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
除却花开不是真
绿水,西夏的冬天就快要结束了,你远行的马蹄是时候归来了吧。
一卷宣纸,笔锋由浓转淡,字字珠玑。
她看着他,姣好的面容在这渐渐消散的晚霞里美的不可方物。
良苏,她服侍的公子。
十年前她被他在街上一眼相中领回府内做了近身女侍,如今八年已过,他二十四,她十八。
良玉,和她本是同一条街上讨乞的孤儿,只因那年他问她们名字,一个说了良玉,一个说了绿水。
他说,良玉,恰巧我名为良苏,做我好妹妹罢了。
于是两人的命运便从此划开了明暗氤氲。
绿水绿水,西夏良府的贵公子是我哥哥了,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讨乞了。
绿水绿水,哥哥给我买了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绿水绿水,哥哥今天教我骑马了。
绿水绿水,你怎么变得这么不爱说话了呢?
八年里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绿水绿水良哥哥好好呀,什么都给我。
对啊,他真的很好,却也只是对你一人这样。
王上册封王子二年,王子便下令出游西夏,随行的还有九王。
口谕之下是整个西夏的惶恐不安,所有人都曾听闻王子生性多疑暴躏,稍微不入他眼者多是必死无疑。
良玉,明日王子一行人便会抵府,你可会害怕?
身穿白衣的男子负手立于屋檐下,眼波里尽是疼惜流转。他怕,怕这个像孩子般的女孩祸从口出。
怕位不高权不重的自己保护不好她。
哥哥,玉儿不怕,有哥哥在玉儿什么都不怕。
良玉回答的如此透彻天真,却完全没有领会到良苏眼底的忧伤。
公子,要不今日绿水带玉儿出府吧?
在一旁喂食鹦鹉的绿水淡然一笑,她回头看着背对自己的良苏,想说的话太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今看着身边这个身影单薄的男子,什么也不想多问,只要他不要这么忧伤就好。
良苏退回屋内走到在书桌上写写画画的良玉身边,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玉儿,随绿水离府吧,等王子走了我在接你回来。
良玉猛然地抬头,她望着良苏,大睁着眼睛,哥哥不要玉儿了么?为什么要我们离开?
玉儿公子是为了你好,听公子的话。
绿水说道。
良玉看她,不再说话。
临近傍晚,迟暮的夕阳红透整个西夏。
良苏没有出来送行,整个良府的大门紧紧关着。
漆黑的大门冷酷的让人绝望。
良玉望着身前这个冰冷的门,心底泛起一阵酸痛。
良哥哥,你就不怕玉儿再也回不来了吗?
绿水我们去哪儿?
南湖。
南湖?那是什么地方?
公子说那里远离尘世喧嚣,没有盛世繁华,是个人人向往的地方。可是能找到那里的人很少很少,大多的人都半途而弃。
那我们能找得到吗?
绿水笑而不语,只是略略说了句,公子会来接我们回府的。
次日,王子一行人抵达良府,全府上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人头落地。
王子环视府内上下,然后淡淡看了一眼身侧的九王,命大家都起身谢恩。
屏退了无关紧要的人,王子单独留下了良苏。
他盯着良苏足足盯了一刻钟。
你在怕什么?
微臣不明白王子何出此言。
你如今真是越来越狂傲,你就不怕我下令掀了你良府!
微臣行的端坐的正,何来畏惧。
屋内硝烟弥漫,九王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明知绿水她们是王子的人,为何这么多年迟迟不送回王子府?
九王跨步站到良苏面前轻声低语,你可知王子找了她们多久?你却一直隐瞒至今。不管你是出于任何居心这都是要砍头的,王子之所以不去追究那是完全念于幼时的情谊。如今他贵为王子,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呢?
她们去了什么地方臣确实不知,如果王子一心想要在良府要人,那微臣只好以命相抵。
良苏俯首叩拜,当年他并不知良玉她们是从王子府流放出来的,只是在一次交谈中才无意从良玉口中听到樗弄二字。
樗弄,王子的乳名。
并不是不归还,怕双手放了就再也握不住了……
十年的守候,到头来终将要成为浮生一梦。
南湖,南湖。
以南之南,偷的浮生半日闲。
走出西夏已是十日后,而良苏口中的南湖却是遥不可及。
良玉在劳途中早已病倒,绿水背着她走不了几步便要停下歇息。
背上良玉身子发虚的问道,绿水,我们到的了南湖吗?
良哥哥说那里绿水环绕,孤云野鹤是真的吗?
绿水低头嗯了一声,美不美或许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吧。
又连续赶了三日路,在路过一家农舍的时候两个人被一群奇装异服的陌生人拦下。
敢问姑娘去向何方?
