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轻歌 北方蒙尘
尹飞燕此时反而安静了下来，轻轻在床边坐下。许久，方叹了口气，道：“如果我说我和那位楼兰公主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一定是不相信的了。”
金袍人依旧笑容满面。在尹飞燕看来，那笑容却有着说不出的邪恶和妖异，令人作呕。
“楼兰伽罗公主，乃当今楼兰王尉梨阇嫡亲长女，七岁便由尉梨阇亲自送往天山，拜“一玉道人”荀灌娘为师。天资奇佳，悟性极高，得“一玉道人”亲传“微雨燕双飞”剑法，精通轻功，易容之术。十七岁出山便诛杀了著名的采花贼“玉孔雀”，性格泼辣直爽，得罪过不少江湖名人，加之经常以不同面目出现，遂有了“千面魔女”的称号。后遇到最近在江湖上风头正盛的柳轻歌，两人联手，犯下不少重大窃案，所得财物均用于周济受灾百姓和战争遗孤。近半年来，北燕连续发生十二起窃案。失窃的都是皇亲国戚，所丢财物均为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每件价值数十万两银子。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可以断定，必定是这二人所为。”
尹飞燕心里暗暗盘算，对方既然调查得如此清楚，显然是蓄谋已久，遂不动声色，道：“那你可查到，柳轻歌那小子是何来历？”
这次金袍人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有了一丝疑惑的神色，眉头紧缩，仿佛在极力思考，半晌方道：“这个人好像一下子突然冒出来，有人说他是“大漠飞鹰”柳玉门后人，我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估计柳轻歌这个名字八成也不是他的真实姓名。看他的武功路数，与昔年极为神秘的云中候似乎颇有渊源。云中候之名四十年年前盛极一时，却忽然挂剑归隐，这才有柳玉门的强势崛起，被誉为当世武林第一人。如今云中候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一说法终究无法证实。”
尹飞燕嘻嘻一笑道：“莫非连你也无法探知他的来历？”
金袍人不置可否，淡淡道：“他的确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尹飞燕道：“他再可怕，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金袍人忽然抬起头，目中精光四射，冷冷道：“你可知一个人若想活得比别人久一些，就必须有自己的原则。”
尹飞燕迎向他的目光：“那么，你的原则又是什么呢？”
金袍人道：“绝不轻视任何对手，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孩子。”
旋即诡异一笑，道：“我想他也已经到了盛乐城。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尹飞燕的表现却让他微微有些失望。后者仅仅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金袍人不作理会：“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楼兰王也到了盛乐城。”
尹飞燕感到一阵绝望，她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有多么的可怕。
金袍的脸上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的目的就是要让眼前的这个女人彻底绝望，只有绝望的人才能被征服。只要征服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一切将按照他的计划发展下去。
不待尹飞燕有所反应，金袍人接着道：“楼兰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孔雀河的河水几近干涸，半年之内将彻底沦为沙漠。留给楼兰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但是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资金进行大规模的迁徙，唯一的希望便是伽罗公主掌握的宝藏。所以，这次楼兰王亲自来到中土，目的就是寻找伽罗公主，取出宝藏，带领全族人搬离故城。”
尹飞燕开口道：“既然这笔宝藏关系到楼兰全族人的命运，我又怎么会向外人透露它的下落？只怕你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要落空了。”
她这么说，无疑承认自己楼兰公主的身份，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金袍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现在更想知道，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孔，是不是就是你的真实面目？”
这次尹飞燕反而愣住了，一时搞不明白金袍人是什么意思。
