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人,就算了吧。浮生错负
那个拎着酒坛子的人至今在我脑海里久久散不去,而那漂浮红尘的往事或许早已成为过眼云烟。
从我记事以来我就一直生活在道观里,观里很多师兄还有师傅。
他们对我很好,可是从来不教我学道。我问师傅为什么?师傅摸着长长的发白的胡子说道:“道无止境,心中有道,方为大道。”
我实在弄不明白师傅话中之意,我只是想学道法而已,师兄们已经厉害的可以腾云驾雾,而我劈个拆都还的要用斧头,还是那种很锋利的才行。
有时候我在师兄们练习道法时偷偷跟着学,可每次都会被逮到然后他们就会把学来的道法用在我身上,两根手指点过来我就瞬间失忆或者我偷看到的东西变成了他们你一拳我一拳在打情骂俏。
气的我直跺脚。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他们学习道法,他们得到升天。我看看天看看云数数空中的飞鸟,我闲的全身发霉。
有一日,我上山砍柴路遇一胡子大叔,他一手握剑一手提酒。
我看他模样,估约是个境遇坎坷之人。
我本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他却叫住了我。
他道:“小道士,你这般砍柴得砍到何年何月呀。”
我不屑,“我无法,只有这一身蛮力,你叫我如何砍呢?”
“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学法可好?”胡子大叔仰头灌酒,酒香四溢。
我想了想,尽管师兄他们都不教我学道法,尽管这样,我也不能背着他们在外面跟别人学呀。
“算了,我还是安份的做我的小道士好了,你若真想收徒弟,山下市集上有太多想拜师的人,你大可去挑选。”
我将砍好的柴装进背篓,不愿再和他说话。
他倒也识趣,独自一个人默默地灌着酒,不急不燥。
说来也是奇怪,后来我总能遇见他,而他也总是一人一酒一剑。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煎熬,放下手上的活过去问他:“为什么我每次出来砍柴总是遇见你?”
胡子大叔乐呵呵地拍了拍我的头,好半天才说出一个字:“猜。”
我不屑,问他收到徒弟没有。
他仰起头大口灌酒:“我只收你做徒弟。”
听他这么讲,我莫名的有些感动。
心想莫不是你天天来此候着是为了当我师傅。谁知胡子大叔竟看透了我的心,说了句:“正如你想。”
我撇撇嘴,天下竟有这般奇怪的人。
而更奇怪的是以前师兄们喊我出来砍柴,我总是不情愿的。现在我却常常盼着出道观,盼着砍柴。
直到很多年以后,直到所有的因果都摆在我面前,我才知道此时我不是盼着出道观砍柴,我是盼着出来见这个奇怪的人。
渐渐的我与胡子大叔熟络起来,他总有喝不完的酒和说不完的话。
他好像很喜欢跟我说话,有时候我听烦了他就一个人拎着酒坛子默默地走到一边去。
安静不了多久他那胡子拉碴的嘴巴又开始巴巴地说起来。
他说,小道士你何时拜我为师呀?
你做我徒弟我天天教你法术好不好?
小道士你倒是同意呀!
……
我将胡子大叔收我为徒这件事说给道观里的师傅们,谁知妙义师傅听后嘴里念念有词,却故意让我听不真切。
从那日后师傅们不再让我出去砍柴,我问为什么,他们都避而不答。
现在好了既不教我学道法又不允我跟胡子大叔学,连柴也不要我砍了,生而为人,有何用?
倒不如做了那小猫小狗闲来无趣逮逮耗子。
记不清日子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胡子大叔有没有继续出现在道观外。
或许早就走了吧,我又不同意做他徒弟。
一日,我看师兄们下棋时听他们说起胡子大叔。
他们说观外山上有个大胡子整日无所事事,拎着酒坛子舞着手中的剑,偶尔兴起砍砍柴。
他好像再等什么人,又好像酒喝多了在耍酒疯吧。
“有一次碰着他,他问我有没有看见他的小徒弟。
我问他小徒弟叫什么名字?
他摸着头,想了好久好久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想他应该是个傻子,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
可是他却一直问他自己,我怎么忘了他的名字了呢?
我的小徒弟的名字我怎么给忘了呢?
徒弟啊,师傅什么都记得却唯独忘了你叫什么。”
师兄们侃侃而谈,我听着心里却难受的不行。
或许胡子大叔真的有个徒弟,而这徒弟不知为何离开他走了,所以失去了徒弟的胡子大叔才来这山上找他的徒弟。
可是他的小徒弟真的在这山上吗?
