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

张爱玲曾说:“我要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这几日，家里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来祝我百岁，是的，我已经一百岁了，过往的一切如浮云，我的作品在岁月中变得微不足道，可是，我还是很自豪啊，能够留下好的作品才是最好的。忘记说了，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唱戏曲的，今天，要说的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呀！

癸丑年一月二十三日 ，那年我十八，从小在戏曲之中长大的我，耳濡目染，自然而然的也就对戏曲情有独钟，为了报答老馆长收留我的恩情，我就留在了这个地方，开始唱戏曲的人生。渐渐的，我也开始有了名气，越来越多人爱听我唱戏，是的，我扮演的是青衣，这一天和往常的每一天都一样，我登台开始唱，戏幕缓缓拉开，音乐在响起，锣鼓声也在响起，我身穿着一身白衣，凤冠娥眉，从旁边缓缓走出来，举首凝眸，娇唱低吟，在这戏曲中感叹人间恨与爱。我唱的如颠如醉，如泣如诉，台下的人也是痴与呆的样子。

那一眼，我看见了你，军官衣着的你很是意气风发，那时的我不知道这一眼让我牵挂了一辈子。从那天以后，每次在台上我都可以看到台下你的身影，但是，我们没有过多的交谈呀。我一如既往的唱着:百般风骚历千辛 万众追宠集一身 谁到红颜都薄命 无奈苍天妒佳人 。

后来我知道了你的名字，苏致远。过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名字会在我心上种下了一颗种子，我从旁人那里听来有关你的事迹，你从小文武双全，自从参加国民党以后，创造下的功绩人人都知。你可知多年后我还记得你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们之间第一次交谈是在我唱完之后，众人都离去了，你还在台下坐着，我走过去想要提醒你演出已经结束了，没想到，看到的是你在睡梦中的模样，这让我有点恼怒，从来没有人这样，我摇了摇你的手。

你睁开眼，唤我:桑桑，这一声叫唤让我很惊讶。

我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闺名的，问话脱口而出。

你无声的笑了笑，又说，有心人自然能够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我是苏致远。

“那你怎么在我唱戏曲的时候睡着了”？

看着你面带微笑回答我说“啊 ，这个我不是故意的 ，是昨晚忙到天亮， 睡了几个小时， 又开始处理事情 ，但是想到你今天的演出 ，又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这不 一不小心睡着了”

我又质问说“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

你想都没想就说“是啊”。

那天我对说的最后的话是“呵，莫非你不知道自古以来戏子都是无情的吗 ，你也不想如今的年代， 你会让天下人耻笑的， 还是回去好好当你的军官吧 去做你该做的事吧”然后，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登台演唱着《戏迷人生》，而你，也没有出现了，这样的选择无疑是最好的，因为啊，在这个年代，动荡不安的年代，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又是平常的一天，丫鬟拿着一封信给我，我打开信封，眼前的一手漂亮却又刚硬的字迹。

你还是唤我“桑桑，你当日说的那番话我不同意，谁说我们之间会没有结果的？我不是因为你的那番话而不去找你的，而是如今形势严峻，我去指挥大局了”你絮絮叨叨的还说了好多关于当下的局势，再后来，我会时常收到你的来信。以及各种各样的树叶。

是了，我很喜欢树，看过很多不同的树叶，在不同的季节看过它们的变化，因为我觉得树很有生命力的呀，象征着希望。对于你的来信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我还是每日登台，闲下来的时光教一教底下新来的人，我一直的认为，戏曲这个东西需要传承的，它承载了很多的历史文化，这是我一生都在做的事啊。我依然收到了苏致远的来信，却从来没有回过一封信，但是这些来信我都好好保存着，你和我说你的抱负，你对这个年代感到的痛心，字里行间，我都看得出你的远大抱负，慢慢的，我对苏致远有一些情愫了。

癸丑年九月十八日，我看到了今天的报纸，上面写着你打了胜仗，我是打心底为你感到开心，想着这样你是不是就会回来了？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我开始牵挂着你了。隔日，没想到你风尘仆仆的回来，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依旧是睡着的模样，我从台上下来，走过去打量着你，眼睑下是淡淡的青丝，想都不用想都知道你肯定没有休息好的，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你的脸。

没想到你突然醒了，说:桑桑，是不是太久没见我觉得我又更加的英俊潇洒了呢？

“我才没有”说完我就转身离开。

你拉住我的手，好听的嗓音从我身后传来:“桑桑，这么久没见你，我很想你，陪我聊聊天吧？”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不是鬼迷心窍了，竟然真的坐下来听你说你是什么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聊天，感觉还不错的样子。

