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妹打电话
01
舅舅今年七十三岁,母亲七十岁。
他们最近的一次相见是在今年正月十五,临别时,舅舅得知伤心欲绝的母亲决意逃离故土时,除了满脸的疼惜便是千叮咛万嘱咐,大概是同为古稀之人的他深知故土难离、叶落归根的道理,所以更懂步履沉重的母亲身体里裹着怎样的哀伤。
02
母亲随我出门近一个月时,舅舅给我打来了电话。
当时正值下午三点,我正跨进超市的大门,人声嘈杂。
“喂,我是舅舅,你妈呢?”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哦,是您呐,我在外边超市里,妈妈在家里,我等下回家让她给您回电话。”舅舅的来电让我颇感意外,在此之前他是没有我的号码的。
“不忙不忙,我跟你有话说。”他的声音有点急,怕我挂断电话。
“好,您说。”
“你妈去了快一个月了,我应该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他旋即话锋一转轻声问道:“妈妈在你那里,你们两母女不会吵架吧?”
“不会,不会,我有分寸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看她也是个造孽人,嘴巴呢有点讨嫌,但心不坏,你就担待点。”
“晓得的,我还不了解她?您放心啦。”
“好好好,你先买东西。”他挂断了电话。
03
回到家已是下午五点半,我把舅舅打过电话一事说予母亲听时,她顿时面露欣喜之色,难掩激动,眼里涌动着某种光亮,迫不及待地要给舅舅回电话。
电话通了,她死死捏着手机紧贴耳边,似乎唯有那样才更贴近,声音才更清晰。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喂,舅爷啦,把您吃亏打电话来问了?”
“嗯,我打了。您还好啦?”声音特别的柔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彼此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交谈的语速渐渐变得缓慢,声音也变得平和,让我猛然生出些许感叹,意识到他们真的老了。
“我还好哦,您身体么样了?”母亲关切地问他道。
“身体就这样了,年纪也来了,不行了的。您就自己把自己照管好,伢们的事少发表意见,尽量不参与。”又是一番重复了N遍的嘱咐。
“晓得的,晓得的。”母亲连声回答道。
出门在外,打电话问候母亲的人屈指可数,内心有多少感动我不得而知。
04
就在前天上午八点多钟,母亲来我这约两月了,她忽地想起该给舅舅打个电话,以示回敬。
我二话没说拨通了手机。
“喂,哪个?哦!XⅩ(我)啊,沒么事啦?”他声音有些低沉。
“是我哦,幺幺。您身体还好啦?不晓得您象么样了,想问一声。”母亲清了清嗓子道。
“我啦,不行了的,要走了,医院都不收我,说我病太多,又是心脏病、肺积水、高血压、胃溃疡、眩晕症……七的八的十几种病。”
“我这十几亩田在找人种,种不好了,您舅妈没管过,一直都是我在管,她不晓得哪是出水口哪是进水口,我搞得要死还要弄饭给她吃,精力跟不上,我也想穿了该休息几天再去死,要不然就太划不来了。”他一口气说着。
“哦,身体要紧,那就把田交出手好生休息,也该休息了,苦了一辈子。”母亲神色黯淡,像在跟舅舅说,又像在跟自己说。
“我们都要休息了,走不得好久了,您也不要光说,您跟我一样苦了一世。您就照管好自己,我正在跟人谈交田的事,起码半个月没时间跟您打电话,就这样啊。”
“好好,您忙。”
舅舅匆忙挂了电话,母亲缓缓跌坐在椅上,似有千头万绪在心头交织,面色复杂,半晌无语。
05
曾听母亲几次提及孩提之事,舅舅因外婆对母亲的偏爱颇为不满,他常常会避了外婆的眼冷不防对母亲挥上一小拳,或忽地用小手指弹她的额头,更有甚者会飞起小脚踢向她。母亲常常是敢怒不敢言,委屈得直掉泪。我能想像那个场面,两个稚嫩的孩童追逐打闹,纵使有泪,也是欢喜的。
现如今,淌过人世沧桑的河流,他们从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再到步态踉跄,从懵懂无知到沉稳世故直至惺惺相惜,看透、想开、放下,也许才是最好的总结语。
06
母亲的心情我无法体味,但从她的神情里我读懂了悲凉,他们兄妹几十载,磕磕绊绊多年,一边彼此给予着亲人间的关怀,一边彼此演绎着世间的炎凉。如今行走在苍茫的暮色里,有着无声的不舍,有声的,唯有电话里的声声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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