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凤

姜成凤是我们苏北平原的江家村里的人，一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名气叫得虽然像个女孩子的名字，但他的脾性却一点儿也没有女人味。怎么说呢？这么说吧，就是姜成凤的脾性不仅没有一点儿女人味，而且比一般的男人还要刚暴火辣。这可能跟他的形象多少有点儿关系。他不仅长得浓眉大眼，而且身材魁梧，怕是有一米七五吧；更让人感到他像一座黑铁塔的是，他膘肥体壮，胳膊上的肌肉一棱一棱的，力大无比。他说起话来嗡声嗡气的，洪亮得很，还火迸迸的，像打机关枪似的，没有人插嘴接茬的余地，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他在那儿唱独脚戏。按说他这种风风火火的性子，应该让人们把他去跟猛张飞拼上一拼，但事实上不是这样。在江家村，只要提起他姜成凤的名字，人们都不叫他姜成凤，而是叫他姜二呆。村人们叫他姜二呆，并不是如村东头一家姓张的怕二儿子长不大，张家叫二儿子叫张二呆，事实上就是给二儿子特地起个孬名，这样张二呆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地茁壮成长。村人们叫姜成凤为姜二呆，是因为他在他们家本来就排名第二，这是一个原因，另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姜成凤确实就是个憨包，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个傻逼，不叫他姜二呆，还能叫成姜子牙吗？！

姜成凤，你甭看他块头虎墩墩的，其实，他一到了水里，他那凫水的本领确实不是靠吹牛皮吹出来的，他的水性极好。怎么好法？你看哦，他一到水里，那游泳的姿势矫健得很，他像一条鳞子鱼一样在水里伸展着身子，直往前蹿，他扑打水时根本不像村子里的别的小伙子只会狗扒式地乱扑腾一气，他是先把右胳膊伸到头前划一下，再把左胳膊伸到头前划一下，不仅如此，而且不会迸溅出一朵浪花。看他游泳，好看煞人，简直就是一种艺术体操在水中的华丽的展现，给人以美的享受。他不仅游泳游得好，他的水力也不是盖的，他在水中能憋气憋到三十分钟。他十几岁那一年，他跟他娘亲治气，他跑到江家村村后的蚌蜒河边，他刷地一下就一个猛子扎到河底下去了，足足在水底下呆了半个小时。他娘以为他寻短见了，便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引来了好多村里人围观。他娘哭喊着说，儿啊，你不能死啊。娘以后再也不吵你了。就在他娘哭得昏天黑地时，他从河底下冒出来了。村人们不由自主地都喊他为姜二呆，说是这个姜二呆简直就是个憨包，连他娘都敢吓，还说有这么吓娘亲的吗？

姜成凤由于在水中有独特的天赋，他就很能捕鱼。有人听到这儿就会说了，他肯定能在水底下摸鱼，他在水中像浪里白条张顺一样，他摸起鱼来，那还不是一摸一个准！你还别说，还真让你说准了，他确实能在水底下摸鱼，而且一摸一个准。不过，这种捕鱼方式，他不常用，根究其原因，他说是在水底下久了，腿肚子就会抽筋的，到时真的要叫他娘亲哭了。见人们不相信，他还说，常在江边走，哪能不湿鞋？水罐常在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他是不大在水底下摸鱼的，他最常用的方式，也是他最拿手的是，他用一种叫剔罾的鱼网兜去捕鱼。这种叫剔罾的捕鱼工具，形状就像一个长长的畚箕，底下是网袋，四围除留下门让鱼进来外，其余的左右两边和后边都竖立着高高的网墙。姜成凤用这种剔罾捕鱼，不知把蚌蜒河和蚌蜒河的支流的鱼捕了多少去了。

尤其到了秋八月河水起汛时，姜成凤就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地去捕鱼了。你看哦，在雨脚如麻的河边，在岸上排水的田塍上的水口子底下，随着那汹涌的水流像黄果树瀑布往下直倒时，那些戏水的鱼儿，其中，以鲫鱼最多，它们争先恐后地游到黄果树瀑布下边唼喋着。就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漂亮时机，我们的主人公姜成凤手持着剔罾来到了河岸田塍上，他的身后是茫茫的田野，那天上的泼风大雨把田野抽打得起了一阵阵的烟尘水雾。尽管水帘遮住了人们的眼帘，但人们还是能够看清姜成凤手持剔罾在风雨中的清晰的剪影，至今，江家村里还有人记得他姜成凤捕鱼时的靓丽的风景线。