我背着师傅偷偷地溜出道观,我想胡子大叔一定还在,如果他还在我就陪他找徒弟去,如果找不到我就答应他当他的徒弟。
可是我翻遍整座山都没有看到胡子大叔的身影,任我千呼万唤踏破铁鞋,他都不出现。
这山就这么大,他能去哪呢?
我看着那砍了一堆一堆的柴,被雨水淋的发霉的柴,这么多的柴,这么久的时间,胡子大叔为什么要砍这么多的柴呢?
“这些柴是他为你而砍的。”
我被吓住,定晴一看是个成了精的小树枝。
“他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不到你,他说他的小徒弟不要他了也不来砍柴了。他怕他在这里待下去你会嫌烦,砍了这些柴后,喝干了最后一坛酒就离开了。”
“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他也不知道。”小树枝浮到我面前在我额头上点了下:“这是他临行前让我交给你的。”
额头上被点的地方微微发热,然后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意识模糊,大量的记忆涌入脑中。
…………
浮生错负时光倒退,山还是这座山,道观却不是现在的道观。
道观的前身是座客栈,来缘客栈。
客栈的老板是个生的肤白貌美却不苟言笑的女子,身上一袭藏青布衣,头发高挽着。
看着朴素却美的让人忘记时光流转。
来住店的客人离店后大多都会在途中和路人讨论起这位看着年纪尚浅却又不能用年轻姑娘来形容的店老板。
“为什么呢?”
所有人都这么问,却没有人能回答出来。
有一日客栈里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子,他头戴斗笠手握一把长剑,不知是耍酷还是天性如此,整个人跳到柜台上躺起,戴着斗笠的脸贴近店老板。
“一路上总有人说你美的不像话,我看也就这样。”
男子皮笑肉不笑,本想伸出去抬店老板下巴的手,瞬间被店老板给打的收了回去。
“你何时出的手?”男子被店老板出手的速度吓到,如此惊人的武功他还真没见过。
店老板并不回答他的话,语气淡淡问到:“公子住店还是吃饭?”
男子怔怔,其实他既不是来住店也不是来吃饭,他不远万里过来只是为了来见见这位神秘的女子。
如今他见到了,如何形容呢?
美女他泡的多的数不上来,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弹指一挥尖叫他找不着南北的。
胭脂俗粉终究抵不过特立独行。
男子翻身跃下柜台,摘下斗笠依旧笑的没脸没皮。
“今日我就在这住下了,住多久呢我不知道。”他伸脸往店老板面前凑了凑:“你想本大爷在此住多久……”
男子的话音还没落下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然后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后面是店老板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来:“本店不接无耻之徒。”
无耻之徒…………
男子汗颜,他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满身尘土的自己,也不生店老板的气,只是嘴里咒骂着些什么:“臭道士,还说什么本事大,都教的我什么伎俩,被一个女子家欺负成这样。”
“女大侠,我这就回去赶走那个臭道士,我要拜你为师,你等着我啊,我姓洛,单名一个方。”
……
客栈外是那个叫洛方男子哇哇不停的声音,哇哇的叫人好生恼火。
客栈内店老板身边隐隐约约飞着一个小东西,看不清轮廓。
它问着店老板:“老板,那人如此轻浮为何还留着他的命?”
女子抿嘴轻笑,脸上的神情让人琢磨不透。
留着总是有用的。
话说这个叫洛方的男子回到家中当真是叫人叫来了自己的道士师傅。
“臭道士,你都会些什么道法今日都给我露出来看看。”洛方靠在园中红木椅上,二郎腿翘的老高。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当初对自己夸夸其谈的臭道士能耍出什么花招。
道士被洛方问的不明所以,但还是猜出了一二。
他道:“听说你前几日去屋酋山了?”
洛方点头。
道士笑笑:“见着了那位世人口中的妙女子?”
