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三里魂】（31）

第三十一章  工厂

八月的太阳慢慢变的柔和了起来，而我在整整一个七月里早就变成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广东。”

“呃呃，小不点，你这个缝的可不行，线角不平整，你看，棉花都还在外面，歪歪斜斜丑死啦。”组长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布娃娃，一剪刀把我缝好的线拆掉，絮絮拉拉的线头一下子蹦在缝口两边，就如我的心一样，咔嚓一声。雪白的棉花一下子爆了出来，张大嘴巴……

我强忍着眼泪，看着组长阿香。阿香此时并没有看我，手里一边拆，嘴巴里“啧啧啧”一脸嫌弃，并且还叽叽歪歪说个不停。

她麻利的穿好线，对着布娃娃上的缝口左上右下几个回合，一拉紧，竟然平整的很难找出破悬，一只泰迪熊憨态可掬的坐在台面上获得了新生。

我不好意思的底着头，阿香的声音尖声尖气在整个生产线都能听到，只感觉几十双眼睛都在看我，脸上火辣发烫。

我厌恶的看着阿香，又老又丑，普通话都讲不好，有什么神气，但我无力反抗，带着一股怨气和委屈一剪刀一剪刀拆着我缝好的二十几个娃娃，手上被针扎过的疼痛此时都变成了麻木。

这是我第一天工作，其实我也很努力，这难得的工作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可我就是缝不好，而且一毛钱也没有挣到，我惶恐着，害怕着……

“Y头，别发愣，快把娃娃倒在台面上来。”这时组里走出一个胖阿姨，跟我说一样的家乡话，一下子我倍感亲切。

胖阿姨只招呼了一声“这娃是老乡哦。”已经迈脚下班的两三个人听到又折了回来，拥到了我的台面上，用随身携带的针线几下就把我的娃娃分了个干净。胖姨还一边缝一边教我，不停的与我交谈。

我感动的看着她们，“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异地他乡，我终于找到了这么一群人，那是家的感觉，是团结的力量……

因为有了她们，我慢慢地生存了下来，除了第一天全部返工，后面的日子里做的数量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也勉强可以交货，从开始的几块钱到后面的十几块。可是不管我如何拼命，加到晚上十二点或赶通宵，但也没有超过二十块钱。

我只是我，在她们眼中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那年，我十六岁。

花一样的年纪，得不到雨露与阳光，饥饿贫穷困扰着我，想努力绽放，却总也开不了，那馨香何时才能溢出，我茫然无助。

我做不了记件的工作，这样下去迟早会淘汰，我不甘心。刚下学的我对知识又是如此的渴求，以至于记件用的小本本我也会认真的填写，工工整整，不似我缝的娃娃。

一连好几天，老乡们会抽出时间来帮我，可不是长远之计，离她们的速度与质量不知还差多少距离，我感觉自已是多余，是累赘。

一天阿香无意走到我跟前，捡起箩筐里的娃娃翻看，瘪着嘴巴说道“小不点，你这样下去不行，挣不了钱哟，这么小应该在家里读书的。”她一改往日的严励，竟也多了几分温柔与坦荡。

这时我才仔细的打量着她，高高的大块头，烫了一个爆炸钢丝头，还好绑着一个马尾，不然头发一定会铺天盖地，皮肤不怎么好，粉刺雀斑遍布在那张严励而又僵硬的脸上，透着一种庄稼人的黑与结实。

她顺手拿起我记数的小本本，仔细的看了起来，惊奇地说道“哟，小不点，字写的不错，可惜了……”

第二天，阿香没有再叫我缝娃娃，她带着我去缝纫车间里去收货，回来后再发放到我们手工组，手把手耐心的教我，点数记数写每天的报表工作，不忙的时候就派到打板房里去帮忙，顺便可以瞄一下别人怎样计设。她仍然还是很严励，对我很少挤出好脸色。

从那以后我的工作全按记时计算，三块钱一个小时，在当时这样的待遇很少，许多人都羡慕不已。

我万分感动与认真，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普通妇女的善良与关怀，也就在这一个月，我挣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工资:850元。

阿香我后来称之为香姨，她便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贵人。她风风火火，不留情面，而内心的她是温柔美丽且善良。

不管过去多久我都会心怀感恩，都会不经意间想起，还有胖姨她们几个老乡，那些温暖与感动伴着我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常常在午夜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