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静思/文

老公的爷爷生病了，据说病危，医院已拒收，要求回家静养。于是全家一起探望。
老人生活在大山，上山的路宽度只有2米左右，几乎全部是依山而建的土路，全段有几十个弯，90度的陡坡差不多有十几个。有一段路只有20米左右，就有两个大转弯，一个弯转弯，马上到另一个弯。
瞬间觉得山路十八弯根本不算什么了。
同行的亲人没人敢开车上去，于是只好把车放在山脚下，喊叔叔接我们上去。
在等的功夫，我注意到这是一个黄关镇，镇上沿街的房屋商铺装修全部是一个样式，连店铺的招牌也全部换成了古色古香的仿古风格。街上人流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不一会儿，来了三辆摩托车，我们被分配了不同的摩托车开始上山。他们平常出入的交通工具基本就是摩托车，几乎摩托车上中间坐着孩子，后面跟着女人，一辆摩托车搭着全家人。
全程大概要半个小时，我坐在摩托车后座，看着右边的几十米山谷逐步上升到了几百米，有时甚至感觉像是万丈深渊。有几段道路刚新垫了碎石，摩托车压过，碎石起飞，这时稍不稳，便会摔倒，如果人被甩出，那是十分危险的。
叔叔一家已经在这生活了几十年，他开车很稳，照顾到我们会害怕，车速稍微控制了点，但是有几个陡坡，我感觉屁股一直在往后滑，差点要掉下去了！旁边有个年轻人，转弯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对于从小在平原长大的我，从未见过大山，真是刷新了我对山路十八弯的认知，于是最后一个陡坡的时候，我要求下车走上去。
见到了爷爷，他老人家已经快90岁了，整个人还挺精神，根本看不出前几天经历了生死一瞬间。奶奶整个腰已经弯下去，可人还是很能干，弄猪食、鸭食，似乎总是在忙着。
城里的小孩子看到鸡鸭猪甚是好奇，于是跟着奶奶去赶鸭，去喂猪。奶奶一边喂猪，孩子们一边嘟囔着，怎么给它吃这么点啊？奶奶笑着回答，今天不能给它吃太多了，因为明天要杀了，不然明天屎尿太多了！

山里很是安静，只有十几户人家，远远望去新修的水泥路，像是一条长蛇盘旋，到处是溪水的声音。
晚饭时间到了，我现在已记不清吃的什么了。随行的老公来之前一再跟我说，山上有很多野货，可我对于野货向来不是很感兴趣。
爷爷只会讲方言，见到我们不懂和我们说些什么，只好用土话一直说着，多吃点，多吃点。看到我家仔仔小朋友想喊他过来，可是不懂怎么说， 于是一把把他揽过来抱在了怀里。我担心着仔仔小朋友会挣脱，谁知小家伙在老人怀里静静待了几分钟，然后问，我可以去玩了吗？
然后走过来问我，妈妈那个爷爷为什么要抱我啊？我轻轻的跟他说，因为他喜欢你啊。
他哦了一声就去玩了，大山对于他来说处处充满惊喜。
山里吃晚饭时间比较早，吃完晚饭，大家围在火堆旁边聊天，几条狗，还有一只猫在旁边转来转去。
我静静的听着他们聊天，爷爷也围着火堆，看似听聊天，又似一个人在发呆。狗时不时来到他身上蹭蹭，猫时不时过来舔舔他的脚，他低头轻轻抚摸着它们的背。
也许，这些猫狗跟了他很久吧。
而我们，现在，还不如这些猫狗更了解他。我们的安慰也不如这些猫狗。
我突然感受到了，人的孤独，无法言语的孤独。

