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葬你的人

作者: 秦岭边的小镇 | 来源:发表于2017-10-29 20:22 被阅读213次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建伟结婚那天,新媳妇挨桌敬酒。敬到哪桌,哪桌和建伟年纪相当的发小,无论是结了婚的,还是没有结婚的,就会心里都象猫抓了一样,几分别样的滋味。

    也知道,结婚当天,有氛围因素,有情绪因素,新人的姿色都会平添几分。但建伟的新媳妇,显然不在其列。

    是新娘矜持?笑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不露牙齿,但多了几分得体的克制。是多愁善感的不合时宜的忧伤?在笑容背后,似乎有转瞬即逝的,不应该属于婚礼上的忧伤。是表面热情,实质不动声色地拒人千里之外?也许是,别的新媳妇,这些毛头小伙子开玩笑的时候,灌酒的时候,要么恼了,让人下不来台,要么傻笑,跟一个白痴一样。独建伟媳妇,只是微笑着不搭茬,让人使出的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无招胜有招。

    反正,建伟媳妇和别的媳妇不一样,建伟的发小们私下里说。难道建伟媳妇生了四只眼睛,头上长犄角了?发小们的婆娘问发小们,发小们挠挠头,也说不上一个所以然来。

    建伟的媳妇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不在人间烟火里?发小们的媳妇又不服气地问。开玩笑,谁能不生活在人间烟火里。但是,此生活和彼生活不是完全一回事。比如说句不好听的话,一样地吃饭,谁都知道,饭菜经过消化道变成了屎,可是谁愿意对着茅厕吃饭,那不倒了胃口?对着茅厕和对着鲜花吃饭的感觉,能一样的么。

    话丑理端呢。

    总之,建伟的新媳妇比别的新媳妇高出了那么一点点;当然,不仅仅是个头高。那高的一点点究竟在何处呢,大概就是一个雅字,或者现在人说的“风韵”,那个年代,还没有这个词呢。一个女人,需要的风韵,不仅仅是外在的,更是骨子里的。这个新媳妇,外表平平,自有勾人的东西在骨子里。身为女人,还是需要那么一些明显的女性特征的,比如多愁善感,比如矜持。一个女人,要有羞耻之心,爱美之心。如果女人活到把这两种心都丢了的时候,她在别人的眼里,就已经不是一个女人了。

    贾宝玉说过,好好的女儿家,结了婚就变了,从宝珠到死珠子,再到鱼眼睛的过程,说的就是女人丢失了自爱的过程。这样的女人,洁净不再,灵气不再。

    相信建伟的媳妇在人们眼里,是一颗宝珠呢。建伟和他的发小们谁也没有仔细体会过那段话,他们可能也不喜欢看《红楼梦》,觉得宝玉娘娘腔。他们看水浒,看三国,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看英雄刀起人头落。

    言归正传。反正,建伟的媳妇,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呢。不至于云泥之别,但差距还是挺明显的,否则也不会二十多年后还会让人念念不忘呢,建伟的发小们都这样说。

    发小们还说,一颗好白菜,让猪拱了。只有发小们知道,建伟是一个没成色的二货。

    按说,建伟的长相不差,红脸膛,大个子,身板象一个当兵的。但这货没出息,就拿吃饭来说吧。农村谁家红白喜事,酒席摆上来,这货的眼睛里除了吃,就没有别的了。他的两边腮帮子鼓鼓地,嘴里的还没嚼烂,筷子已经挟上菜了。筷头的菜还没送到嘴里,眼睛已经盯在盘子里了。不仅如此,建伟吃饭的时候还吧唧嘴,声音很响的那种。只听声音,你会觉得是到了猪圈旁,听饿极了的猪仔吃食呢。

