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硯】
【原文】
美成《青玉案》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壹壹風荷舉。”①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覺白石《念奴嬌》②《惜紅衣》③二詞，猶有隔霧看花之恨。
【註釋】
①“葉上”三句：出自北宋詞人周邦彥《蘇幕遮》：“燎沈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壹壹風荷舉。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王國維將《蘇幕遮》誤作“《青玉案》”。
②《念奴嬌》：即姜夔的《念奴嬌》：“予客武陵，湖北憲治在焉。古城野水，喬木參天。予與二三友日蕩舟其間，薄荷花而飲。意象幽閑，不類入境。秋水且涸，荷葉出地尋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見日。清風徐來，綠雲自動，間與疏處窺見遊入畫船，亦壹樂也。朅來吳興，數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絕。故以此句寫之。鬧紅壹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菇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淩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
③《惜紅衣》：即姜夔的《惜紅衣》：“吳興號水晶宮，荷花盛麗。陳簡齋雲：‘今年何以報君恩？壹路荷花，相送到青墩。’亦可見矣。丁未之夏，予遊千巖，數往來紅香中，自度此曲，以無射宮歌之。簟枕邀涼，琴書換日，睡余無力。細灑冰泉，並刀破甘碧。墻頭喚酒，誰問訊城南詩客。岑寂。高柳晚蟬，說西風消息。虹梁水陌，魚浪吹香，紅衣半狼籍。維舟試望故國。眇天北。可惜渚邊沙外，不共美人遊歷。問甚時同賦，三十六陂秋色。”
【譯文】
周邦彥《蘇幕遮》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壹壹風荷舉。”這是真正能夠得到荷花神理的句子。覺得姜夔《念奴嬌》《惜紅衣》二詞，還使人有隔著霧看花的遺憾。
【評析】
此則其實是舉證說明詞中隔與不隔的區別。王國維雖出語簡約，但意旨不離乎此。
王國維對周邦彥似乎壹直存在著矛盾心理：壹方面，認為其創意之才少，作品缺少深遠之致，特別是艷詞品格低下；另壹方面，又認為周邦彥言情體物，窮極工巧，堪居第壹流詞人之列。這裏王國維特別舉出周邦彥“葉上”三句，認為其得荷花之神理，可以說是對此前批評周邦彥詞較少深遠之致的壹種調整。所謂神理，義近神韻，是指傳達出所詠之物的精神與韻味。“葉上”三句寫宿雨之後，初陽灑照池塘的荷花荷葉，用“清圓”來形容荷葉，用“舉”來描寫荷花挺拔之貌，用“壹壹”形容池塘荷葉之滿及荷花盛開之狀，確實將壹幅清新而鮮活的場景展現在讀者面前。而且語言自然順暢，以不隔之語寫不隔之景，所以為王國維極力贊賞。
同樣是寫荷花，姜夔的《念奴嬌》《惜紅衣》卻是另外壹種情形。周邦彥是寫麗日岸邊觀賞荷花，而姜夔則是寫水中觀荷，《念奴嬌》更是寫夜間觀荷，故姜夔筆下的荷花，其形象壹直在隱約迷離之中，而《惜紅衣》則將寫人、寫荷融合為壹，也難以分辨出人與荷的區別。這大概是王國維認為如“隔霧看花”的原因所在。通過這壹則的說明，也在壹定程度上反映出王國維“隔與不隔”說的理論局限。因為隨著詠物的角度、時間、宗旨不同，這種或暗或明、或隔或不隔的情況是客觀存在的，但其間似不能以高下而論，只是描寫方式以及審美觀念之不同而已。
註：以上均轉載自易文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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