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发生之前

作者: 要包 | 来源:发表于2018-04-25 11:20 被阅读201次

    这次爆炸可能是战争结束以来这个城市发生的最轰动的事件。不过它只是一起很单纯的爆炸事件。发生在晚上十一点,商场结束营业后一个小时。官方给出的事故原因是商场负一楼一家名叫美味时光的快餐店天然气泄漏。

      晚上十一点,街上几乎已经没有行人了,周围的商铺也已经打烊。在那个时空下呼吸的人类只有一名值夜班的保安,以及商场左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1

     

      张西峰长得凶神恶煞的,上白班的时候经常遭到顾客投诉,说他态度不好,他心里很委屈,但是说明白也没用,他知道他的长相,也没办法改变,一个月前主动提出长期值夜班。商场也觉得这是除了开除他之外唯一的解决办法。

      值夜班很无聊,两个小时巡逻一次,其它时间都坐在保安室关注监控。这个城市同他的工作一样无聊,几年前还偶尔有些小偷小摸,现在几乎是连个小贼都没有了。

      值夜班一般是两个人,今天应该和他一起值守的同事请了假,换班的时候听说是老婆进产房了。张西峰见过同事的老婆一次,个子矮小,脾气却很大,坐在保安室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给同事打电话,威胁偷偷去打牌的同事立刻出现,不然就在保安室闹到他把这份工作丢了为止,最后同事灰溜溜的回来了。

      这件事被其它同事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笑了好几个月。

      像今天一样一个人值夜班的情况也不止这一次,两个人的时候通常会玩玩扑克,或者换着睡觉,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只好用回忆去打发时间。

      过完年他就五十二岁了。五十一年的人生足够他打发掉一个又一个孤独冷清的夜晚。更何况最近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对象四十八岁,儿子在上海工作,很少回家,就想找一个老实人一起共度余生。

      介绍人约他们见面那天,张西峰从衣柜深处取出他以前结婚时穿的西装,西装是卡其色的,他这辈子就结婚那天穿过,之后就一直挂在衣柜最里面,没再让它见过阳光。然后去理发店将有些长了的头发理了理。还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怎样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吓人。

      努力总会有回报,对方对她还算比较满意,两人决定过年的时候给孩子说,然后把结婚的事情定下来。

      张西峰也有一个儿子,不过妻子去世之后,两父子就再也没有往来了。两人也并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情,失去妻子这个纽带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像是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了。虽然没有联系,每年年末儿子还是会汇来两万块钱给张西峰做生活费,他拒绝过几次,但是每年过年还是会收到这笔钱。

      刚换完班,相亲对象就打了个电话过来。林郁芬在电话里问他要不要吃宵夜,她给他送过来。

      张西峰推开窗看了看昏暗冷清的街道,拒绝了她的提议。

      挂了电话,他取下挂在门背后的巡逻检查本,打着小电筒开始巡楼。

      保安室在商场一楼的一个角落里,巡楼从最高层八楼开始。

      下着小雨的深秋夜晚,总会让他想起妻子刚刚去世的那段日子,他整日酗酒,喝到胃出血。也是在这样一个下着雨刮着冷风的秋夜,醉酒后的张西峰跌跌撞撞的爬上了青珏山。青珏山位于这座城市的东南方,山不高,长满了香樟树,几乎埋葬了这个城市死去的所有人。

      张西峰伴着冷雨在妻子的墓碑前睡了一夜,第二天被工作人员发现,送去了医院,儿子到医院给他付了医药费后说,还是活得像个人一些吧。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以后,每到下雨天,他就总会想到死去的妻子,不过现在,除了回忆与妻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还能期待一下与林郁芬以后的生活,好像生活在他即将五十二岁的时候突然让他看到了名叫未来的东西。带着柔和的光,是奶黄色的。就像第一次见面时林郁芬穿的开衫毛衣一样。

      他一边这样想着,粗糙的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笑容。

      然后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一道光,那一瞬间他觉得那道光是奶黄色的。

    2

    “他给我说想画画。”曾学瑶说。

    “让他学呗,孩子能有自己的爱好多好啊。”吴树珂一边划着手机屏幕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

    “我问了老师,画画班一学期要交一千二呢,给他交了,万一又不去学呢,之前说要学跆拳道也是这样,把钱交了,常常以各种理由不去,真是浪费钱。”

    “这个嘛……确实是个问题。”

    “你怎么望着手机笑这么开心啊?”

    曾学瑶放弃之前的话题,探过半个身体试图看吴树珂的手机屏幕,但是手机屏幕太小又反光,她什么都没看到。

    吴树珂下意识的用手盖住手机屏幕,责怪道:“哎,曾姐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哈哈,不好意思,不过我本来就比你妈小不了多少吧。”

    晚上十点半,麦当劳里只有寥寥几个人,而且基本上都是点一杯美式咖啡就准备在这里待一夜的人,甚至还有一个什么都不点,每天晚上过来睡觉的流浪汉。

    吴树珂撵了他很多次,那人还是天天来,好在虽然是流浪汉,但身上并没有太大的异味,久而久之无论是谁上夜班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曾学瑶今年四十岁,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十九岁,成绩优秀,拿着全额奖学金在香港中文大学念书,还时常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即使是在消费那么高的香港也未曾伸手向家里要过生活费,甚至在她生日的时候,还从香港寄回了两只口红当作礼物,时间掐得正好。曾学瑶生日那天也在上班,包裹寄到店里,她在众人艳羡的注目下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裹,就像是表演一个近景魔术一般,生怕有人错过任何精彩之处。

