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人的相遇,在那个夕阳被海平线吞噬了一半的傍晚。
他坐在海边一块仿佛和他一样苍老且存在感稀薄的石头上举着钓竿,听海浪不断撞击着沙滩。
我向他打招呼,他沉默不语。我以为老人会像那些忘记了自己名姓的高冷世外高人一样有着无与伦比的神功,能把一脸茫然的鲸鱼不费吹灰之力的从大洋深处的梦里勾到这被海水侵蚀的残破不堪的沙滩上。
事实证明我的想象力的确很丰富——直到黑夜把太阳的另一半吃掉,老人连海带都没钓上来。
“你知道入海鲤吗?”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篮筐,老人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拼命的想从他身上找出点世外高人的痕迹,可是他的语气让我最后一丝希望都消失殆尽。
他只是个灵魂和他的身材一样佝偻的老头。
像所有小说的主人公一样,老人丝毫不顾我的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就是那种从出生开始便一直向着海的方向前行的鲤鱼,他们最终会越过那片石头,成为入海鲤。”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片仿佛充满了神话气息的石头。
肃然起敬
“入海鲤能治病!能治溺疾。”我尽力装出满脸的期待和惊奇,但可惜这是我打小就听过无数次的故事——事实上鲤鱼的一生非常短暂,他们忙着不停的进食和交配,根本没有时间实现这远大的抱负,更没有什么药用价值,不过可能烹饪起来非常可口。
我不忍心把内心的弹幕陈述给老人,这世界本已经对他如此无情,我不忍心再去火上浇油,把他已经干枯的骨骼烧毁。
溺疾是我们这里一种常见的病,失足落水的人们从死神手中捡到半条命,却要么终身卧床要么神智不清。没错,老人的老伴就是受害者之一。而这种看似凄美的爱情故事在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不停上演。原谅我只能送给老人一副感同身受的悲伤表情.现在回想起来,这个表情我当时精心修饰过,应该不会太差。
后来这件事终于被时间蹂躏成一小团,遭到我海马体无情的抛弃。我在工作中沉浮,一心一意想着钓到我老板的心,丝毫不亚于老人对入海鲤的痴情。一天午后我在暖阳和疲惫中睡去,梦到我变成了一条鱼,有着漂亮的尾鳍,我不断的在鱼群中穿梭,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后来我看到了一团亮晶晶的东西,那闪耀的美丽只配的上我,我不顾一切的游到它旁边,在我触摸它的那一刻,被拉出海面重重的摔在地上,好在我还没死就醒了过来。
我辞职后的那个下午,很有目的性的走去了海边,果然他还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心中的意志支撑起了他的身体,竟然有违我所想的更强壮了一些,如果不是他破烂的像被猫抓乱的毛线球一样的单衣作证我甚至认不出他来。我坐在老人身边,他默许,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到了晚上,老人的坚持有了回报———他钓上了一筐海带。老人扔给我一些叫我伴着醋下酒,我不知廉耻地把老人的成果纳入囊中,反正他也背不动。
日子一天天过,朋友的女朋友换了好几个,邻居买了小轿车,我还是没工作。
好在天气还很好,我吞了一大口海带,缓慢的咀嚼,让腥咸的海水顺着我的喉咙流进我的胃,引起的阵阵反应让我知道我还不是一株植物。哦,对不起不要误会,我不是自曝自弃,我觉得我只是懒。
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阴雨天,绵绵的细雨可能是恋人们突破关系的催情药,却是有心事的人的毒鼠强。我在去丢我积攒了一周的垃圾的时候,看到了仍然坚守在海边的老人,我心中隐约升起一阵不安。
可能是吃了太多膨化食品,那晚的我没有睡着,在时钟指向两点整的那一刻,我终于决定起床去喝杯可乐,顺路去海边走走,有助于消化。
老人还在那里。
当我走到他身边时,我看到了他充满血丝的双眼。
“入海鲤……”
“喂,怎么不回家?”
“入海鲤……”
“……”
只有肆虐的海风无声地应答。
老人疯了,他的灵魂被大海无情地吞噬,卷入了漆黑的海底。
老人的老伴后来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已经不止一周时间。
在悲伤化为平淡后,我又一次去了海边。
仿佛听到佝偻的老人在一遍遍质问着大海。
隐约间,我仿佛看到什么跃过了那片石头.它有着长长的尾鳍,优雅而灵动。
我急忙转身
海面平静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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