    不仅这样,这货还胆小。生产队里浇苞谷地,夜晚也不停。年轻力壮视力好的被分到了晚上,一人几行,相距不远。一人高的苞谷地里,别人没有怕,建伟怕得窜出地,跑到地头去。地头当然没有人,夜风又吹着苞谷叶子唰啦啦响,远处猫头鹰叫唤,这货吓得一溜烟跑回家了。第二天,建伟就成了整个队里的笑柄。

    这就是建伟的发小们为建伟媳妇可惜的原因。

    女人们看待事物和男人不同,甚至相反,尤其当她们怀着先入为主的敌意时。女人们后来也熟悉了建伟的媳妇宁月儿,女人们觉得建伟媳妇配不上建伟。建伟媳妇一张脸窄长得象刀背,眼睛细眯,眉毛又淡,没有一点富态相。建伟媳妇瘦的,身材象一张薄板,走路肚子都吸进腰里了,哪里象一个女人呢。再建伟媳妇见了人总一张苦瓜脸,也不笑,皱巴得很呢。再听听那名字:宁月儿,别别扭扭地,叫着都不顺口呢。

    男人们不屑女人们的评论。男人们觉得,女人们吃醋了。

    但日子是平淡的,枯燥的乏味的。谁家的新媳妇,再光眉花眼,也会在烟熏火燎里陈旧。建伟的媳妇,也不例外。

    宁月儿从结婚那一天后,就很少笑过。建伟虽然怂,但知道疼爱媳妇。怎知建伟疼爱也好,冷落也罢,宁月儿楞是根本没有感觉,无视他的存在。一来二去的,建伟犯怂了,他不管别人把宁月儿看做天仙也好,垂涎三尺也好,他只知道,媳妇最实际的作用就是拿来用的,洗衣做饭睡觉生娃,是作为一个媳妇的本分。媳妇不是娶回来供在灶王爷的香案上的,建伟除了生活与生理需要,从此不再稀罕宁月儿。

    但对宁月儿最初的感觉,却让一些男人们久久不忘。宁月儿在他们心里,依旧在世俗之外,在时光之外红尘之外。

    如果说,宁月儿和建伟从来没有过爱情,另外一个女人却失去了她的爱情。

    这个女人也是村里的媳妇,她的爹妈给她取一个非常肉麻的名字:惜钱。不是人们以为的见钱眼开的意思,陕西局部方言里,惜钱的意思,同稀罕,或者说,象爱金钱一样爱着,算是表达浓度最高的爱了。

    惜钱的脸小,却饱满得象一个红苹果。身材低矮,屁股肥大,浑圆得象土豆。惜钱长得很符合老人们找儿媳的标准呢,结实而接地气儿。

    惜钱有福,在娘家时爹妈疼爱,出嫁后,她的丈夫勇利也很爱她。勇利常年跟随打井队在外面打井,十天半月回来一次。打井是苦差事,但是挣钱容易一些。只要回来,勇利就会买很多吃的用的给惜钱——香胰子啦,雪花膏啦,纱巾啦,这是用的。镜糕呢,桃酥呢,苹果呢,这是吃的。当然,勇利也给他的老娘分一些,否则,他掉光了牙齿的老娘就会憋着嘴巴说:花喜鹊,尾巴长,娶个媳妇忘了娘了。

    惜钱也争气。结婚三年,扑里扑腾生了两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儿子。这两个儿子,哭声洪亮,脾气不好。偶尔犯错,勇利舍不得打儿子,惜钱却舍得。谁知这俩儿子属马蜂的,越打越燥,越梗着脖子较劲儿。惜钱气到不行,勇利却在一边嘿嘿地笑。惜钱恼了,勇利说,男孩子,就应该这个样子。混世魔王的绰号,就是勇利给儿子们取的。他把大儿子大海架在脖子上,把小儿子小海搂在胳膊弯里。他母亲说:看把你张狂地!勇利又嘿嘿地笑。