    儿子刚刚十岁,小学五年级,和姐姐有着完全相反的性格,说风就是雨。在学校上了几堂美术课,就嚷着要去老师开的美术课外班,一个课外班一学期学费一千二,还不包含学习要使用的画具颜料一类的。对于儿子想学东西,他是想要尽力支持的,但是这几年报的课外班没有哪一个儿子没有半途而废的。她不过在一个快餐店打工,一个月工资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就三千来块。丈夫跑出租,一个月的赚得钱还完房贷已经所剩无几了。一家人的生活开销还得靠她这少得可怜得工资。

    她没什么文化,刚上完初中就开始出来工作。她已经在麦当劳工作了四年了,但是一直都只是个普通店员,她知道自己没有文化,永远不可能升职,能够成为正式员工,公司能够给她买社保就已经很知足了。

    吴树珂安排曾学瑶守着点单台,自己悄悄坐在监控死角得地方看视频。她一直觉得这个店根本没有开二十四小时得必要,旁边得商场关门后,整条街的人都会随着商场灯光的熄灭而离开。她觉得,与其说这里是家夜间餐厅,不如说是无家可归者的避难所。当人们对一家餐厅不再有食物的需求,即使是家快餐店,也是没有营业的必要的。不过,她只会在心里这么想永远不会说出来。

    她有着自己的目标,希望在自己二十八岁之前成为店长,因为店长可以拿更高的薪资,享受更好的福利,并且再也不用上夜班。她希望自己的皮肤还能撑到二十八岁。

    吱嘎一声,大门被人推开,曾学瑶用手揉了揉两颊的肌肉,希望借此能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儿。

    吴树珂也应声抬头,赶忙站起来。

    进门的男子顶着一头略微有些长的卷发,身着卡其色风衣,风衣的腰带垂在身体两侧,衣角随着迈步的动作微微扬起。

    带着耀眼的光芒走向曾学瑶和吴树珂。

    吴树珂微微颔首,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对曾学瑶说:“这个男生的单我来点。”

    曾学瑶狡黠一笑向后撤了半步。

    “还是让他学画画吧,兴许是真的喜欢呢”。吴树珂没等曾学瑶回答,微笑着点亮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她小心的存在心里。

    3

    直到爆炸产生的气体将他推向死亡的那一刻,他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条街上,并且推开了这家24小时营业的门。

    十分钟前他还和女友坐在与这里隔着一条街的一个居民楼下不知道是谁扔掉的烂沙发上上。

    他准备向女友提出分手,从起床的那一刻他便做好了决定。吃过午饭,他打电话将女友约到江边的咖啡厅,两个人在哪里坐到了打烊,他还是没有勇气开口,找了各种各样的话题胡扯了一下午再加一个晚上,却始终没敢提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咖啡厅服务员给他们续了无数次咖啡。暗自揣度两人到底什么时候会离开,或是在咖啡的基础上再点一点儿什么。两人坐在江景最好的位置上,却只点了两杯咖啡,这不得不说是在往不好的方向影响店面的营业额。

    咖啡店打烊之后,他送女友回她住的小区。

    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女友停住脚步,转身,抬头,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的脸说:“我知道你今天有话要对我说,趁着这一天还没有结束,说吧。”

    他下意识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就像是每一次问他吃什么拿不定主意时那样。嘴角微微向左扯开,露出的两颗牙齿小声的相互摩擦。

    在今天起床做决定的时候,他没想到分手两个字会这样难以说出口,好像这两个字一旦从他嘴里吐出来,就会打开一个变换时空的开关似的。他和她都将走进或好或坏的另一个世界。他站在这个开关面前,双手覆在上面,但就是没办法使出力气,转动手腕。

    他想过放弃,回忆两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刻,以打消自己想分手的念头,不过,比起两人的往昔,当下两人之间巨大的空洞已经将所有美好过往吞噬殆尽。并且开始蚕食记忆之外的其它东西,他知道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他和她不过是捆绑在一起的两具空壳而已。

    只是他从来都不是果断的人,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孩儿是他先主动追求的。倾心的先后顺序就像是各自需要对这段感情所负责任的大小。他总是这样,喜欢将一些东西强加到自己身上,然而自己又承担不了。

    这也正是女孩儿最厌烦他的地方,也是两人最常爆发争吵的最本质原因。

    好在他长了一张女孩儿喜欢的脸,要说视觉动物,女性才是真正的视觉动物,她们可以根据你的长相是否是讨她欢心而对你的一切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种态度甚至是出自心理上的认同。只不过长相总会随着时间而淡化,人终究会化为一个面目模糊的行动载体。时间永远是高于一切的。问题因它而解决,也因它更加的突出。

    他们不幸的成为了后者。

    关系的破裂是互相都心知肚明的。

    只是他先下了决心,因为他觉得自己负有主要责任。

    女友慢悠悠的走到一张烂沙发的旁边,动作轻柔的坐上去,甚至没有惊动沙发上的灰尘,左右挪动身体后退,将双腿收到沙发上上,盘腿坐着。

    旁边路灯坏了,只有隔了大约五十米的地方有一盏灯亮着,远处的灯光穿不破浓稠的黑色,他看不清女友脸上的表情。

    他也顺势坐到沙发上上。与女友只有两拳之隔。他听见女友均匀的呼吸,仿佛是睡着了一般平静。自己因为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得异常响亮。

    突然,女友缓缓吐出一句话:“喝了一下午的水,现在肚子好饿,你去给我买份麦当劳吧。”

    他能感觉的到女友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是撑在右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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