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锦意的时候,看着那张肖像自己的脸,以及那双黝黑的眸,刘彻半晌未开口。
看着刘彻两鬓的花白,锦意心中喟叹,岁月不饶人,数年未见,便是帝王天子,依旧会老去,“听闻陛下要让锦意顶替霍光?”
“你不愿?”
“陛下可曾问过卫皇后的意思?”锦意眼中满是嘲意,“卫家一系,可担待的起我这么个子侄?身为一国之君,陛下当年已经做出了抉择,如今又何必再耽于儿女情长?”
“你在同朕说教?”刘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一边站着的霍去病背上早已爬满了汗。
锦意看着这本该是他最血脉亲近,却屡屡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亲生父亲,轻笑,“看样子是锦意自作多情了。让锦意变成霍光,陛下是嫌当年利用卫子夫给娘亲的羞辱还不够。”
刘彻的身子一僵,定定看着锦意许久。他那时愤恨阿娇的任性机敏,他曾强留下她,不过是看着少年时的情份,因着那点所剩不多的单薄喜爱。
待事过境迁,时隔太久后,他才明白,原来完全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瞧着意气风发的锦意,再回想起长安城中碌碌无为的太子刘据,刘彻心底突然有了悔意。
如果当年没有着急废后,如果当年立了锦意作为太子,如果当年……那么现在,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摆摆手,霍去病十分有眼色地将锦意带了出去。
瞧着面无表情的锦意,霍去病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只是,想要借着霍光的身份将锦意留在自己身边亲自庇护,已是不可能。
锦意没有同霍去病计较为何刘彻会突然出现在龙城这件事,也歇了想帮霍去病治病去毒的心思。
想起刘彻最后突然衰败下去的脸色,锦意敛去了眸底的神思。
夜半更鸣,阿娇早早歇下,却是辗转难以入眠。
刘彻就住在旁边的客房里这个事实,让她的心慢慢地透出些酸楚来,人的感情终究是不能收放自如的。
如今的阿娇当真是不太懂,刘彻为何会这般执着。但是被他找到,她却莫名松了口气。能够回长安,也算是达成所愿。
毕竟,刘彻不可能,也没办法让她回到宫中,那么堂邑侯府便是她最好的去处。如果真如哥哥的梦境,那么此时同刘彻回长安,至少她还有机会,在母亲面前尽孝。
刘彻听着塞外的风声,怔怔出神。见到阿娇之前,他有千万种设想,然而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时,所有的情绪都消弭,只剩淡淡的悲哀。
是的,悲哀。
多悲哀,他以为自己大权在握,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只要是在她面前,他的一切就像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会落空,无论是容忍退让,还是暴怒伤害。
曾经疯狂地找寻、痛彻心肺的煎熬,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岁月流淌之后的满目苍夷,让刘彻其实已经不怎么能够缅怀当年的爱情。今只有血脉丝丝缕缕扯得整个身体枝枝蔓蔓地疼。但是阿娇于他来说,终是特殊的。
再相见,刘彻说不清自己的感觉。阿娇的那双丹凤眸里的清亮安宁让如今的刘彻突然察觉,可能从头到尾,阿娇都没把自己是她可以放心依赖的人。无论是他爱她的时候,还是他放弃她的时候。
悲哀的是,他以为已经无坚不摧的心,原来还是会难过的。再次闻到独属于她的药香,他才发现, 原来他是真的眷恋过那种十指相扣的温度。
阿娇甩开他手的一瞬间,所有以为平复的伤痛都全部被勾了起来。他想将她死死地拥在怀里,却连再拉住她的勇气都没有。
大脑下意识地便开口,但是看到她真的为了公孙羽而留步,刘彻紧抿着唇,只觉万箭穿心,目光寸寸成灰。
隔着一扇门看着将自己缩成一团的阿娇,刘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蜗牛。阿娇的爱情像只缩在壳子里的蜗牛,好不容易探出头来看看外面,他却没好好珍惜,受了伤痛的她于是再度缩回去,却是再也不会伸出来了。
这辈子几曾想过,会有今日。刘彻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鼓起,心中却没有一道缺口渲泄那股子怒火。
风声很大,刘彻却依旧可以在这风声中辨别出来自隔壁的,属于阿娇细微的呼吸声,这样子沉静柔顺的阿娇,让刘彻有了一种入骨的恐慌。
他知道,这世间的爱,有一些会随时光淡漠凋谢,有一些在回忆里生根发芽,却是没想到,还有一些,会被铭刻在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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