    勇利白天疼儿子。惜钱呢,夜里才是勇利疼惜钱的专用时间。勇利是幸福的,幸福得找不着北呢。幸福的勇利从来不觉得自己缺什么,都是别人羡慕他呢,他从来不羡慕别人。

    勇利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幸福会在他某次回家时看到的景象终结。

    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天气阴沉。勇利提着沉甸甸的一包酥梨进村时,看见两个儿子和他娘在村口。他娘和老太太们闲聊,儿子们在和同龄的孩子玩打仗,用木头做成的手枪,用废纸叠成的手枪,玩得不亦乐乎,竟然不跟他回家,只好作罢。

    勇利想着,老娘和孩子都没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给惜钱一个惊喜。勇利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房间,惜钱却没在。厨房里有动静,惜钱在厨房里。勇利悄没声音地走到厨房门口,却看见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灶堂里的火哔哔啵啵烧着,铁锅里的苞谷粥咕咕嘟嘟地沸腾着,有一些顺着锅沿溢了出来。厨房里有两个大活人,大活人却不是站着杵着的,而是倒伏于地。一个男人半跪在地上,背对着勇利,扭曲着身子,狂啃乱摸着身下。男人身下,只露出女人凌乱的头发,半截白光的肚皮。女人在男人的身下不断地挣扎着,喉咙深处发出脆弱的哀求。

    勇利傻了,呆呆地站着,半天反应不过来。还是女人先看见了他,女人的眼神恐惧得象见了鬼,她身上的男人才回过头来。男人,是他们村的文书马发红。看清这张脸,勇利才如梦初醒,大喊一声就去捞劈柴的斧子。那人也利索,勇利的斧子还没捞到手,那人就从勇利胳肢窝下钻出去了。

    勇利提着斧子就在后边追。那人逃进了他叔父家里,反身就把门关了。勇利一斧一斧地砍在门上,边砍边喊:马发红,狗娘养的,你给我出来!马发红叔父的门很结实,一时半会儿砍不开,又因为气急攻心,用力不当,斧子砍进木头里,拔不出来。勇利拿脚去踹门,踹得咚咚响,脚又被反弹回来。勇利的脚立刻肿了,他自己丝毫不觉。勇利下了大力把斧子拔出来时,斧子磕在了自己额头上,倒并不要紧,就这,勇利都血流满面。

    勇利这么大的动静,把整条街的人都吸引来了。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劝阻勇利却无效。

    勇利的大伯来了,大伯头发都白了,战战巍巍地。勇利的大伯是被马发红的同宗搀扶来的。人们都知道,勇利听他大伯的话。从小丧父,大伯对勇利而言,就是父亲。

    大伯也不问勇利发生了什么事,大伯站在门前,说:要砍朝这儿砍!大伯拍着自己瘦弱的胸膛。勇利象泄了气的皮球。

    回到家,勇利旋风一样跑过去,一个扫堂腿就把惜钱撂倒了。勇利薅着惜钱的头发,左右开弓扇着惜钱的耳光,惜钱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勇利又去抽惜钱的嘴,勇利全身哆嗦着,嘴唇都发白了,惜钱满鼻口里都是血,勇利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

    勇利的娘带着孩子们回来,看到儿子正在行凶,丢下孙子的手就扑到了儿媳身上,两个自小轻易不流泪的孩子哇哇大哭。勇利把他娘一把就提溜到一边,对着惜钱死命地踹,恨不得一脚把惜钱踹死方解心头之气。勇利娘听见惜钱的骨头好像响了一声,再一次豁出老命,护在儿媳身上。大海小海这时也才醒过来一般,围了上来,隔断父亲对母亲的毒打。

    勇利娘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问,勇利说:祖坟冒黑烟了,娶了这下贱的偷汉的婆娘。勇利的嗓子撕裂着。

    躺在地上的惜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勇利娘说:娃呀,你该不会是误会惜钱了吧,你娘我整天在屋里呢,惜钱有丑事我会不知道吗。勇利说:娘,你老糊涂了,我亲眼见的!!!

