一眼。我和院里的伙伴们描述过我的会发射子弹的神奇驳壳枪与飞到天花板的战斗机,嵩哥的狐狸眼充满了怀疑,非要我拿出来给他看一看,他才信,可我又实在难以做到。在当时,我要撬开柜门取出这两样玩具,说不定我能当上嵩哥的副司令员。可惜,母亲的一大串钥匙从来不会离开自己的裤带;可惜,母亲的衣柜从来不会忘记锁紧。
我没办法,委屈万分地叠一把纸枪去入伙。过去了许多年,我回忆当时参加“战斗”,东跑西颠,跳上跳下,全凭想象力在玩打仗,运动量相当大,累得气喘吁吁,口干舌燥。
毕竟我是女生,跑得慢,不小心“被捕”了。“敌人”把我关在他们的“碉堡”里,酷刑拷打。这一招酷刑是我从张天翼名著《大林和小林》里看来的,献计与嵩哥,没想到情报泄露,变成“敌方”折磨我的最佳刑罚。他们使劲挠我的脚心,我痒痒得直笑,笑得实在太厉害了,到最后我果然难受得直哭。我一哭,对方就放松了警惕,趁他不注意,我撩开绿油布跳下去,“越狱”逃跑了。
晚上回家,大汗淋漓的我把母亲晾的一整壶凉白开喝光了。那时水质不好,有股轻微的咸菜味儿,出于对母亲的信任,也因为没别的水可喝,我还是咕嘟咕嘟喝个饱。参加战斗才一个星期,我从大炮上第N次紧急跳下时扭了脚,不得不挥泪“退伍”。
我走路一拐一拐不能快跑,但走路、蹲下、坐下没有问题。于是加入院子里全部由女孩儿组织的另一支游击队,代号“卓舒敢死队”,卓与舒二个字来自当时收音机里每天正在进行的连播,苏联的那位著名母亲讲述她的儿女参加卫国战争而英勇就义的故事。队长华朝,一个十足男孩子气的女孩子,梳着短短的男孩子发型,圆圆脸,眯眯笑眼,厚嘴唇,和我差不多大,主意多,胆子大。我们虽叫敢死队,可根本就不打仗,华朝对打仗不感兴趣。
我随队“南征”过大院前面大草地的水坑,捞了135只与恐龙同龄的昆虫“翻车车”,给它们举行翻车车赛跑大会;“北伐”过母亲办公室那排房子边的排水渠,每到暴雨过,水渠涨满,波光粼粼,蝌蚪们来开运动会,夜里青蛙们一个劲呱呱唱夜曲。我们各自手捞蝌蚪,装在小水盆里进行游泳比赛,但没游半天蝌蚪就死了。唯有队长华朝有办法,她哥哥生物学得好,帮助她把五只蝌蚪养大变成青蛙。我每次去她家,都能看见青蛙小少年们趴在阳台玻璃水罐里的石头上,披着亮晶晶的绿外套,鼓着黑眼珠子呱呱唱歌,后来不知所踪。
八月份,母亲单位修杨树枝,锯下一大堆,还流着汁液,不能马上变成劈柴。还没等哪位过日子的姨或叔动手拖回家,华朝眼睛一亮,指挥女孩子们立即下手拖走了小山一样的树杈树枝,堆放在大院东侧的围墙下,在一块木头板上用粉笔头歪歪扭扭地写:“卓娅和舒拉的夏令营地”,然后插在泥土里。我们一起捡碎石头在泥巴地上围了一个大圈,派“哨兵”轮流守卫,还设口令,不许没入伙的小孩子进来拿走树枝,尤其是大人。
我们都没见过帐篷怎么搭,拖来带树杈的最高的粗干,它有两根“骨架”,像个歪歪扭扭的“人”。怎么把它变成一个棚,能够让我们都住进去呢?我课外书看得多,知道有一种人字形帐篷,于是拖起身边长长的粗树干顺势搭在“人”字的树杈上,它就变成一个三角形立体骨架了。华朝马上明白了,自己带头解下布裤带,让我们绑紧骨架,她揪住裤子在旁边当指挥。“人”字型的树叶棚,刚刚够两个小孩子并排躺下,但脚深进去了,脑袋还在窝棚外,我们可有十几个队员哪,都叽叽喳喳吵着:“我要进去!”
我们试图搭大树叶棚,最好让队员们全都钻进去。这却有点难,四个人的裤带太短,需要八个队友解下布裤带绑四根竖着的支架,同时再绑横着的支架,竖着的支架还得刨坑埋到泥土里……这真的好不容易呀!想要绑紧一个结,女孩子单独的力气哪里够!8个提着裤子的女孩靠边站,我们其余6个人像拔河一样,分两支队伍上阵,每个人搂着前面队友的腰,嘿呦嘿呦地使劲,才把裤带死死拉紧。树叶屋子终于被我们搭好了,那天壮丽的火烧云映红了我们兴奋的脸,大大小小的女孩一窝蜂挤进去,闻着树叶的味道,坐在真正的草地上,个个高兴极了,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惯于当故事大王的我开始眉飞色舞地讲郑渊洁叔叔写的童话,讲到鲁西西在桌子用刀子一下一下削尖铅笔,刀子一次一次碰到桌子时,那桌子上传来哎呀一声喊疼的声音。
“你们猜猜,谁喊的?”我故弄玄虚。哪料到突然传来一声小小闷闷的一声“卟”,一股臭气悄悄弥漫在空气中。“谁放屁!开除她!”华朝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捏着鼻子大叫。女孩子们捂着鼻子抢着往外跑,本来就摇摇晃晃的树房子扑通歪倒了。
第二天午后,我们又陆续集合,继续玩搭帐篷。为什么不能保留搭成功的帐篷呢?都因为那条讨厌的布裤带!但是,很快情况又有了新变化,裤带取下来后,华朝灵机一动,取下自己头顶辫子上的皮筋,把裤腰向一头揪紧,用皮筋扎起来,裤子就不往下掉了。其他贡献裤带的队友都照计而行了,再也不用提着裤子玩了。每天玩到天黑透了,星星满天,才恋恋不舍地各自回家。
上半场搭帐篷的领导是华朝,下半场讲各种各样历险记的人是我,我搜肠刮肚几乎把从《少年文艺》《儿童文学》《东方少年》《我们爱科学》《山西民间文学》等杂志上看来的故事统统贡献出来了。华朝也因此变成我的听众。长大到彼此都已青年时,她说小时候最佩服的人是我,因为我太会讲故事了,这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小时候最佩服的女孩子则是她,她的胆量和动手操作能力比我强太多了。
到九月开学前,我们都忙着回家赶作业,没心思来玩搭帐篷了。之后的夏天,我们还有别样的历险,那是后话了。一群小孩子的玩,潜意识里在设想着长大后各种各样的冒险生活。
如今想来,哪个人的一生不是一场历险记呢?长大后读《姆咪谷历险记》总让我禁不住要微笑,想起我经历过的种种自然环境中的小小快乐。童年,不能说全都是阳光灿烂,也有眼泪,也有痛苦,但许多年后我想起的,却都像姆咪谷里发生的故事一样有趣。
202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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