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语言 15 色倪

无声的语言 15 色倪 点击进入《无声的语言》长篇连载。

青春的配色里，色倪是最大的傻瓜。

“呃……”

赵恬恬无精打采，在语文课上，竟像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一样，无赖地把脸侧贴冰凉的木头桌面，一边骂自己脆弱，一边骂老师心软，给足了自己理由，狠狠地睡了一个大饱。

语文老师对学生设身处地地关照已经匪夷所思的地步。多讲几分钟能怎样呢？可又怕他们饿坏了肚子。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留恋又急迫，由小变大，不小心让所有人都看见它们聚集下落的轨迹。他手里的粉笔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短促，尖锐，刺得人心里无比难受。

他的皮鞋擦得很光亮，随便一点灯光就能让它们夺去主人的光彩，跳起疯狂愉快的踢踏舞。他本就长得很黑，身材高大，眼睛小，眼梢吊起，颧骨高，宽过两颊，眉毛浓厚，范围粗野。

一个前排的小个子男生不停地用手表的玻璃表面对着窗外的太阳，把光斑照折射在他的脸上，让他更像《水浒传》里还没被逼上梁山的好汉，与书生的文弱毫不沾染。

后排的学生一个个站了起来，像一群时刻都招厌的乌鸦，“下课啦，下课喽”地叫，发出“普拉普拉”掉落翅膀似的开合书本的声音。他们斜睨着眼，故意把老师逼得脚下细碎。他节拍混乱，像犯错的野狗，不知低头。他故意不紧不慢地布置作业，不去碰教案，比无赖还无赖，又忍不住皱着眉头，噘着嘴。

窗帘被风吹动，慢慢形成一个比人还高大的风包。教室里变得越来越嘈杂，走廊里的脚步声更加催促着教室里的一切。赵恬恬的同桌倪鹏第二次用手肘碰了碰她，见她睡得沉，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反复地叫：“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公主……”刚抬起头，椅子习惯性地向后斜，不料后排的人故意挪了一下桌子。他向后倾斜的椅背突然极速下坠，差一点把他摔翻。

“干嘛？”他吹着气回头，横眉冷对。

“小心，别吵醒你的小公主。”后边男生垂着眼皮，扬着眉毛，用眉与眼来假装是他们两人的关系：越远越好。

倪鹏对女生氛围的热爱是无人能及的，女生越是长相出众，他就越像条蛇，绕在她们身边。人们都敞开了叫他“色倪”，他就撇着一边的嘴角，笑容乖戾。一挨着赵恬恬，倪鹏像蜜蜂丢了翅膀，也不去女生宿舍楼下大喊大叫了，也不扯着同班的女生一起吃饭了，就一心一意地坐在赵恬恬旁边，一会帮她整理试卷，一会帮她抄写英语单词。

赵恬恬不抬头，但她并不是没有醒。她从书桌下掏出手机，刚见到信号图标闪出，就有一条短信进来。赵恬恬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犹豫了一下，点开短信：“女儿，我已经跟你妈离婚了，明天晚上回来吃饭吧，让爸爸再看看你。”

教室里早已经寂然无声。

倪鹏从学校外面买了两个菜两盒米饭，摆在桌子上，盒盖上布满了水珠，附近的桌面被热气熏出一圈水雾。

“你怎么还不走？”赵恬恬抬起头毫无表情地问。

“你不是没走么，我不放心。”倪鹏拿眼瞄着赵恬恬，语气平直，“我买了两个菜，食堂的饭这会都冷了，咱俩一起吃。”

赵恬恬本要去赴孙雨虹的约，因为实在心里难过，故意把她忘了。她看着倪鹏可怜的样子，心里面有好几种不同的滋味，其中裹着本来对倪鹏讨厌的无名火气，一下子冲将上来，恨不得大喊几声。

“你吃吧，孙雨虹等我呢。”赵恬恬说完，就要穿上衣服往外走。

见赵恬恬要走，倪鹏不阻拦，穿起衣服，静静地跟在赵恬恬身后，手里晃悠悠提着那一袋四个饭盒。

经过的建筑就像每天面对的数字，虽错落有致，却毫无意义。赵恬恬回头，人群的面容一致，表情漠然。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赵恬恬突然回头，披头罩脸就是一句喊。

“我担心你。”倪鹏站定，拿眼睛深深地看着赵恬恬，“你从来不上课睡觉，是发生什么事了？”

赵恬恬被问得语塞，沉默半晌，小声地说：“不用你管。”

她的脚步变慢，从食堂门口一转身，犹豫要不要进去。可是她刚朝门走了两步倒就回过头来，站在那里从裤兜里把自己的饭卡掏出来，硬往倪鹏手里一塞，抓起那一袋饭就朝宿舍走。

倪鹏脸上的无辜和无知，也不知是属于他自己的，还是从赵恬恬身上吸收过来的，就那么迷迷茫茫一直跟着她走到宿舍楼下。

在楼门口，孙雨虹站在台阶上，点着脚从来人的头顶寻找赵恬恬。

这一路上，赵恬恬心里除了后悔，什么也想不出来。

食堂有三层楼，坐落在体育馆和科技馆之间。那建筑有四个角门和两个正门，所有学生来吃饭时，六个门都挤挤挨挨不太够用。食堂里人满为患，要不是每一层的顶棚足够高，可真是够压抑了。每个长条桌子上都摆着一两样东西，如果你走得慢了，就连一个空桌子也没有，必须挨个桌去问一问，能不能跟人家坐在一起。

每个打饭窗口都排着长队，学生们互相说话，谈论要吃的菜，哪一个咸，哪一个辣，也谈论站在窗口里面的校工，哪个人勺子准，哪个人勺子满，哪个人最小气。还有的人抱着舍生忘死的态度学习，排队时还拿着小本子背单词。

学校对饭菜拼盘有严格要求，必须给食量大的学生免费增加米饭，长方形的大米饭盘子一个摞着一个，中间用潮湿的木板隔开，腾腾地冒着热气。几乎一半的男生都会端着空荡冰凉的铁盘子，跑到已经人烟稀少的打饭窗口要一份加饭，去更晚的话还能得到卖不出去的菜底。

孙雨虹站在一张空桌前，又担心又生气。她排好了队，打饭的校工对她笑着，可是赵恬恬不来，她也不知道买什么给她。她就站在窗口边，一个接一个地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人，肚子饿地直叫，连加米饭的都来了好几个，她的胃都习惯了空荡，觉不出饿了，也没等到赵恬恬。

孙雨虹如释重负地快步迎到赵恬恬面前，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脸摸到胳膊，除了身上不缺胳膊少腿，哪都不对。

“你这是怎么了？”孙雨虹紧张地问。

“倪鹏买的饭，你吃点吧。”赵恬恬瞪着一双眼睛，挤出一个微笑，把孙雨虹的手拉过来，硬把饭塞给她。

倪鹏站在远处瞪眼叹气，孙雨虹望过去不知说什么好。“你回去吧，一会我给你发短信。”孙雨虹说完，对着倪鹏使劲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