    勇利娘不知事情端倪,不敢就此再说什么。勇利娘说:好歹你不要再打惜钱了,当心出了人命,你让我和大海小海怎么活呀。勇利娘嚎啕哭了起来。

    勇利回自己房间,喝了一瓶烧酒,衣服不脱鞋带不解,蒙头大睡了。

    勇利第二天醒在头痛欲裂里。惜钱躺在勇利娘的炕上,被勇利一下子揪到地上了。勇利娘还想拦着,勇利对他娘说:您再拦我,我死给您看。勇利娘没辙了。

    勇利指着惜钱的鼻子,问:你给我老实说,除了马发红,你还有多少奸夫?惜钱浑身筛糠一样抖着,说:没有啊,马发红强迫我的,我不愿意,就你碰见的这一次。

    勇利一个耳光扇得惜钱眼冒金星。勇利说:你说实话,我就不打你了。惜钱捂着脸,又放开手去抱住勇利的腿,哭着说:勇利,你相信我,我没做对不住你的事。

    回应惜钱的,是几记响亮的耳光。勇利说:你招还是不招?不招,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招了,我就再也不打你了。

    惜钱被打傻了。除了对挨打的恐惧,她顾不上别的。惜钱说:我招,我招。勇利娘说:惜钱啊,可不敢因为挨打就胡乱说话啊。惜钱看了一眼勇利娘,勇利厉声呵斥:你招!

    惜钱招了。惜钱招一个,勇利逼问下一个。于是,惜钱招出了一连串的奸夫。平日里和惜钱说过话的,借过东西的所有异性,都被惜钱招了出来。

    勇利长啸一声。勇利再也不想去找马发红或者别人了,根源在惜钱身上。他想杀了惜钱,又觉得惜钱太脏。想离婚,又觉得太便宜惜钱。

    惜钱是三天后才觉得身体疼痛的。惜钱浑身青紫肿胀,呼吸都不敢用力。勇利娘请了村里接骨的人来看,那人在惜钱身上摸,摸完说,惜钱的肋骨断了两根。肋骨呢,没有办法箍,让自己慢慢好吧。那人说。

    勇利不拿正眼看惜钱。惜钱对他而言,如丢弃的抹布。如若不是这样,别的男人手能在惜钱身上摸吗?

    惜钱养了两个月才能慢慢下地走路,但惜钱从此总是略微弯着腰了。

    就在那一年,生产队解散了,包田到户了。勇利不再跟随打井队出去,在家里伺弄那几亩庄稼地。夜里,勇利睡在炕上,惜钱裹着一床旧被子,蜷缩在炕底下的桌子上。惜钱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惜钱从此经常鼻青脸肿。有一次,邻居好心问起,惜钱对邻居诉说,勇利经常打她。恰好勇利回来,听到了后半句,惜钱又挨了一顿暴打。勇利说:我不想听见你在外面对别人说半个字。否则,小心你的满嘴白牙。惜钱把手捂在嘴上,惊恐地退到墙根。

    勇利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宁月儿的。在和惜钱决裂之前,勇利从来没有注意过别的女人。当他注意到宁月儿的时候,宁月儿眼睛里的幽怨象深潭,一下子就把他的魂勾去了。

    宁月儿却没有注意勇利。不但勇利,任何男人都不在宁月儿眼里。

    秋收,苞谷都黄了。地头到村子一千多米呢,宁月儿一个人拉着架子车,车拌绳深深地勒进她的肩胛骨缝里,宁月儿的身子很大坡度地向前倾着。

    一双男人的手握住了车把,从宁月儿肩上把拌绳摘了下来,一句话都不说,甚至都没有看宁月儿一眼,拉上车子就走了。

    宁月儿不愿欠别人人情,尤其男人。对宁月儿献殷勤的男人多了,对宁月儿谄媚地笑脸也多了去了,宁月儿视而不见。但那人走得太快,她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宁月儿心里恨起建伟来,不中用的东西,什么时候害腰病不好,偏偏农忙的时候爬不起来了。

