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奏鸣曲

世上有一种人，被尊称为一一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种人，就是教师，老师！

灵魂奏鸣曲

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李智，本是城里帅小伙。此刻，他在麦田里割麦。

夏日的太阳，真是毒，发着辣火火的光芒，仿佛熊熊的烈火，要烤焦大地。

一望无际的麦田，麦穗在强光下，金光闪闪。沉甸甸的麦穗，弯着腰，沉着头，是饱满的不堪重负？还是缺了风吹的轻摇？看不到麦田里麦苗扬波嬉浪，闻不到麦穗撞击发出沙啦啦的轻唱，只是收割的麦秸弄的浑身奇痒。

李智夹在男男女女的村民中，弯着腰，挥舞着镰刀，唰唰地割。汗水汩汩地从头顶，从脸颊渗出，结成晶莹的水珠，串串滑落。湿了衣裳，湿了内裤。

村民们利索地割，快速地割；而帅小伙李智，他是这般生疏，这般艰难。仿佛初一的学生，去解一道高元方程。他很尽心，很尽力，双手冒出一个个血泡，老茧一层又一层；可是，他很难，很难……还是被村民们远远地甩在后面。

灵魂奏鸣曲

李智，十六岁，正在城里上高二。天有不测风雲，他的父亲，一个机床厂的中层领导，因为耿直，不会随大流，还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因而被关进牛棚。

城门失火，总要殃及池鱼。何况，父亲成为走资派，儿女自然要受殊连。那时，正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自然地，李智从中学生，一下成了知青，一下成了农民。

李智上中学时，成绩总是拔尖，如此下去，上个重点大学，当不在话下。

可是，那年代，上大学已成了梦。农村的广阔天地，才是最大的学校，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才是必修的功课。

他生就一双拿笔的手，怎堪镰刀锄头的负重。

李智干农活，仿佛缺了天份，他是那么难，那么笨。一干几年，他还是不胜任；好似，他身上缺了农民特有的那种力量与天份。他瘦弱的样子，乏力的样子，使村民们又同情又可怜。

有村民建议他，去找村领导说说好话，求求情；然后弄个赤脚医生，或是乡村教师做。但他的性格秉性，全像他爹，太犟了，不愿去求，去说好话。这样，他只能在田里继续流汗。

一干又是几年，他回城的愿望，再无希望。据说，父亲死在牛棚里，亲人们，也在各自受难。

在村里，只有他一个知青，孤身孑然。别的男人，一天挣十个工分；而他，与女人一样，挣六个工分。生活凄凄又艰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终于有几个乡亲实在看不下去，找大队长多次说情。终于，终于大队的乡村小学，正缺一名老师。

干了几年农活的李智，二十多岁的李智，正当他在水田里驾牛犁田时，被临时招到学校，成了乡村小学的代课老师。

李智老师，正好成了我的班主任老师。那时，我刚好上三年级。

之前的班主任老师，是五十多岁，村里的奶奶辈，是有点关系的村民。无精打采，病蔫蔫的。也许站不稳讲台，或是没力气张口念课文，竟然走了。

管她呢，反正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我这位淘气鬼，调皮蛋，不是逃学，扑桌上睡，就是乱哄哄。留级，被赶出已成习惯。她在她走，我都一样。

李智老师一踏进学校，就惊着我，吸引我。我环顾教室，同学们似乎与我一样，全雄纠纠地，睁大眼望着新来的老师。似乎这位老师是怪物！

李智老师，年轻的外表，帅帅的面容。一双眼睛，烔烔有神。脸上呈着刚毅，浑身透着魅力。虽然，藏青色陈旧的中山装上，有斑斑点点泥巴的痕迹，裤管一高一低，似从泥田而来。他一张口，便打动一颗颗稚气的心灵。

“同学们，从今天起，我任你们的老师，做你们的班主任……”动听的声音，充满磁性的声音。

我们小学，是乡村里很普通，很普通的小学。校园就是一个破庙，十几间瓦房。木质樑柱陈旧地现出枯朽，墙壁的土坯凸凸凹凹，石灰污垢脱落。十几个班，几百号师生，全充斥在这样的地方。

一班班老师，不是下放而来的走资派，就是识几个字的村里代课老师。老气横秋，毫无生气。唯一显得年轻的中年男人校长，是只当官耍嘴皮，从不上课的怪怪男人。头发油亮，梳着瓢一样的假洋鬼子头发，见学生就骂，见老师就训。

李智老师来了，像春风吹来，像春天到来。他一来，所带的两个班，一下，便发生了大变样。

他讲课，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粉笔字，笔走神龙；粉笔灰，飞扬似雾。就是挥擦黑板的样子，迅疾又潇洒。总之，他上的每一节课，都生动有趣，都能紧扣学生的心弦……

他是多么热爱教学，把他的热情，他的青春，全倾注在学生身上。勤家访，多操劳。有的同学，基础差，跟不上，他总是课后细心辅导。有的同学，家庭困难，不想继续上学，他多次去走访，做工作。他甚至拿出自己的积蓄，帮助学生继续完成学业……

