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危机来了,教师队伍散了!
“千年虫”,诺查丹玛士“末日寓言”,对学校的危害都比不上。
因为一场恋爱,何东凯吓跑了,逃到老家一所小学。那个乡,没有一个科班毕业的本科生,他是第一人。
师大毕业分到成人中专。他,黑黑墩墩,高大魁梧。壮得像捶篾墩子,高得像铁塔,粗得像牯牛。人生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黄鹂对她一见钟情。
她是红星村的渔家姑娘,黝黑健美,热情奔放,“黑珍珠”。她不喜欢文弱书生,对这位“钢铁巨人”情有独钟。
自从相思河畔见到他后,无限的爱恋,就在她心窝里生长。情不自禁,每天往学校钻,黏着何东凯。像膏药,贴在他身上,撕不开,扯不掉。
她窝在他寝室里,缠着他。不许他外出,打球、散步、聊天、打扑克,参加我们的活动。
有几次,他可怜兮兮地求我:
“张哥,你最会与人打交道。求求你,做点好事吧,行行好,帮帮忙,把她劝走。受不了,快把我逼疯了!喘口气的机会都没了,天天窝着、趴着,骨头快散架了。爸妈也不同意我们交往。”
“破人姻缘,如杀人父母。找别人吧,帮不了这个忙。这么爱你,怎忍心坏她的好事?你情我愿,怕什么?我劝和,不劝散。”
“憋得慌的话,你把她带出来。加入我们的队伍呀。她当观众,你当运动员,展示你的风采!”
“她有点那个……那个……”
“害羞?不自信?”
他找李薄嘴,“求你啦,阿姨。叫她冷静一点,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的。为我想个招吧?”
“没招!出事?也是好事!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伤阴德的事,我不做。死心塌地爱你的姑娘,哪里找?上辈子烧高香了吧?小子,吃完蜂蜜嫌蜜甜,不知好歹!”
他找潘巧嘴,“小姨,你认识黄鹂的爸妈,帮我说说,行不行。我跟你瞌头,好吗?叫她别缠着我了。我爸妈以死相搏,坚决反对我们恋爱,我怕下不了台!”
“为李色,差点害死了我妹子。我再也不管这种闲事了。我怕坏事做多了,天打雷劈!”
他没法子,反过来求黄鹂,“鹂鹂,死了这条心吧。爸妈说了,我娶你,他们就一起死。”
“你不娶我,立刻去死,我说到做到!”
他进退两难!
《爱情像毒瘾,永远戒不掉》
“许多东西虽然很重要
比如鲜花 爱情
但并非生活必需品
丢了也不会死人”
其实 许多人并不这样看爱情
其实 这种告诫到来时
许多人已经伤痕累累
其实 听从这种告诫
你也得不到心灵的平静
因为爱情就像毒瘾
一旦染上 就无法戒掉
奇了、怪了,他爸妈为什么这么绝情呢?得从几十年前说起。解放前,没有大型水利工程,没有围湖造田。我们学校所在地,现在的红星村,是一个很大很高的台子——百里野沚湖的中心,水上交通枢纽。也做过土匪窝。
一次,何东凯的爷爷奶奶荡渡,经过这儿,被土匪截住。留下两个几岁的娃娃——他大伯、二伯作人质,拿钱赎人。他们东挪西借,凑不够数,跪求宽限几天。几天后,仍没筹够钱,卖了防身保命的渡船,还有缺口。
土匪们等得不耐烦,一怒之下撕了票。土匪头子姓黄,船户们称“黄鼠狼”。偷鸡摸狗,杀人越货,专干丧天害理的事。
在父母面前,何东凯“以死相拼”,“鹂鹂是鹂鹂,土匪是土匪,毫不相干。过去几十年了,仇也消了,冤也解了。你们不答应,我死给你们看!”
他爸咬紧牙关不松口,“都姓黄,姓黄的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爷爷临终再三嘱咐,不与姓黄的联姻,否则男盗女娼,永堕地狱!”
“好姑娘到处有,不止她一个,没出息!”他妈补上一句。
“什么时代了,还信这个?我只爱她!”
回到学校,他跟鹂鹂讲了这段往事,提出分手。
“想分手,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走!”
倔驴子遇到犟驴子,不死不止!
黄鹂爸妈对她说:“我们也不同意。死结解不开,你嫁过去,终生受气。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往油锅里跳!”
“终生受气也罢,跳油锅也罢,总比死了好!我说得出,做得到!”
“你不听,随你便。出了事,别怪我们没提醒,到时候,别哭鼻癞脸。”
石头捂久了,也会软化。荷尔蒙满溢的青年,雌性激素爆棚的少女,擦出了火花。爱到深处性相随,情到浓时滚床单。他们有了肌肤之亲。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
老不死的不好再反对吧?
但是,他们低估了老人的顽固。树老无根,人老无情!
