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老家时女儿才7岁,如今她都快到半百了,这么看来时间真的是快。我不怎么回忆过去,可常常有一些东西会生拉硬拽地将我拖回往事里。
老头子前些天又回了趟老家,献宝似的给我带回来几包烟叶,一边摆出来还一边告诉我这个是“凤凰赛”,这个是“远山青”……
他这是老糊涂了,我还用他提醒?当年几乎整座山都种的是我们家的烟叶,我从小就摆弄这些,七八岁上就跟着种跟着收。烟叶晒满院子,我爹手把手地教我,每种烟叶怎么辨好次分等级,我的烟龄几乎就是一辈子。
都说我得肺癌和抽烟有关,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七十多岁,不抽烟难道就能长命百岁?人啊,生的时候没有为什么,死的时候却偏要讨个说法。
我爹都是靠着自己一双手干出的这片家业。无父无母十几岁流落到那,给人家打长工干零活,省吃俭用一点点攒下积蓄。攒点钱就买点地,再攒再买,从自己起早贪黑地干活,到一个一个地雇人,从一块地到一片山。我爹一辈子没睡过懒觉,和雇工们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他一辈子的心血和愿望都在这块土地上。
现在交通便利了,老头子退休后每年都回去看看。他说那里现在修了水库,成了风景区,再不是穷乡僻壤。 他回去看山看水看自家的老宅,还有故交亲朋,有旧可叙。 我回去看什么?
我爹一辈子的心血,换来一片山一片地,也换来了地主的身份。故事里的地主都是黄世仁周扒皮那样的,他怎么就成了地主?我爹想不通。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
我娘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去世后和父亲合葬在那片大山里。那是我唯一匆匆去匆匆回的一次。此后再没回去过,不是没机会,就是不想。我在那里没有挂念的东西。
我从不和人提及往事——所有的往事。孩子们不关心这个,他们自己的事都应接不暇。老头子和我自小就认识,他什么都知道。自从定居到这个城市,我的身份就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是谁的女儿早就无关紧要。我自己的往事只和我在一起就够了。
去年,看见了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她出嫁后也随丈夫定居在另一个地方,我真没想到我们还能遇见。别时容易见时难,云鬓都成了白发,过去也翻江倒海地呈现了出来。还好,我们讲的都是分别后的生活。
从前的旧识陆陆续续不在了,我自己也时日无多。早就和老伴儿打算好了,我们不讲究什么“叶落归根”,孩子们在哪我们就留在哪。所谓故乡,是离开了又回不去的地方,所谓故乡,是脉络的起初和连接的地方。我的牵挂,只在这里。
面对痛苦的过去,有人会刻意将它们夸大,常常拿出来或炫耀或自怜;也有人像我一样不逼自己勇敢不逼自己面对,就是选择忽视选择逃避。应该还有极少数的第三种人,能够坦然地接纳并且再次融入。
近来,似梦非梦地总是看见那一片大山。太阳又带来了一次春天,绿盈盈的大山里,野菜蘑菇遍地,每次上山都装满竹篓。有一次被蛇追着拼命的跑,什么都顾不得要了。
初秋烈日是晒烟最好的时候,院子里光照好的地方都搭满烟架子,一捆捆扎好的烟叶挂上去,直晾晒到干黄为止。
我感觉又闻到了微微辛辣还透着点香气的味道。我学着卷成烟卷儿,试着抽了一口,呛得直咳嗽,我爹一边笑一边给我拍着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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