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月丽人
冬来了,我常常在这样的日子深深怀念故乡之冬。
记忆中,故乡之冬是苍苍茫茫的。渭北平原一马平川,树枝落尽了叶子,冬麦像历尽世事看淡红尘的女子,绿得疲疲塌塌。是谁家的一片包谷杆还倔强地守在褐色的田头,枯萎的叶子耷拉着,似乎仍在絮絮地诉说着曾经的风光。冷风凛然,摧残着这个孕育了万物的世界。
田间的大白菜倒是风光得很,遍地青白整齐地排列着,这是母亲种的。为了让菜心卷得更紧实,更有卖相,母亲准备用绳子捆起来。我那个时候已经上小学,已经能够帮家里干活了。于是冒着初冬的寒气,踏着清晨的白霜,妈妈领着我们姊妹俩拿了从棉花杆上抽下来的皮条来到地里。那棉花皮条像一条褐色的长带子,长短刚刚够把白菜绑上一圈,简直就是绝佳的搭档。我们轻轻弯腰,或者深深鞠躬,细细的棉花皮握在左手手心,右手拿着另一端,绕着大白菜周身逆时针转一圈,刚好能够和另一端合拢。有的棉花皮没抽好,比较短,用两条绑个死结合二为一就可以了。只一两分钟,刚才叶子散开像开怀解带醉汉一样的白菜,经过我们母女一番精心打扮,活脱脱一个矜持的女子,身着青白绣袍,妖娆而多姿了。直起身子,满地绑好的大白菜就像女子十二乐坊里待舞的绿衣姑娘般惹人爱怜。
这时候,母亲的头发上额头上也跳动着细密的晶莹的水珠,在晨雾里透过淡淡的阳光,闪闪发亮。没有劳动的苦和累,只是叫嚷着看谁绑得快绑得好,我和妹妹各自在妈妈慈爱的目光中卖弄自己的技巧,这宁静自由的时光便氤氲成一副儿时故乡之冬的美丽画面。
记忆中,故乡之冬还是是温软惬意的。不说母亲在灯下纳鞋底,也不提雪天滚雪球捕鸟雀,单是挂在村落里雄伟壮观的粉条长阵,就足以骄傲一冬的岁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身在渭北的故乡人就是在最寒冷的冬天制作红薯粉条的。整个过程需要一个冬天那么漫长,从深秋时节挖红薯,洗红薯,然后在机器中打红薯渣,在池中过浆,沉淀,这就制作好了红薯淀粉,俗称“粉面子”,细腻柔滑,晒干,可以做美味的凉粉。
三九寒天终于如期而至,半村的人都来我家挂粉条,烧水,和面,用大勺子舀上倒在漏盆里往烧开水的大锅里下,丝丝粉条就在锅里来回游动了,这时父亲手持一根半截木棍,伸到水里一捞,那一杆粉条犹如蛟龙出水,热气腾腾地就被挂在事先栓好的两行铁丝上,一杆,两杆,不一会儿的功夫,铁丝上排满了挂好的粉条。经过夜晚几次泼水使粉条冷冻,第二天每家的院子里,村道上,长长的粉条阵便如巨龙一般蜿蜒曲折,看不见头,望不见尾。早上放学的一群孩子们便在长龙里穿来穿去,如铃的笑声回荡在粉条长龙阵里,好不惬意。一挂一挂的粉条硬邦邦的,只有等中午太阳红了,暖融融的,冻了一晚的粉条才开始消融了,一滴一滴的冰溜子融化下落,直到完全晒干,粉条打着卷曲一折就断。每每这个时候的夜晚,是最温馨也是最解馋的时刻,我们围着火炉,一边听父亲讲神仙鬼怪的故事,一边拾起地上断了的一根粉条,把一端放进红红的炉火中,只听“吱吱吱”几声,坚硬细瘦的粉条瞬间变白而且膨胀,吃一口,松脆糯甜,还伴着“咯吱咯吱”的曲调,满口的幸福滋味。
当然,还有最喜欢筹备过年了,这在渭北农村是极其盛大的事情。腊月中下旬,村落里那些此起彼伏、前后呼应的杀猪宰羊声总悠悠扬扬地传来,和谐的邻里相互邀请,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分享自家的喜悦。能干的母亲在物资匮乏的时代总能变着花样弄出一桌美味,尤其把自家的那盘白菜炖粉条是全村老少的最爱,再加上自家圈养自家宰杀的猪肉,母亲愣是给我们炖出一个和睦祥悦的盛年来。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时间一点一滴地厚重,对故乡之冬的怀念也一日一日地深刻起来。城市里空调房温暖如春,但我却始终怀味母亲和我在寒天冻地里绑白菜的自由惬意;城市里饮食丰盛,可我却执拗地认为,父亲在炉火中烧焦的红薯粉条和母亲炖的白菜粉条,才是这世间最温软最美味的佳肴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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