一天,两个老不死的不打招呼,突然来到学校,闯到何东凯寝室,恰好黄鹂也在,避无可避。
他们见到她,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用最恶毒、最刻薄、最污秽的话,超过骂街的泼妇。
小姑娘猝不及防,一气之下,对着墙撞去。一声闷响,撞得头破血流,当场昏迷。
谢医生急忙抢救。同时,拨打120,送到江汉市人民医院急诊室。
何东凯一看祸闯大了,无法收拾,连忙和两个老不死的逃回家。后来也不敢来学校,行李是别人替他收拾的。
当时我在胜利村,参加扶贫。
黄鹂的家人把学校闹得鸡飞狗跳!在派出所和养殖场的调解下,平息了这场纠纷。
伤心的她,远嫁他乡,远走他方!5个月后,生下了他们的女儿。
树倒猢狲散。学校这棵大树还未倒,老师们却散了。散的方式千奇百怪——
吴爱国打破了几块玻璃,被发配到襄河乡成人文化技术学校。我去过。
两排平房,老旧破落,石灰墙皮剥落得差不多了。门口挂着学校牌子,锈迹斑斑,蚀掉了几个字。院子里长满杂草,一人多深。村民的鸡鸭鹅、猪狗猫,到处窜,随地拉屎。牛把那儿当放场。
教育组干事兼校长,没老师,没学生。检查组一来,就到附近中学借桌椅板凳,借课本,借教学用品、办公用品,借老师,到附近的村里借人。
吴爱国干什么呢?喂猪,十几头猪!年终宰杀后,孝敬教育局、乡政府、教育组等,开展“公关”活动,争取“培训经费和项目”。
其余时间则做假记录——农村实用技术培训课啦,农民夜校资料啦,扫盲班学员档案啊……凭空杜撰和闭门造车,他恨透了。
我驻村期间,学校的文体活动很少,老师们聚会更少,像一个个孤岛,被无边无际的海水隔开。
吴爱国是一个足球迷,没人陪他踢球、看球、侃球,憋得难受,独自一人对墙踢。越踢越怒气冲冲,对着食堂的窗玻璃,猛踢。哗啦啦,哗啦啦,几块玻璃打得粉碎。
万校长知道后,一怒之下,不等那个学期结束,赶走了他。
再说一桩奇葩事。因为没送礼,三名青年老师被挤走。邓军强对我说,“你这脾气,幸亏不在学校,否则准是第四人!”
去年11月,万校长的岳母死了,刘校长组织教职工送礼,并擅自作主,全校放假一天。
黄、杨、周三位老师愤愤不平,“康老师的亲奶奶死了,领导不理不睬,批个假都不情不愿。三代以内的直系血亲!岳母与女婿算什么呢?直系血亲,旁系血亲?八竿打不着!与学校、与老师有么关系?大动干戈,又放假,又送礼,又送行。传出去,惹人笑话!”
年青人嘛,说话直率,性情刚烈,火气特别大,不会随弯就弯。一百多教职工,除他们3人,全都随礼,或去吊唁。
事后,万校长用种种借口,让局领导调走了他们。
黄建华走后,我碰到过他一次,问为嘛赶走他?
他说,去年11月7日早上,我来到办公室,桌上有一根烟,拿起来一看,蝴蝶泉,高档烟。有点莫名其妙。谢新华进来。我问:“谢老师,谁发的烟,又有什么事?”
“万校长岳母去世,为表忠心,刘校长牵头,何主席拉纤,政教、教务主任附和,成立治丧委员会。”
那天上午,何主席拿着礼单,在各个办公室窜,“金额不限,志愿为主”。
胆小怕事的,随波逐流的,拍马溜须的,或随份子,或慷慨解囊。到我面前,我摇了摇头。何主席面色难看,灰溜溜走了。
“黄老师不要执迷不悟,万校长小人心胸,毒蛇手腕。”熊老师偷偷劝我。
“别人都送了,难道都没有你聪明,有板眼?何苦扯陡风篷,撑逆水船?”刘丽珍(她一直暗恋他)说,“要不,我给你垫上?”
我摆了摆手,“你自作主张,我肯定翻脸!”
和我同时分来的李克明说:“哪里没花这几个钱?顺水推舟,人情两美,有益无害……”
我打断了他的唠叨,反问他,“校长岳母,与学校什么关系?与老师什么相干?”
“你们糊涂!谢老师母亲生病,何主席看过吗?领导们一声不吭。邓老师家境贫寒,工会送过温暖吗?魏老师祖父去世,学校有什么表示?校长的岳母就格外大,要全体出动?”
