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风拂过城市的房顶,夹带着凛冽的气息走过这片土地,流动的车辆,行走的人群,喧嚣的夜市,分别的恋人。
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八年了,从开始的一群人,到两个人,再到自己,时间没有留给我们任何喘息的空闲。
我没想过有一天长大后的自己会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模样,穿梭于各色人群中虚假的微笑,就像我没想过他会离开。
我坐在桌前,手里翻着照片,竟全是干净的笑容,青春的印记像洪水猛兽般刺向内心,我变了,变的自己不认识自己,变的爱财如命。我想徐航的选择是对的,我这一辈子注定孤独。
盘起留了许久的长发,画好精致的妆容,踩上讨厌的高跟鞋,让嘴角规范的上扬,生活就这样重复。
我拿出手机,给父母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今年不回家。电话那端唉声应下,没有嘘寒问暖,没有亲切思念。
2.
手机里收到徐航的邮件,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恍惚的,就好像还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每天都用邮件为我列出日常计划。但理智总能胜过幻想,我知道这次不会是。
果然,点开邮件,“你好,我是徐航,你的新同事,希望今后可以相互照顾。”竟是群发的,我苦笑着,原来他就是传闻中的新同事。
杨姐拿着文件匆匆的向我走来,说要交接工作,身后跟着徐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看来这几年他过的不错。
显然他看到我是吃惊的,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装作不认识。
我友好的伸出手,“你好,荆离。”
“承蒙你的挂念,我很好。”见他双手插兜,没有握手的意思,我尴尬的收手,却突然被他握住,力道大的惊人。
杨姐在旁看着忙打圆场:原来认识,都是自己人,以后更要好好工作了。
“岂止认识,还差点结婚。”他冷笑着,手上的力道再次加大,我费劲的抽出右手,没有否认,他说的是事实,但也没有承认,毕竟那是很久之前的事。
3.
15岁,父母刚离婚,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财产分割中,被他们推来推去,没人愿意带着孩子去开始下一段婚姻,十几年的亲情就像烂白菜一样不值钱。
我收拾好衣服,拖着行李箱,沿着小区附近的公路走了一晚上,我以为他们会发现,会来找我,可我错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生活里没有了亲情,我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走夜路。
后来走累了,晕倒在一家餐馆前。老板娘人还不错,说帮她打工,就给我提供食宿,就这样,我在一家餐馆里刷了三个月的盘子,没日没夜,体重爆减,经常是手被泡的没法抓东西,吃饭都是问题。
这种状态一直到家里人找到我。
我心存侥幸,盼望他们还能顾念亲情带我回家,但现实总是残酷的。
一直以来老板娘见我没有任何的身份证明,以为我是走丢的孩子,主动帮我找到了父母。
他们嫌我麻烦,几番商量,把我送去了老家和奶奶作伴。
在那我认识了徐航。
4.
回老家的第一天,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奶奶,花白的头发,弯着腰,拄着拐杖在村头接我。身后跟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
她颤抖着双手,流着眼泪,抚摸着我的脸,反复的念叨着“伢回来了,伢回来了,你爹娘不是东西。”
确实,我从记事起就没来过这个地方,印象里,父母提及奶奶,多是惦记老家的房子。
我把行李交给身后的少年,扶着老人朝新家走去。
从那天我的生活又开始改变。
我找到了新的学校,用奶奶五保户的身份减免了学费,和那天的少年同一个班。
他是隔壁大伯家的孩子,经常过来帮衬奶奶,邻里间和睦的气氛,是我在父母身上没体会到的。
5.
16岁,我刚上高中,奶奶没了。
父亲回来要房契,没找到,便生气离开了。
出殡那天孝子贤孙里只有我,徐航陪我在灵堂前守了一天一夜,我问他为什么钱这么重要,他吃惊地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奶奶走后,父亲没来接我,好像我从来不存在。
隔壁大伯把我接到他家,和徐航作伴,我忽然间就有了家。
从16岁到19岁,我和徐航一直在一起上学,我看着他个子越长越高,开始有胡茬,有喉结,越来越不爱说话,他的变化很大。
一直不变的是我们的相处模式。我怕黑,晚上放学后不敢自己骑车回家,他就载我回去。
我数学不好,他就主动帮我补习,我做,他改。
我不吃蛋黄,于是早餐里的鸡蛋我只吃蛋清。
家里做好吃的,我的肉多,他的肉少。
……
这些都是几年来不曾改变的。
大伯他们待我一直很好,甚至超过我的父母。
但那个时候我是担心的,我怕哪天大伯他们不要我了,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6.
高中毕业后,母亲突然开车来接我,满脸愧疚,此时的我已经叫不出来妈妈了。
她已经再婚,却没有孩子,希望我能和她回去。
她买了好多吃的,使劲往我怀里塞,我没接,但眼里终究是有泪。
徐航问我“你会跟她回去吗?”。
我摇头,他又问“你会一直待在这是不是?”我也摇头。
他好像很生气,摔门而出。
亲人间来来去去,让我很早就变得成熟冷漠。我终究不是这个家的人,没必要给他们徒增负担,而他们也没义务对我这么好。
我答应母亲回城里,但没说要去和她住。那个家,我是个外人。她答应给大伯家一些钱,作为这些年我的抚养费。
临行前,我告诉大伯放好奶奶的房契,我还会回来,告诉大伯母保重身体,这辈子她就是我娘,但唯独没有见到徐航。
车子快驶出村口时,我听见有人叫我,徐航使劲在车后追,我让母亲停车,但她就像没听见一样。
“以后回城,少和这些穷鬼联系。”她还是没变。
我看着徐航越跑越快,越来越近,心就像针扎一样的疼,他突然向车里扔了什么,就扑倒在了地上。尘土飞扬看不到他的脸。
我捡起扔进车里的纸团,是他大学的地址。我笑了,好在我们离得不远。
7.