柳轻歌只感觉事情越来越诡异。“天问”的势力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恐怕谁也不曾想到，他们竟然盯上了万里之遥的楼兰国宝藏。
“罗马国远在极西之地，很多人都认为那只是个传说，你们又凭什么相信它的存在，而且打算举国迁徙？”
楼兰王顿了顿，接着道：“大约十六年前，从中土来了一位神秘的怪人，那人文武全才，医卜星象，无所不知，一时被奉为天人。楼兰国日渐蔓延的瘟疫，正是因为他的到来，才得以有效遏制。关于罗马国的诸般情形，便是那人亲口所言。他曾言及被中土驱逐的匈奴、月氏等大小部落，都已经在那里安居乐业。”
柳轻歌顿有拨云见日的感觉，看了一眼荀灌娘，对方也正看向他，想必是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不知那人可曾道出自己的姓名？”
楼兰王道：“我见他整日心事重重，想必是有一段伤心往事，所以隐姓埋名，流落至西域，便不再打听他的来历。听闻罗马国的事迹后，我便召集族中仅存的几位长老商讨西迁罗马的建议，除了王弟休密驮坚持南迁，几位长老都有意西迁。只因听那怪人说过他曾受到罗马国王的热情接待，我便委托他代传国书，奉表归附。之所以仓促之间便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除了对那人极度信任之外，还就是当年孔雀河断流，楼兰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饥荒问题。那人很快就答应了，但是言及路途遥远，自己身罹重患，恐怕很难支撑到罗马，所以需要邀请一位极为要好的朋友一同前往，确保不负重托。哪知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那位极为要好的朋友便被杀身亡，那人也从此不见踪迹。”
事情已经一目了然。楼兰王口中的怪人，想必就是柳轻歌曾经提及的江湖前辈，而那位前辈极为要好的朋友，就是“大漠飞鹰”柳玉门。柳玉门被刺身亡，西通罗马一事便就此搁置了下来。因为中间某个环节的原因，楼兰藏有宝藏的消息被当时的杀手组织，也就是后来的“天问”得知，从那时起，他们便开始觊觎这批宝藏。而宝藏作为楼兰人最后的希望，自然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保守秘密，即便是“天问”，也需要花十多年的时间，才将这个秘密探查清楚，所以他们便掳走了尹飞燕，也就是楼兰国的伽罗公主。
只是，这个秘密是怎样泄露出去的呢？
楼兰王一声长叹，满脸悲戚之色，沉声道：“后来孔雀河复通，但是水量越来越小，楼兰勉强又苟延残喘了这十多年。只是，可惜了两位侠肝义胆的好朋友。”
柳轻歌疑惑，道：“宝藏的秘密是否早已泄露出去，国王可曾仔细探查？”
楼兰王道：“事情发生在我们与罗马国沟通之时，当时我便怀疑有人从中作梗，意图阻止西迁，其中嫌疑最大的非王弟休密驮莫属。几番探查之下，却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况且，我与王弟虽然意见不合，但总归是为族人考虑，此次仅是与罗马国取得联系，迁徙之事尚未可知，料想王弟不至于是非不分，即便他有阻拦之心，以那两位大侠武功之高，恐怕他也是无能为力，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至于宝藏一事，仅有王室中人知晓，外人根本无法得知，是以并未考虑此节。”
柳轻歌却有不同意见：“自古财帛动人心，况且是那样一笔巨大的宝藏，或许王室之中有人起了私心也不一定。”
楼兰王道：“公子有所不知，宝藏的秘密隐藏在一首情诗当中，虽然历代公主都必须熟练吟唱，但只有其中一位公主能够解开宝藏的秘密。本王有三子五女，即便本王自己，也不知道哪个女儿掌握着情诗的秘密。直至上代公主，也就是王妹去世之前，才告知本王解开情诗秘密的关键在伽罗身上。本王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
柳轻歌沉思良久，徐徐道：“在下倒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当年休密驮王爷为了阻止西迁，便从中土重金礼聘杀手除掉即将西行的其中一人，却在无意间泄露了宝藏的秘密。而那个杀手组织从此便惦记上了这个巨大的宝藏，这十多年来，他们一定是不遗余力的探查宝藏的秘密，最终让他们发现了飞燕就是伽罗公主，也就是能解开秘密的唯一知情人。”
楼兰王闻言，顿时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急急道：“这么说，他们掳走伽罗，为的就是那笔宝藏。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柳轻歌沉声道：“只怕正是如此。”
金袍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近五年来，我们一直在暗中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三百八十一次的记录当中，你只有三次是以相同的面目出现，包括现在。或许我可以断定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
尹飞燕只感觉背脊发凉。