说话的是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子,绿水看着他,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窜入她的心窝。
南湖。绿水背上的良玉脱口而出。
南湖?亏他想的出来。
男子冷哼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他盯着绿水,浓墨般的眉毛邪气地向上一挑说道,还是让我给找到了。
还是找到了你,无论你逃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你。
王子找到绿水她们的那一年先王驾崩,王子登基。
九王辅佐,良苏官职被罢,流放北汉。
回到宫中,当年住的地方还是和出逃时一模一样。
什么都没变,唯独她们成了年。
怎么入的王府绿水她们不记得,或许和其她女子一样吧,家境贫寒被父母卖给别人当丫鬟。
在绿水的记忆里,像是生来就一直在王府中,然后一直被当时还不是王子的樗弄戏弄。
“小绿水,等本王长大,本王娶你当王妃好不好。”小小年纪的樗弄总爱缠着绿水,一会儿说娶她,一会儿又说:“哼,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叫乳娘丢你出王府。”
“王爷,你丢绿水出府的时候顺带把良玉也丢出府吧。”
良玉跟在绿水身后,探出个脑袋稚嫩的说道。
“想得美,你们都出府了以后谁陪本王玩。”
“还有九王爷呀,小棱,小华呀。”良玉数着指头,看着樗弄继续说道:“还有这么多人陪你玩呢。”
“哼,你们想出府本王偏不让。”
丢下话,樗弄脑袋一甩,十分傲娇地走开了。
当时年幼,现在 回想起来,竟像是天大的笑话。
至于十年前的出逃,若不是樗弄的乳娘帮忙,哪那么容易从他眼皮子底下跑出来。
当时好像皇上要给樗弄选邻国的公主当王妃,谁知樗弄硬是不同意,弄得王上在邻国面前有失颜面 。
但谁叫王上偏偏疼爱樗弄呢。
他若不同意,王上便也不同意了。
这事被樗弄的额娘侃尔知道了,侃尔叫来乳娘。
乳娘说樗弄口口声声说要娶府内丫鬟,侃尔便叫乳娘将绿水弄死。
绿水她们平常又十分听乳娘的话,乳娘也很是喜欢这两个孩子,又怎会狠心杀害她们。
便在一天夜里,趁樗弄熟睡后偷偷将她们送出王府。
离开王府后,乳娘也没有多余的银子给她们。
便跟绿水她们讲:“日后生死,就看你们俩的运气了。”
语毕,便连忙赶回王府。
而那夜,也是绿水她们和乳娘见的最后一次面。
后来樗弄发现乳娘放走绿水她们后,命人杀了她。
自从樗弄将绿水她们捉回宫后,就一直没有过来看过她们。
良玉的病已经被太医医好,知道自己被捉回皇宫后,便也变得不爱讲话了。
“没事的,良哥哥会来接你回去的。”绿水安慰着。
“真的吗?绿水,我好想良哥哥。”
绿水点头,刚要说话,寝殿里就多出了一个人。
“他还敢来接你们,留他一条命已经算是便宜他了。”樗弄面无表情地盯着身前的两个人:“良玉,本王已经将你的良哥哥流放北汉了,是生是死那本王就不知道了。”
听到樗弄的话,绿水怔了下,他怎么能将良玉流放到那种不毛之地。
“王上,北汉是什么地方?”
良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樗弄转过身看向绿水:“你好好梳洗打扮,今晚本王会命人来接你。至于良玉,你搬去丹毓宫。”
“王上......”
“不必多言。”
樗弄打断绿水,背身离去。
留下身后错愕的两个女子。
良玉不愿和绿水分开住,但这件事绿水也无能为力。
她看着良玉,心里似乎另有打算。
夜里,樗弄果然派人来接绿水。
一路跟着来人到了樗弄的寝宫,樗弄屏退所有下人,卧在榻上一脸坏笑地看着绿水:“小时候本王就说过要娶你,你竟然还跑出去给别人当丫鬟,谁给你的这个胆啊。”
绿水低头并不答话。
“站那么远干嘛,过来。”
绿水并没有动,她抬起头看着樗弄:“王上,你答应绿水一件事,绿水便什么话都听王上的,并且从此以后不离开王上半步。”
樗弄冷笑,却也没有拒绝。
他盯着眼前这个从小自己就喜欢的女子,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和当初一样,什么都为别人着想,就算是委屈她自己。
半月后,樗弄放良玉出宫。
良玉不知樗弄为何会放自己出宫,只是在出宫后才知道绿水当了樗弄众妃中的一员。
出宫后,良玉按着绿水给的路线一路向北,在极北之地找到了良苏。
当时的良苏并没有绿水她们想象中那么不堪,良苏说九王暗地里一直接济他。说是在受苦受难,其实不过是换了一种生活环境,比之前苦了点罢了。
之后的几年,九王来过几次。
良苏问起绿水的情况,九王连连摇头,说是王上众妃之中唯独偏爱绿水,惹得其她妃子不满,处处与之作对。
在问起,说是不知去向,整个宫内翻遍也没找到。
因为这事,樗弄大下杀手,往日与绿水作对的妃子一个个全部赐死。
可是他也因为这事病起来。
良玉问九王,绿水当初为什么会同意做樗弄的妃子。
九王顿了顿,看着良玉和良苏,她跟王上做了交易。
她同意做王妃,王上便放你出宫。
说到底,她还是为了你们俩。
此后很多年,王上病重,良苏官复原职,良玉陪在良苏身边,依旧是兄妹之称。
只是后来听人说在南湖碰见过神像绿水的女子,王上和良苏派人去找,但谁也没有找到。
谁也没有找到那是个什么地方,至此,南湖成了传说,绿水成了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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