洛方继续点头,有些不耐烦。
道士微微上扬的嘴角放了下来,他背过身去不看洛方。
洛方急了跳到道士身前,滔滔不绝:“你到底会些什么法术呀,我看啊你根本不行,我不要你教了,我要去屋酋山拜那女大侠当师傅。”
“你去吧,师傅我也要走了。”
道士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悲。
洛方看着道士漠然的背影心底突然感觉有些凉凉的,叫了三年的师傅走的时候竟这般平静。
我想洛方或许并不是真的不想当道士的徒弟了,他可能只是想气气道士让道士教他比店老板更厉害的法术,可是他哪知有些话说出去就难在收回来了。
道士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道别。
洛家的公子也出走了,一样没有和任何人道别。
……
是夜。
屋酋山上下起了小雨,林中飞鸟齐鸣,气氛显得格外阴郁。
而来缘客栈里却灯火通明,住店的客人大都陪着店老板饮酒作乐。
好不快活。
有人问店老板为何一个姑娘家在此深山开客栈。
也有人问她为何不寻个良人安定下来。
店老板饮着酒,清冷的脸上流转着他们看不见的落寞。
她说,我呀,在等一个人,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众人皆迷惑,于是问道:“既然不会来为什么还要等呢?”
因为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啊,明知他不可能回来,却还固执地等下去。
众人笑她傻,她笑众人看不穿。
……
一夜的歌舞升平,一夜的千愁万绪都在天亮时烟消云散。
酒醒过后住店的客人谁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店老板开门营业,那个叫洛方的男子就突然蹿了进来。
他看着她,笑的莫名其妙。
洛方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新师傅了,受徒弟一拜。”
“且慢。”店老板扶住正要下跪的洛方,说道“我有个要求。”
“师傅请说。”
带一个人来见我,他来了我就收你做徒弟。
洛方一头雾水。
她要他带的那个人,那个前几日不辞而别的道士。
她说,他若来了,她便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洛方。
于是洛方开开心心满怀期待地踏上了寻找道士之旅。
可是他寻遍世间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那个臭道士。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从青葱到白首。
后来洛方老了,蹒跚的双脚再也走不了长路。
他回到屋酋山,回到来缘客栈。
回到那个容貌依旧未改的店老板身边。
他说,师傅我老了,不能帮你找那个臭道士了。
他说,师傅你还没同意收我当徒弟呢。
店老板看着怀中苍老的人儿,冷漠的脸不再冷漠。
浮生错负她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记不起年岁。
那时的她好小好小,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小小的她躺在冰冷的人世间,没人认领,没人搂抱。
她躺在襁褓里看着这个冷漠的世间,没有哭也没有闹,就只是安静地看着。
她好想有个人能发现她,带她走。
后来一个道士从她身边路过,她以为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漠然地从她身边路过。
可是道士没有,道士回了头,抱起了地上的她。
好温暖的感觉,她紧紧地挨着道士,咧着嘴冲他笑。
那一日居无定所的道士为了她安定了下来,而她也在心里暗暗发誓要生生世世对道士好。
道士带着她去了屋酋山,屋酋山上有个茅草房。
他们便在此长居了下去。
道士教她咿呀学语,教她认字读诗,让她像普通人家的娃娃一样快乐的长大成人。
她渐渐长大渐渐明白人世间万物,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越依赖道士。
八岁那年她问道士会不会离她而去。
道士摸着她的头说,柒月想我离开吗?
她慌张地抱住道士说,柒月不要和师傅分开。
道士笑,说好。
不分开。
十二岁那年,她又长高了也懂得更多。
她看着道士依旧眉清目秀的脸问道:“师傅,你怎么还是那么好看呀?”
道士被问的无从解释,说:“师傅道行高呀。”
道行高?她想,她也要和师傅一样道行高,这样她就不会一直长大。
她问道士,师傅我也能和你一样吗,一样道行高?
道士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想和师傅一直一直在一起呀。”
道士摇摇头,说:“柒月,你有你的人生,我们不一样。”
她也摇头,她要和他一样。
她不想长大,长大了她就会失去道士。
十五岁。
她已亭亭。
姣好的面容让人过目不忘。
道士发现她心里的小秘密,于是小心翼翼的问她:“柒月,你已成人,可愿觅得良人与之婚配?”
听到道士的话她连着说了好几声不,她不要良人不要婚配不要离开,她只要她的道士师傅。
道士依旧是那句话,柒月,我们不一样。
可是她偏要和他一样。
她开始翻看道士的藏书,模仿道士的一言一行。
道士做什么她便也做什么。
她说,师傅我不能没有你。
他却不再笑着抚摸她的头,不再跟她说温暖的话。
他只说,柒月,你该长大了。
可她不想长大,她硬生生地将自己停止了生长,永远停留在十五岁。
她以为这样他们就一样了,可是不一样的始终不一样。
道士老了,一夜之间就老了。
而她却永远不会变老,永远十五的年纪。
她问道士为什么?