    到家后,那人在院子里把架子车丢下,一口水都不喝,也没有想和宁月儿讲话的意思,就走了。

    第二天,宁月儿用锄头砍苞谷杆,腰酸背痛地。她直腰的时候,发现那人从另一头砍了过来,苞谷杆在那人手里刷刷地倒下去,那人是一把干活的好手呢。那人速度快,和她已经要接头了。眼见得剩下的活不多了,那人走了。

    种地的时候,宁月儿拉了一车化肥,刚出村,又被那人接过了车子。宁月儿想说,我拉得动,你若有心帮我,帮我跟在拖拉机后头洒化肥啊,宁月儿却说不出口。那个活是男人的活,刚犁的地里高低不平,不会干活的人连走路都走不了。但那人不用宁月儿说出口,那人帮宁月儿洒了化肥,还双手拽引绳,站在耙上把地耙平了。

    那人从来没有骚扰过宁月儿,甚至没有和宁月儿打过一个照面,说过一句话,宁月儿却动心了。

    在那人又一次低头帮宁月儿干活时,宁月儿说:勇利,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呢。勇利才抬头,正眼看宁月儿第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宁月儿看见,勇利非常害羞。勇利说:我只想帮帮你,不图你什么。宁月儿笑了。宁月儿小声说:傻瓜。

    宁月儿和勇利在一起了。不回避任何人,光明正大地,好像他俩才是夫妻。

    建伟开始的时候碍于面情,总骗自己说,勇利和宁月儿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宁月儿不愿意建伟这样认为,宁月儿明明白白告诉建伟,她和勇利在一起了。建伟要打宁月儿,宁月儿说:要么你打死我,打不死我还要很勇利在一起。宁月儿说:当初要不是我后娘贪你家的彩礼,我怎么能嫁给你呢。我心里从来也没有你,我和勇利就这样了。你能忍就忍,忍不了咱就离婚,离了婚我跟勇利过。

    建伟说:你想得美,我不离!我一天不离,你就一天还是我建伟的媳妇。拔了萝卜坑还在,反正别人又用不坏。你跑不出我的手心。

    宁月儿冷笑。建伟让她恶心。如果说宁月儿有不离婚的理由,其一不过就是她的一双儿女。女人就是这样,无论她多么不爱身边的男人,都扔不下自己的骨肉。其二,宁月儿虽然有勇气和勇利在一起,不顾忌别人的眼光,但她没有勇气去做一个后妈。那样或许会毁了她和勇利之间的一切呢。

    村里人也是大跌眼镜,觉得勇利和宁月儿两个人太招摇了一些。他们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一个在后边跟着,完全不避嫌。一个手里提了吃食,偏要喂给另外一个一口,村里人看见了在背后说,就差那么一口吃的吗,怎么没见把你饿死呢!

    按说,婚姻是长久而平淡的,谁都觉得乏味。婚姻之外,谁还没有一半个对胃口的人?但谁都知道藏着掖着点,没有做得那么过分的。但这样的事,人家一情两愿地,家里的那一口子都不管,不妨碍别人,别人看不过眼,也没有办法,唾沫星子淹不死人家,就让人家活他的吧。

    勇利因此成了不少男人的公敌。倒不是只为了那些男人没有能力给相好的买东西,而是因为,勇利霸占了他们的宁月儿。

    惜钱也知道自己的男人和宁月儿好。但她没有本事更没有胆量管勇利,自从那件事后,她见了勇利一直象见了阎王。管他呢,爱跟谁好跟谁好,让惜钱暗自高兴的是,勇利不再打她了,她很乐意勇利视自己为隐形人的。