几年的付出，终开花结果。他教的学生，大多数小学毕业，初中毕业。七九年，全省统一中考，他的学生，竟然有二十多人考上高中，取得全县最好的成绩。

可是李智老师，他自己，竟然不得参加高考！

时光，匆匆而去，转眼又是多年。我这位李智老师的学生，当了二年工人，上了三年大学专科。昔日的毛孩子，已是大小伙。

我回故乡，约上上大学的同学，去看望李智老师。此时的李智老师，与当地一位乡村妇女结了婚，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他们居住在山坡下一处简易的瓦房里。

不可思意的是，十多年了，李智老师还在乡村，还是民办教师……我们，几个他的学生，心里，不知是崇敬，还是叹息！心中，莫名地酸酸楚楚！

人生真是苦逼，时光总是一晃一晃又一晃。转眼，又是几十年。生活忙碌？还是生活沧凉？昔日毛小孩的我，已进四十。

在我的人生历程中，美好的人和事，就如我喜爱的昙花，一现再无芳华。留下的，是蔫瘪瘪的模样。

偶然间，我偶听到李智老师的名字；同时，听到了恶噩。六十多岁的老师，竟然去世了一一肺病夺取了他的生命。

我的眼前，浮现着他英俊的模样，烔炯的眼神，抑扬顿措的声音；尤其，如雲似雾的粉笔灰。几十年，他吸了多少粉笔灰呀！

可喜的是，听说，他的三个儿女，现在是县城里，很有名气的老师。

正好，为了我儿女的学业，我主动去找老师的儿女。大家知道，时下，人人都想上名中，都想进名师的班级。

我的儿女也不例外。尤其，像我这种小个体户，总是擦边球，总是被推来推去。儿女在城里上学，总要花上一大笔费用。

朋友们都说，某某老师是你恩师的儿子，他现在是名中的校长，那找他呀，说不定，不用出一毛钱，你的儿女就可上名校了！我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但为了儿女，我还是放下面子去找。

好不容易弄到电话，打了许多次电话，没人接。陌生电话嘛！

走头无路的我，只好登门拜访了。

“什么，你找李校长？有预约吗？等着吧！”门卫一副不屑的样子。等，等了一个小时，没动静。

无奈，我使出浑身解数，灵机一动，对门卫说:“麻烦通知李校长，我是《难忘知青老师的作者》，要采访李校长。”这样，我终于见到李校长。

我不仅见到了李校长，他们兄妹三人一一李智老师的三个孩子，我都见到了。

李校长竟然请我吃饭一一高档酒店吃饭。一见他们，我就震撼！

昔日干巴巴的三个乡村孩子，现在各驾着大奔，穿着名装。

一个是高中特级语文教师，名中校长；一个是初中特级英语教师，教导主任；一个是数学特级教师，私立补习学校校长……真是不凡，不凡呀！

三个儿女，都呈着李智老师烔炯的眼神，都流溢着李智老师一样的智慧。只是，标签着新时代的特色。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详细地知道，我的恩师李智，他是怎样度过慢长的教书生涯。当了二十多年的代课老师，拿着六分的工分。粮不够吃，房总漏雨。更不堪的是，同行老师的嫉妒，学校领导的刁难。他一次次失去考大学的机会，一次次被剥夺转正的机会，一次次放弃回城的机会……亲人愁，外人笑。

改革开放后，李智老师，终于转为公办教师。但他微薄的工资，要修房，要供三个孩子上学。

苦难造就人，塑造人。三个孩子，学习非常刻苦，成绩十分优秀。他们，一个个考上大学，一个个选择交费低的师院。他们，虽选择了教师的职业，但暗下决心:要做一个与父亲不同的教师！

上大学时，他们边读书，边给人补课、辅导。几年的大学，生活费用，竟然是自己挣，还小有积蓄。

大姐毕业后，成为某中学的数学教师。几年工作，几年教学，她声名远扬，成为特级教师。许多家长，许多学生，争着找她辅导……

做教师好，补课更好。钱，利，名像潮水涌来。几年时光，置别墅，驾豪车……

有人眼红，有人乱嚷。她干脆退出中学，自创一家补习学校。哈！要上她的补习学校，还要看学生条件够不够格……人络绎不绝啊！

小妹毕业后，也走姐姐之路，做了某中学的英语教师。她英语教得非常出名，自然喽，私下求补习的学生，挤都挤不进门。不过，她很有智慧，学生收得少，只是费用高一一四百一节课。物有所值嘛！

弟弟就更厉害了！不用多说了，反正，三年教学，就当了校长一一新时代的校长！

这顿饭吃得值，既让我的儿女，仅花五分之一的费用，就进了著名中学。同时，让我上了深动的一课。

我的眼前，浮现着李智老师，绘声绘色地讲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烈火炼金钢》……

炯烔的目光里，飞跃出闪闪的灵光。耳旁，回荡着灵魂的奏响……

〖仅以此文，献给我心目中，最难忘的启蒙老师一一李自荣！献给还有灵魂的教师们！〗

灵魂在，精神在；灵魂失，国危矣！

灵魂奏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