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

小阳台上堆满了花，他扶着身前白色的栏杆往外望去，海浪的拍击声随着温热的风中荡漾到他的眼前，远处，棕色的礁石静静地伏在海的身边，身前镶着一圈杂乱的白蕾丝，天从粉白的沙滩顶上渐渐倾斜下去，往前，再往前，或许顺滑的蓝就要吻上透澈的蓝了吧，他想着。

“哎呀，我的裙子呢”女人尖利的声音刺破了他浪漫的思考，但他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动也不动。

棕榈树绿色的阴影里，一对年轻的情侣挽着手走过。

身后杂乱的翻找声嚣张地赶退了他面前的海浪声。依旧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可他的眼前却黯淡了下来，那个女人，不对，是这个女人——他的新婚妻子，那张扁平的脸在一片昏暗中却清晰了起来，蠕动了起来，他甚至能够看清每一条肌肉是如何扭动的。他生出一阵恶心与悲哀来。

偏偏是和她，怎么会偏偏就是她呢？

他看见远处的孩子像个小跳蚤在沙滩上蹦。

“这太阳怎么这样厉害，照的透透的，那样远的东西也能看得这么清晰”他觉得无趣极了，背过了身。

“没有就换一件穿吧”他默默走进屋里，眼前混暗不清了几秒，他径直往床边走去，再能看清后

“哎”他悄悄的叹了口气，在床上拔拉出一块空地坐下。

一旁的女人仍埋头刨着衣服，动作渐渐粗暴起来，有了些怨骂的声音。

突然，一件白色内衣坠落在他脚边。他直直的看着，女人湿漉漉的声音在脑中渐渐响起。

他缓缓站起了身，也低头在一屋的布料中找寻起来。

“是不是忘了拿”

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不可能，我一定拿了”

他跨过身下的歪倒的箱子，在她的身旁翻找起来。“哎呀，算了算了，不找了”女人突然站了起来，有些挫败的将手中的衣服往地下一扔，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他也停了手中的动作。这一瞬间，烦躁的空气凝滞了，他听见有海鸥从窗外拖着声音飘过。

“欸，在那儿呢”

女人惊喜的蹦了起来，从玻璃门的缝隙中扯出了一条玫红鹅黄混杂的裙子。他的目光紧跟了过去。外头的光有些偏了，从玻璃门笔直的刺进来，女人背对着她，抖动着手中的花纱布，一头细枯的长发在光的照耀下泛着金光，扑扑往上蒸腾着蚊牤般的东西，那是空气里的灰尘，可他偏偏觉得那是女人身体中生出的。

他移开了眼，“找到了，收拾下吧”说着，他便去捡起脚边一地的凌乱。

“收拾什么呀，等我换上一衣服到外面走走，好吗”女人几乎是跳着转过了身体，将那条杂乱的裙子拢在胸前，对她笑着。

他只看了一眼，就像是两片光溜水润的葡萄皮在受不住齿间的压力猛的滑开，他的上半身全麻了——女人在他面前扭起了腰。

“好看嘛”

“好看好看，快点去换吧，等下太阳要落了”他只想女人停下这样的动作，脱口而出。

也几乎是同时他惊恐的看着这句话忽视了他和女人之间的距离，瞬移到了女人脸上。

“完了”他想。

女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啊，等我一下”

太阳已经不再狠利地挥舞鞭子，而是像情人一般凑近了，轻轻往下吹着热气。粉白的沙滩上来来往往多了不少人。

“她一定会缠住我的手的，一定会的”

“那样丑的女人，他们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还有，还有...我是个小白脸!!!”

他的脸惨白了，踩着衣服慌慌的在床上翻找起来。

一顶帽子。

他走到镜子面前，把帽檐使劲的压了又压。

还不够，他想把脸都遮起来。

“走吧，我好了”女人说着便兴致匆匆的向他走来，站在他面前。

“现在带什么帽子啊”  说着一把掀了他理了又理的帽子。

话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低下头，目光中一抹鲜红艳艳地晃着，往上一点，一撮鼻毛探了头，他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起来，退后了一步。

“等一下吧，我去上个厕所”逃一般，他离开女人身边。

锁上门，他像只困兽般徘徊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拖延着他的罪罚，直到女人第五次催促声传来

“来了，来了”他认命般出了门。

女人已站在门口，换好了鞋，侧身对着他。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裙子包裹的肉体..., 他怔了一下，跟了上去。

外面，是足以让人迷醉的金色，琥珀色的天漾着靛青的海，礁石的影浓重但又孤独。

他无心观赏，身边路过的人影一下又一下揪着他的心，没给他放松的机会。

迎面来了两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心悬上天边。

“你走这边吧”他动了动被挽住的手。

接着他刻意去望海，只为让上身离身旁的女人远些。海被他的眼睛遮住了，他只能看见两个女人若隐若现上扬的嘴角。

“笑，她们在笑，讥笑！”像是嚼碎了一块柠檬，心酸涩的厉害，他生出一阵委屈来。

“男....,爱.....”他的耳朵死死的跟着女人离开，但也模模糊糊的抓住了寥寥几字。

“一定是在说我”  他泄了气，手无力的挂在两边，闷闷的走，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如果动作能说话，那么空气中将轰鸣着他的声音。

“不是，我不爱她的，是她，这个可怜丑陋的女人赖上了我，我是可怜他，拯救她的，我不情愿的，不是，不是....”

女人没有感到他的异常，甚至抱着了他的手臂。

“你看那儿，好好看”她指向天边。斜阳一半化在海中，一半弥漫在天上。

“哦”他看也没看

“明天我们去冲浪吧”

“随便”

......

“你怎么了，不想逛就回去嘛”女人烦躁的甩开了他的手。

看到面前的女人气恼的样子，他竟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随便”依旧是这样漫不经心

女人立在了原地，撇过了头。

他没有停，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心中便畅快一分。

女人在身后哭了起来，他没有停。

一切耻辱都是身边这个女人带来的，她竟然丝毫不知，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她应得的!!!

不知走出了多远，总之是回头也看不见女人了。

他停了下来，海风凉丝丝的扑在脸上，月亮露出了些影子，他转身往水边走去，灰色的浪扑上他的脚，他惊的跳了起来，环顾四周，昏暗一片不见人影。

只有远方，城市的灯光通透的亮着。

他望向海面。

这是他的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