大学后,第一次给他写信,像往常一样,重要的不重要的都说给他听,专业怎么样,宿舍怎么样,食堂的饭好不好吃等等。
很快我就收到了回信,一个字,好。隔天我就见到了本人。
下课后,看他站在宿舍门前,被舍管大妈使劲的数落,说他不务正业,不思进取,专来女生宿舍捣乱……这么些年,第一次见他面红耳赤。
我站在不远处,笑的像个傻子。
带他参观校园,恰好碰见舍友,她们打趣道:小离,你男朋友啊。
我吃惊的看向徐航,怕他误会,却没见他反驳,反倒是又红了脸。
就这样我们迷迷糊糊地走到了一起。
8.
因为学校离得近,每周不是我去看他,就是他来找我,那段日子是我过得最好的几年。
不用发愁蛋黄没人吃,走夜路不用怕黑,出门不怕没人陪,生病了还有人照顾。
我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那样我可能生不如死。
很快我们毕业了,我违背母亲的意愿没去继父的公司上班,和徐航租了一个地下室,开始自主创业。
满腔热血的开了一个小公司,每天接一些帮别人处理数据的小活,生活倒也自在。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开始背着我筹划求婚,我看在眼里,装作不知道。
9.
人一旦体验到了甜头,便不会想起过去。生活总是在这时候猝不及防的给你一巴掌。
大伯母突然病倒,手术费需要一大笔钱,我们突然就后悔平时不该将日子过得那么潇洒,一点积蓄都没有。
看着当年待我像女儿一样的伯母躺在床上痛苦万分,我又一次体会到了钱的用处。
卖掉了当年奶奶留给我的老房子,还是差很多。无奈之下我找到了母亲,她说只要我离开徐航,接手公司她就出钱救人。
我慌了,我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他,但伯母病情危急。
我应下了母亲的要求,但要求出国历练几年,因为我无法直接面对徐航。
在伯母住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我和他分手了,我欠他们家的,终究要还。
离别那天他抓着我的手,皱着眉头让我别闹,我推开他,说他们家太穷,给不了我想要的奢靡生活,然后毅然踏上了出国的航班。
至此我和徐航在一起了十年,从没分开过。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越来越看重钱,我怕哪天再有人从我身边离开,却束手无措。
10.
“小离,小离?”杨姐将我从记忆深处喊醒,徐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出国后,徐航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问我他要是等着,我会不会回来,那个时候我在国外,举目无亲,多想回到他的怀抱,可我已经无法抽身,甚至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
这样等,会不会遥遥无期,我不能继续耽误这一家人。在我多次表示不可能后,他说,难怪你叫荊离,众叛亲离,祝你财源滚滚。
之后再也没有联系。
没有了爱情,我开始拼命地挣钱,穿梭在各类酒会和饭桌上。
有时候喝多了,踉踉跄跄的走回出租屋,听外国房东老太太叽里咕噜的说些啥,仿佛看到了那年徐航在宿舍楼下等我。
我学会了打扮自己,奉承别人。用年轻的资本,换来一张又一张的钞票。
我学会了吃蛋黄,学会了走夜路,学会了在危急时刻保护自己。
我不生病,因为没钱看医生;我不喝醉,因为没人送我回家;我不交朋友,因为我怕她们突然离开。
11.
“杨姐,我想外调。”徐航出现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们没法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
每天都能看到他在我办公室旁晃来晃去,盯的我头皮发麻,主动离开,大家都好。
“正好,你和徐航一块吧,公司最近太忙,出差就辛苦你们了。”
显然杨姐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高速路上,徐航开车,我们都尽可能的保持安静。
“为什么回来?”
“没有为什么,待不下去了,就回来了。”
“你还是没变,有空回去一趟吧,爸挺想你的。”徐航的话,出乎我的意料。
“嗯。”
车窗外开始飘起小雨,前方道路无法通行,我们在山脚下找到了临时旅馆。
半夜开始感觉天旋地转,听见徐航拼命地敲我房门。
我开门,睡得迷迷糊糊,还没问清,就被他拽着飞快的往外跑。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不是感觉,而是地震了。
12.
我们终究没能跑的出去,被困在一个铁架下,四周一片寂静。
我靠在徐航的肩膀上,问他,如果不来叫我,你是不是就出去了。
“如果你出不去,我出去有什么意思。”他的回答再次让我震动,他是原谅我了?
不用解释,没有争吵,我重新躺进他的臂弯,就像多年以前。
10个小时,20个小时,30十个小时……时间越来越久,没有水,没有食物。我开始陷入昏沉的状态,只听见徐航不断的喊我。
都说人在快死的时候,会想起这一生最无法割舍的东西,此时,我的眼前,全是徐航。
我说,徐航我后悔了。
我说,徐航你个骗子,我在国外那么辛苦,你都不来找我。
我说,徐航我想你了。
我说,徐航下辈子我还想认识你。
……
昏沉中,感觉有人吻了我的额头。
13.
再次醒来,睁眼全是天花板,我下意识的去摸旁边,没人。
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这是医院,徐航却不在。
我仿佛看到,救援队来时,他将我托出铁架。我仿佛听见,铁架轰塌的声音……
我摇晃着走出病房,泪流满面。
医生,护士,病人,家属,房屋,废墟……这一切都不真实。
突然间有人在身后扶住我的腰,我绝望的回头,然后失声痛苦。
他没事,他还活着,真好。
“你不会看我没死,这么伤心吧。”他双手打着绷带,抚摸着我的头发,脸上带着微笑。
我扑进他的怀里,说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他说,不巧,我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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