无论是谁，被人暗中窥视达五年之久，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但是她已经无暇顾忌这些，对方谋划之久，计划之周祥，显然志在必得。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也学那人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要知道我的真实面目呢？难道，你是看上我了么？”
金袍人微微一笑，道：“或许，我就是看上你了呢？”
尹飞燕故意瞪大双眼，或许，她觉得那样更有魅力，娇笑道：“可是我却不能嫁给你。”
旋即，幽幽道：“楼兰国知道宝藏秘密的公主，从来是不可以嫁人的。”
金袍人淡淡道：“楼兰国公主不能嫁人，是因为要保守宝藏的秘密。如果宝藏不存在了，这个规矩也就失去了意义。”
尹飞燕道：“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是一旦失去宝藏，楼兰国数万人必将困死沙漠，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金袍人沉默许久，忽然道：“如果我有办法解决呢？”
尹飞燕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莫非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金袍人嘴角上扬，难得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道：“一个月之内，北燕将大举进攻广固段龛，他们会很顺利的渡过黄河，与此同时，东晋也会调兵遣将，全力救援广固城，战争将会陷入相持阶段。不出三个月，北燕将会抽调全国兵力增援广固，后方大为空虚；东晋也会继续增兵，从而无法对黄河以北形成威胁。代国便会乘机出兵进攻北燕，而在遥远的北方之地，则会有一支神秘之师进军辽东，彻底切断北燕撤往关外自保的退路。半年之内，北燕将土崩瓦解，代国将占据黄河以北之地，与东晋、西秦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不出意外的话，凉州张氏现任首领张祚将会暴病身亡，继承人张玄靓则会奉表归附，投降代国，凉州将会纳入代国的版土。楼兰人谋求内迁中土，定居凉州的愿望也会就此达成。”
尹飞燕不由赞叹道：“这的确是个很完美的计划。可是凭代国目前的实力，似乎并不是那么乐观。”
金袍人道：“所以，楼兰国的宝藏就显得很重要了。”
尹飞燕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楼兰国需要先交出宝藏，待你的计划成功后便可迁徙凉州。”
金袍人道：“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交易。”
尹飞燕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金袍人道：“我可以慢慢等。或许，楼兰王也会来陪你。”
这已经算是赤裸裸的威胁。楼兰的形势岌岌可危，倘若尹飞燕被扣在这里三年五载，即便到时候能取出宝藏，楼兰国也早已灰飞烟灭。
金袍人恐怕早已算准了这一点，况且，楼兰王一旦也被扣押软禁，只怕形势会更加糟糕。
尹飞燕却像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嘻嘻笑道：“为什么我听起来你做这一切都好像是为了楼兰国的样子，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企图？难道是因为我？”
金袍人悠然道：“如此佳人，我想任谁也不会拒绝的。除非那人是个瞎子。”
尹飞燕道：“你肯定不是瞎子，对吗？”
她的声音一瞬间变的温柔而遥远，轻轻咬住下唇，故意低下头，却又不时抬眼望向金袍人，宛如一个娇羞的少女面对倾慕已久的情郎。
金袍人的眼中已经有团火在燃烧。
尹飞燕不再犹豫，缓缓迎向金袍人火热的目光。右手轻扬，顺势拔下发簪，乌黑的长发登时如瀑布般垂落；宽大的丝质长袍一寸寸滑落，露出白玉凝脂的香肩。金袍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尹飞燕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梦幻般的低语声中，双臂已轻轻环住金袍人的脖颈。
窗外的阳光也被乌云遮盖，仿佛不忍直视这令人娇羞的一幕。
金袍人却突然起身，一把推开尹飞燕，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尹飞燕委顿在地，脸上的笑容已变得僵硬无比，取而代之的则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大笑：“原来，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金袍人的身影早消失不见。
“发簪很漂亮，女孩子实在不应该拿来当做杀人的工具。”
声音残忍而冷酷，每一个字都重重的撞击在尹飞燕的心上。
发簪自掌中滑落，发出幽蓝的寒光。
尹飞燕终于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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