    勇利又跟着别人出去打井了。现在打井都承包给个人了,只要能吃苦,挣钱比抓挖庄稼多得多。

    勇利挣了钱以后,给宁月儿买了新自行车,还是那种彩色弯梁的。这就让村子里发生了几起隐秘的战争,大都是女人们和她们的相好吵吵,说勇利对宁月儿是真心好。你呢,舍得给我买什么?女人们说。

    仿佛要刻意挑起那些人的战争,勇利又给宁月儿买了缝纫机。宁月儿手巧,非常喜欢缝纫机,有了缝纫机,她在县城报了一个裁缝班,不久就能够为人裁衣缝裤了。宁月儿做的第一套衣服,就是为勇利做了一套毛呢的中山装。那套衣服,宁月儿做得精心,勇利穿得精神。

    这让勇利更加高看宁月儿一眼。不为一套衣服,为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有才华,值得他骄傲。勇利为宁月儿又买了电风扇。宁月儿说:以后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你也有孩子有家啊,给孩子们和你娘多买些东西吧。

    勇利把宁月儿一把搂在怀里。

    和宁月儿在一起,勇利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这种体会,跟他和惜钱的完全两样。他对惜钱,完全是公鸡对母鸡的发情,动物本性。

    人们都看到,宁月儿越来越漂亮了。气色饱满,不再是原来黄瘦的样子。一张脸圆润如玉,真真象一盘月亮了。女人们嫉妒得咬牙根,骂:不要脸的狐狸精!专门勾人魂哩!

    人们看建伟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鄙夷。人们说,守着老婆打光棍,没本事管住自己的女人,活该。

    勇利和宁月儿就这样好着,一好就是十多年。

    大海小海长大了。他们成家前,勇利和两个儿子有过一次长谈。勇利说,婚姻对一个人的一生,非常重要。要找,就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好好过一辈子。这喜欢,不是说模样长得好就好,关键要两个人能谈得来。能谈得来,生活就不会乏味。

    大海小海点头。勇利也不知道他们真正听懂了没,毕竟,他们都没有经历过婚姻,没有经历过,说什么都不会理解得很深刻。

    大海小海其实也知道父母间的事情,也知道宁月儿的存在。从小就这样,他们也都习惯了。他们想,我才不会向你们一样生活呢!

    大海小海成家后,日子过得平淡无奇,但夫妻关系都相当不错,这让勇利非常欣慰。小海结婚的同年,勇利的娘也过世了。埋葬了老娘,勇利的心气儿大不如前。

    好在不久,大海的媳妇生了一对龙凤胎,做了爷爷的勇利喜出望外。勇利的心渐渐被孙子孙女栓住,有一些冷落了宁月儿。勇利和宁月儿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前少了很多。偶尔想起宁月儿,勇利有内疚,也有放心不下。

    宁月儿的儿子励志也长大了,励志对母亲和勇利的私情日渐不满。虽然励志也知道,自己从小就得了勇利很多的照顾和爱。不是看在这个份上,他敢进我家门,我不拿刀砍死他才怪呢!励志想。

    励志和大海小海对此事态度的差别,皆因男女在私情方面的受损程度不同。一个男人有了相好的,大不了就是背风流名,怎么说都是占便宜,而一个女人,无名无分地给人家睡了,总是污点,让人脸上无光。励志就觉得宁月儿丢了他的人。但他又不敢真对母亲怎样,他也知道,母亲为了他们这个家的付出。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时不时拿话噎母亲,拿眼瞪母亲,和母亲争争吵吵地。他所有的反抗,也就这么多了。

    宁月儿好像日渐一日地不快乐起来。两个人在一起时,勇利把宁月儿抱在怀里,问宁月儿原因,宁月儿说:我现在总想,我死了以后埋在哪里。我不想埋在你们村的祖坟里,我不愿意和建伟埋在一起。今辈子已经这样了,我不想在阴间和他有任何瓜葛。