姜成凤捕获了那么多鱼，大部分是拿去卖掉的，只有少部分留在家里吃。他娘说，这夯郎儿捕的鱼太多了，他们家的人吃鱼都吃腻了，看见鱼就闹心，不想吃。姜成凤自我解嘲地说，吃鱼没有捕鱼乐，想想捕鱼时的乐趣，这鱼嘛，不吃也罢。姜成凤捕的鱼，除了拿去卖的，也有送人的，送给人家的，他分文不取。有那些人家新媳妇生了孩子缺乳要用鲫鱼煨煮成鲫鱼汤催乳时，常常由当家的来找姜成凤买鱼回去救急。每当这个时候，姜成凤都拣那些又大又肥的鲫鱼给人家，人家给他钱时，他就脸红脖子粗地吵人家了，说是你干啥呢？你给我钱，你还不如抽我耳光，你跟我是谁呀？你跟我是好兄弟，你来跟我拿鱼，这是看得起我，你给我钱，这不是骂我眼睛只钻在钱孔里还能是什么，埋汰人呢，真是！他说的声音很大，像要跟人吵架似的。人家只好很不好意思地提着鱼篮子走了。人家孩子满月请吃满月酒时，也不忘请上他，他很高兴地去了。酒足饭饱后，他一定会给孩子包一个大红包，大红包里是二十块钱，在那个年代，这二十块钱虽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但也是很值钱的，普通农户，这二十块钱就是两三个月的开销，一家起码在四个人以上，你说这二十块钱值不值钱？

姜成凤因为跟鱼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他对鱼字就非常敏感。有一次，他在江家村前边三里路的镇上的中学里给帮学校办公室搞装修的泥瓦工做小工时，泥瓦工没注意把一团混凝土块子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了，正好有一个戴着宽边眼镜的老师从此路过，混凝土块啪地一下不偏不倚地掉到了眼镜老师的头上。眼镜老师先是摇了摇头，接着，他眯缝着眼仰起头来看了看脚手架上的泥瓦工，泥瓦工赶忙说，老师，对不起！对不起！眼镜老师很无奈，最后只好喟然长叹说，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泥瓦工也是上过几天学的，略通文墨，他又忙不迭地跟眼镜老师赔礼道歉。谁知姜成凤不听鱼则已，一听到鱼字，他火山爆发了，他冲眼镜老师说，你刚才讲什么？你再说一遍。眼镜老师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怎么了？姜成凤说，酸不溜秋的，鱼招你惹你了？刨了你家的祖坟了，你竟然这么恨它！眼镜老师感到莫名其妙，不禁目瞠口呆地看着他。泥瓦工见势不妙，赶忙从脚手架上梭溜下来，一边推老师走，一边对姜成凤说，成凤哥，你又犯鱼痴了，人家老师说话也就是说了一个成语，你犯得着这样吗？

说到姜成凤是憨包的还不止这些，那年姜成凤二十三岁正满的那一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七那天，姜家给姜成凤办婚事了。谁知说得好好的在二十八这天新娘子进门，新娘子的娘却说，先别说进门的事，先把一百块钱彩礼钱拿来再说。姜成凤家早就把彩礼钱拿过去了，现在又要一百块，这在别人身上，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拼凑起来送到丈母娘家的，一百里路已经走了九十多里了，何必还在乎这几里路呢！可姜成凤却不干了，他说他的未婚妻李桂凤的娘就是一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人，她死要钱可能能奈何别人，但在他这儿是行不通的。结果可想而知，姜成凤办婚事就为这一百块钱卡了壳。

姜成凤为一百块钱把婚事都砸了，人家还能不说他是姜二呆吗？姜成凤的未婚妻李桂凤，那是一个容貌娟秀美丽的姑娘，她就当面骂过姜成凤是姜二呆。她说，姜二呆，你眼中只有鱼和钱，你现在跟鱼和钱去结婚吧！姜成凤说，你说得对，也不全对。李桂凤气得啐了他一口，说，杀千刀的，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不过，姜成凤并没有打一辈子光棍，在他三十一岁那一年，李桂凤的男人到外边打工时出车祸离世了，李桂凤拖儿带女来到了姜成凤家，李桂凤家跟姜成凤家同在江家村，走过来很方便的。李桂凤泪眼婆娑地站在姜成凤面前，姜成凤当时正在刮鳞杀鱼呢，他头也不抬地说，凤儿，回来了？李桂凤哽咽着说，嗯！姜成凤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凤儿，帮我把鱼收拾一下，今天晚上炖鲫鱼汤，我们一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