“说得好,我支持你!”杨老师站出来。
“我也支持你!”齐老师走过来,“校长的三亲六眷是人,老师们的亲属不是人吗?”他慷慨陈词。
“什么世道,让他一手遮天?”周老师愤怒地说。
见状,有人悄悄躲开,生怕牵连自己。有人远远看着,静观其变。还有人看戏不嫌台高,围观不怕事大,呐喊助威,“理直气壮,言之有理,赞同。”
最后,一百多名职工,只我们三人没送礼,形单影只。
下午,刘校长宣布:“明天全校放假,教职工参加吊唁,送别老人。”
对反抗自己的人,万校长从不手软,“谁让我痛苦一阵子,我就让他痛苦一辈子。”
秋后算账时,“最顽固的”我,调到南湖乡成人文化技术学校,没学生,没校舍,独有一个牌子,与猪圈为邻。
黄建华说完了。
最狡猾的齐建军,通过女朋友,偷偷送了一份大礼,成了万校长的舅侄女婿,调到市公安局。
“从犯”潘老师留校察看,下到厨房帮厨,他送了礼,只帮了一句腔,“这个学校,适合做客,不适合做事”,所以处罚最轻……
望着邓军强,我暗叹,真幸运,我逃过了一劫。依我的脾气,一定会和三人站在一起。我问他,“我有点不明白,你怎么喜欢凑这个热闹?”
“提起来就恼火,那位给我垫了钱!”他女朋友,后勤职工程翠萍。
提到黄建华,忍不住说几句。当初,为了提高学校知名度,万校长想尽了办法,才挖到他。说什么“为了学校长远发展,做好人才储备。”拉他来后,每张招生简章上,都印上他的大名——黄建华,和他的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中国科学院分子生物研究所”。
大四时,黄老师考上中科院研究生。他兄弟姐妹九人,三个还在上学,家里负担重。几年大学,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欠了一屁股债。父母体弱多病,急需他养家糊口,贴补家用,帮忙还债。
父母明确告诉他,“读研?不可能!”他含泪放弃了。当初考研,他是背着父母去的,想证明一下自己。
万校长拿到那张录取通知书,如获至宝。纵观全市学校,还没有一个正宗研究生。今天,为了自己的“尊严和威信”,他毫不犹豫地踹了黄老师。
有人离开,大快人心。万校长曾经说:“这对狗男女离开后,学校清净多了。丧风败俗,污染环境!”
他口中的“狗男女”,就是钱大发夫妻。在我到成人中专前。年龄大的老师常讲他们的糗事,听得我耳朵起茧子了。
钱大发顶编上岗,初中毕业,顶替他爸教书。老婆小学三年级未读完,随夫来校,在后勤处当临时工。
他们“好打狗子架”,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一言不合就炮火连天。男的雷震天下,女的虎啸山林。整个校园都能听到他们的打斗声。一旦开始,就互不相让,下死手。
你扣我的眼睛,我抓你的鼻子。你咬我一口,我抓你一爪。你撕我的上衣,我扯你的裤子。抱在一起,在泥土中滚来滚去。
劝架的人扯也扯不动,拉也拉不开。直到精疲力竭,浑身血痕,还缠在一起,像两条蛇一样。
两个孩子,两、三岁,在一旁哇哇大哭,又是屙尿,又是拉屎。浑身脏兮兮,臭不可闻。
起初,听到叫骂、哭喊、打斗声,老师们也过来劝几句。
哪知今天劝好了,明天又打起来了。有时,打着打着,又突然好了,牵着手,你冲我笑,我冲你笑,没事人一样。
劝架的人十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不是,笑不是。“多管闲事”!
有时,“人来疯”,劝的人越多,就闹得越起劲、越欢实。都想在人前显摆显摆,得到大家的承认,“我才是家里的老大,我说了算”。
最让人反感的,他们骂起人来,尽捡与生殖器和性有关的话,让最好骂街的女人也相形见绌。
夏天,赤裸上身,穿着裤衩打架,全身露点,毫不顾及形象啦、名声啦。
教工生活区,与学生宿舍不在一起,但相差不远。那些污言秽语,女生们听了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万校长对钱大发说:“你是老师,注意形象,别让学生们看笑话,瞧不起!女生们也大了,让她们听到、看到不好!”
“生成的相,酿成的酱,改不了!”
“我们庙小,养不起你这尊大菩萨。”万校长火了,调走了他。
更多的老师,选择主动离开,不像这几人被逼无奈。为此,他们不惜削尖脑袋,达到目的后,甚至大摆宴席,大肆庆祝……
6月16日晚上,刘永芳把一束美人蕉、荷花掷在我的脸上。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却抱头痛哭。
“怎么啦?”
“为了一个骚女人,竟然出卖我!”
“小女孩,注意措辞。你说的莫名其妙!”
“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实在想不起来,摇了摇头。
“劈腿就该受惩罚,你操哪门子心!她与你何干?一鱼叉杀死算了,省得再去祸害别的男人。”
“搞不懂你的意思……”
“为救人,你答应潘师傅什么了?我这么痴心,你从来不在乎。别人一说,你就满口答应……”
“娶你,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人命关天,我不答应行吗?”
“为了救那种女人,你答应娶我。为了救另一个女人,你也可以随时抛弃我。这就是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像何东凯一样,抛弃给了他一切的黄鹂!”
她摇手不容我争辩,“你们都不是渣男,一个孝敬父母,一个忠于职守。却比渣男更可恶!”
“对不起!”
“晚了!”
然后,拉开门,气冲冲地走了。
大象打架,瓷器店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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