你告诉我你名字的由来，是出自诸葛亮的《诫子书》中的两句话：“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真好，很符合你的性格。

日子周而复始的过着，苏致远闲暇的时候总会来看我唱戏，慢慢的我们交谈的也多了，我对他也没有这么多的戒备了，还是会时常给我捎一些树叶，每一片都很奇特，他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很不正经的样子，我曾看过他认真的模样，很是令人心动，又是往常的一天，演出结束后，苏致远还是在那个位置等着我，我走过去，看着苏致远一脸很严肃的样子。

我走过去问他:苏致远，出什么事了？

“桑桑，我过段时间要去前线了，这段时间局势很吃紧，如今到处都动荡不安，我不知道这一去的结果会是如何，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做我该做的事，桑桑，要是我没回来的话，希望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爱你，桑桑。”

听完这段深情又沉重的话语以后，我久久都没有说话，“苏致远，我们相识时间不长，可是总觉得相识很久了，其实，我早已经喜欢上你了，所以啊，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好不好，到时候我们就到乡下去，找一个小房子，每天早上起来都是清新的味道，还有身旁的你。所以啊，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的，我相信革命会胜利的，相信这天下会太平的，你一定要保护自己啊”。

话还没说完被苏致远拥进了怀里，这是一个很温暖的怀抱，也是他第一次抱我，然后，耳边又想起他的话语，苏致远说“桑桑，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的话，你嫁给我好不好啊”

我说:“好”。那时候我多希望时间能够停留下来，但我深知，苏致远身上的责任，那天我们和平常一样道别了。但是彼此心里都是满心欢喜的。又过了几日，苏致远离开了，我没有去送他，怕自己忍不住啊，竟不知，这一别，时间这么久。

刚开始的时候，苏致远还会给我写信，信中简单的话语里透露着他对我的想念以及局势。忘了时间过了多久了，我没有收到苏致远的信了。四处去打听也是无济于事，报纸上也没有再报道前线的事了，这让我很担忧，我一次次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老馆长劝我离开，因为这里也动荡不安了，我和他说“馆长，我不走，我要守着这个地方，继续继承戏曲，然后，等一个人”，就这样，这个昔日人来人往的剧院，如今只剩下老馆长和我。没了听戏剧的人，我还是会在院子里唱起我曾唱过的戏曲，春夏秋冬的轮回，我依然守候在这里，等着苏致远。

已经记不清等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了，院子里只剩下老馆长曾种下的树，我常常翻开苏致远给我的信，那里面的内容我都熟记于心，我等啊等，等到了新中国的解放，我相信苏致远也会很开心的，人民的生活开始好了起来。那一年我三十六。我开始重新唱戏曲，招收了很多学生，因为我想要让更多的人了解戏曲。很多人跑来问我，说我这些年到底在坚持些什么，我说“我会等着苏致远回来的，我们说好的”

就这样啊，我等了一辈子，是一辈子吗？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这些年，戏曲得到了很多人的赏识，我带出的学生也有了很好的成就，我没有怪过苏致远，我也不愿去想那个结果，因为，苏致远一直在我心里啊，百岁的今天，我又翻开苏致远给我的信和书签，尽管我保存的很好，可是发黄的字迹告诉着我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虽然我曾经找寻过很久的烈士遗物，却都没有苏致远的消息，但是我相信啊，苏致远一定会回来的。

养女给我送了一个信封，说是苏致远的信，在他牺牲后身上找到的，一直没有被发现，是因为找寻不到我的踪迹。我不难过，真的。

看到那泛黄又熟悉的字迹，你说道“致吾妻桑桑，桑桑，倘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就别等我了，我从小立志为国效忠，我不愿看到人民陷入战争之中，愿能早日实现。桑桑，我曾想过和你一起生活的场景，小房子里，院子里会种下果树，到了成熟的时候我会摘果，你在煮饭，这样的日子，多么的惬意，听到你说你也喜欢我，我很开心，无奈我们身在这个年代，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个人情感只能放后，最大的遗憾没能娶你，桑桑，愿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你就别等我了。”

信封里还有一枚简陋的用手工做的草戒指，我拿着那个有点破损的戒指，戴在了手上，我眯着眼睛去看，眼泪留下来了，我说“苏致远，真好，我等到你了”。

这天晚上，我梦见了苏致远，这么久我都没梦见过苏致远，梦里的他，一如当年的模样，而我，还是在台上唱着戏迷人生，苏致远唤我“桑桑”，梦中的我嫁给了苏致远。我知道了，我要去见苏致远了，既然我等了这么久，他都没来找我，那么，这一次，换我去找他，我相信，他一定也在等着我。

写于乙亥年一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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