    勇利的心疼得一阵一阵地紧缩。他说:胡说啥呢,咱们都年轻呢,什么死不死的,还早得很呢。

    宁月儿的眼泪打湿了勇利的胸膛,她却一声都没有哭出来。宁月儿轻声说:我是说认真的。今生有你,我也够了。但我也不能太过分,我不要求和你埋在一起。我就想把我一个埋在别的地方,这样我也满足了。我明天就跟励志说,让他一定答应我。

    勇利紧紧地抱着宁月儿,恨不得把她融入自己身体里。勇利脸上挂了长长的两串眼泪,他有太多的无奈。

    就在宁月儿和勇利说完这些话后的一天,励志突然风风火火地跑到勇利家来,励志失魂落魄的样子把勇利吓了一大跳。励志直愣愣地看着勇利,说:我妈喝药了。励志脸色白得象一张纸。

    勇利看了励志几秒,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励志说:我妈喝了敌敌畏了!勇利撒腿就朝励志家跑。励志呆了一会儿,也跟在勇利后边朝自己家跑了回来。

    建伟已经伙同别人把宁月儿抬到了床板上,正要送医院。勇利从床板上架起宁月儿,把她背在背上,疯狂地向医院跑去。

    宁月儿很平静,似乎在笑着。宁月儿甚至帮勇利擦了擦耳朵后面流下来的汗水,宁月儿说,不急,跑慢一些。

    勇利的汗水和泪水一起流下来,一双脚象踩在棉花上,落脚分不清高低。

    宁月儿吐白沫了,吐了勇利一背。浓重的敌敌畏味道让勇利急得心都要烂了。

    宁月儿没有被抢救过来。最后的时刻,宁月儿当着勇利和建伟,励志的面,对勇利说:我要你把我埋了,把我一个人埋在别的地方。宁月儿又回头对励志说:志儿,这件事,妈求你了。宁月儿的气息非常微弱。

    励志泪如雨下。励志说: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宁月儿笑了,励志爬在宁月儿身上,放声大哭。

    宁月儿就是因为和励志说起,自己不要和他父亲埋在一起,励志强烈反对,宁月儿才喝了敌敌畏的。

    宁月儿在勇利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勇利为宁月儿擦洗了身子,给宁月儿换了衣裳。然后,勇利到棺材铺子,亲自给宁月儿挑了一副柏木棺材。

    勇利做主,把宁月儿埋在了村外的野桃树林里。村里别的人,都是埋在竹园里的。勇利想,如果自己死后也能埋在桃树林就好了,可是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大海小海不会听他的。

    一个人一辈子,最大的事情就是生死。但就这个最大的事情,偏偏由不得自己做主。

    勇利把两个儿子分了家。大海性格厚道一些,惜钱和大海一起生活。他跟小儿子一家过活。宁月儿死后,惜钱原本想,那么多年过去了,宁月儿也死了,勇利会回到自己身边。这样一来,惜钱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没心没肺活了那么多年的惜钱,很快地衰老了下去。丰满的惜钱变成了风干的土豆。

    岁月如梭。勇利的头发从花白渐渐变成白发苍苍。勇利人老了,却没有糊涂。他敏锐地感觉到,小海有了婚外情。勇利劝小海,说:你们夫妻感情好着呢,你还在外面胡来什么,娃都快上高中了。小海说:爸,现在和你们那个年代不一样了。你安心养你的老,我的事你不要管!

    小海的儿子佳豪在背后瞪着小海,敢怒不敢言。

    勇利叹了一口气。勇利最近常常梦见宁月儿,宁月儿总是笑着,不说话。勇利到桃园看宁月儿,和宁月儿说话。

    勇利说,月儿,你再等等,我很快就来陪你了。你放心,我埋在竹园也好,埋在阴沟也好,灵魂都会跑到你这里来的。今生没有来得及的,来生我们早早开始。我要你十八岁时,就为我穿上绸缎的红衣裳。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谁是葬你的人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fxlyp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