道士说,柒月,师傅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师傅做的这些就是宁愿散去自己千年的道行,也要离开我吗?
她声嘶力竭,眼泪流满面。
她那么那么的喜欢着他,那么的想要陪在他身边,他却想尽办法逃离她。
她怎能甘心,怎能不痛。
可不管她怎么不愿,道士最终还是离开了,永永久久地离开。
留她一个人在人世间生生世世。
……
她一直找道士的转世,找了几生几世都找不到。
她想他是真的不愿再见她了吧。
后来她一直守着屋酋山,守着道士给她的家。
她可以一直找下去,一直找……
店老板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在洛方身上。
她说,可能我真的等不回他了。
这么久了他明知我在这里,却不回来。
“师傅,我也想和你一样不会变老。”
“为什么?”
“和你学厉害的道法。”
“一直活着很累。”
“累,也想要一直活着。”洛方微微闭上眼睛,他努力地让自己贼笑起来道:
师傅你何时收我当徒弟呀?
你当我师傅我天天跟你学法。
师傅你倒是同意呀。
……
“老板,他好像已经死了。”
悬在半空中的小树精轻声说道。
店老板起身,亲自埋了洛方的肉身。
“树儿,我想我应该放下。”她站在来缘客栈门口,几百年了茅草房早已没有了以前的样子。
或许只有放下,他才会出现,才会来见自己。
“老板……”
嘘……
她示意树儿别问了。
她抬头望着空洞洞的天,自行散去道行。
魂飞魄散,不给自己留一丝活路。
她以为她会消失殆尽,却不知她这一身道行都是当初道士给她的。
道士用自己的道行换她生生世世长存。
虽是活了下来,却也是半疯半癫忘却前尘事。
……
记忆一下子被拉回现实。
我看着飞在空中的小树精,不明所以。
它说,洛方啊,你是洛方的转世。
我家老板散去道行后就只记得你了。
你去帮帮她吧,她只是想见一个人。
我问小树精那个人的转世是谁?
它说:“妙义道长。”
妙义师傅。
竟然是妙义师傅。
可那胡子大叔?难道是店老板假扮的?
……
回到道观,所有人都和平常一样,练法的练法,下棋的下棋。
师傅们也不问我去了哪里,该干嘛干嘛,和往常一样。
好像我没有离开过道观。
我去找妙义师傅,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学法?
妙义师傅笑而不语。
我问他,可知来缘客栈?
可记得一个叫柒月的女子?
妙义师傅看着我,自言自语的说,不让你学法是因为一旦你有了法术就会和她意识相连,再次被那女子控制。
控制?我问。
她本是个肉身凡胎,如何是无法长生不灭的。
她一心想要永存,你不顾一切把道行度化给她,却终究是违背天道。
该得道的没有得道,该生死轮回的却生生不死。
你说你做这些是不是害了自己又折煞了别人。
我看着妙义师傅,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他却一本正经的跟我讲,你本以为她只是想长生,却没料到她对你爱之深切。
所以你逃,生生世世地逃。
生生世世地逃不掉。
……
这一世你虽是洛方,但也是道士。
你把自己的心魄寄居在他身上,你瞒得了世人,却瞒不了你自己。
你是想见她的,只是少了一个理由。
而现在刚好你可以以洛方的身份去见她。
你去见她吧,度化她,让她安心轮回转世。
妙义师傅抬手在我面前挥了下,记忆被打乱。
……
道士的转世本该是妙义,可这一世他想通了,他要去见她去度化她的执念。
他把自己的一丝心魄放在洛方的转世上。
这一世洛方是一名道观里的弟子,他寄居在洛方的身体里。
等着她,等着她来。
于是她来了,可是他却打不开自己的意念。
他只能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洛方,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呀,你当我徒弟吧,我教你法术呀。
……
道士离开道观,去找她。
和当初她找道士一样,寻遍人世间,谁也没有找到谁。
一心想要躲着你的人,怎能找得到呢?
胡子大叔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以胡子大叔的身份看清了人世长情,却看不清他。
而当他想要回头时才发现她早已不再等他。
趁着能回首时早些回首。
莫等到那人走远了自己再也没有理由回头。
再见小道士,等不到的人就算了吧。
——胡子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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