我起身喊上仔仔小朋友和他的表姐，带他们去四处看看。两个小朋友欣然前往。
两个朋友突然想起了去年过年的时候爬的一座山，跟我说，我们要挑战到底，今年一定要爬到山顶。
我说，好。
这座土山不高，路也不难走，可是就是快到山顶的时候有个陡坡。去年爬这座山的时候，在这个陡坡的惊险还历历在目。两个小朋友看到这个陡坡不敢上去，我鼓励他们试试。于是两个人手脚并用，试图爬上去，可是刚一上去，谁知山上的浮土很是松散，一直往下滑，根本踩不稳。我又鼓励两个孩子不要放弃，想想办法， 于是他们试图寻找可以拉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只有被砍伐掉的树根，而且树根距离又很远，根本够不着。土一直在下滑，两个孩子怕了，可是他们已经在山顶的一半了，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我一开始还鼓励他们，现在我也怕了。因为前面就是山谷，从上面滑下来如果控制不好速度，加上孩子们已经恐惧了，很有可能冲下去。而这个山坡我的手机根本没有信号，我自己也是在平原长大， 没有任何经验。
于是我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下情况，最上面的是表姐，中间是仔仔，我在最下面，所以我自己先想办法滑到了坡底。然后平静的告诉两个孩子怎么办。
我告诉表姐，就像平常玩滑滑梯一样，滑下来，我在下面接住她，但是你要控制你的速度，不然冲力太大，我们两个都可能被冲下去。她一动上面的土马上就滑落下来了，仔仔在下面吓得要哭了，妈妈你不要抛弃我。
好在，表姐运动力还是蛮好，虽然害怕，还是一点点的滑下来了。现在到了仔仔，他只有4岁，而且现在很害怕，所以我鼓励他， 你看姐姐刚才下来是不是像滑滑梯，你也可以的，来，妈妈在下面接着你。
可是他一动，土哗哗的往下滑动，我看到自己心里又有点怕了。可是我得鼓励他， 于是我又往上爬了几步，离他进了点。然后鼓励他开始尝试，小家伙终于不害怕了。
他像平常玩滑滑梯一样，速度有点快了，就用脚还有屁股稳住，终于终于下来了。
两个孩子下来后，我发现我的后背都湿了。我真的后怕了。
回来的路上，两个孩子已经由害怕转为兴奋了，一路都在喊着我们挑战了一座山。仔仔小朋友幽幽的和我说，妈妈虽然我们没有到山顶，可是我们已经努力尝试了对不对？
我跟两个孩子反思，刚才我不应该鼓励你们两个去尝试，因为真的很危险，虽然看着离山顶只有这一小段路了，眼看着我们马上就可以到山顶了，可是我们当时应该放弃。有时候到没到山顶，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对不对？你看路上我们看到了很多松树，还有很多草，还有溪水，不也很美吗？也许山顶也是这些东西。

于是我们又一次去爬这座山，路好像跟去年不大一样了，多了好几个岔路，估计山民上山砍柴又走出了几条路吧。
这次仔仔说他要带队，走在最前面，还喊着，我们是永不放弃小分队。遇到岔路口的时候，他喊，妈妈我们该走哪一条呢？
我回答他，你自己决定！
我们一路摸索着，终于快到了山顶，可是这时出现了两条岔路，必须要选择一条上山顶的路，其实两条路应该都能到山顶，根据上次的经验，我们要选择一条好走的路。
人，总是要吃一堑长一智嘛。
于是我们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比较好走的路，然后每个人找了一根棍子，遇到坡比较陡，土质疏松的地方就把棍子插下去。可是这条路好走是好走，走到一半却没有路了。再往上就是连山民砍柴都没有上去过的路了，我们放弃到山顶的目标了。
下山的路上，仔仔小朋友感慨，如果我们选择另外一条路就好了，也许我们就能到山顶了。
我蹲下来，告诉他，我们当时只能选择一条路，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我问他，我们这次又没有到山顶，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他回答，不会啊，我们已经到了山顶的一半了，而且是没有路了，我们才放弃的。
两个孩子这次已经很享受了，遇到比较缓的坡，两个人还玩起了滑滑梯，顺势滑下来。
到了山脚下，望着远处的高山，我对仔仔说，你还记得你背的那首诗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现在，你看看远处的山，是不是绿色的，还有我们刚才走过来的路上是不是听到了水声，可是现在走近了却听不到了。可惜现在没有花，也没有看到鸟。”
仔仔开心的笑起来，原来这首诗说的就是这里啊。

夜里，山很静。水声从远去响来。可是除了水声，你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反倒觉得更静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一开始以为是水龙头没有关，后面才知道是山间的溪水。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看到了家里聚集了很多人，哦，要杀猪了。
儿时过年，见过杀猪的场景，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还有一个老师傅。通常要选一根结实的棍子给老师傅看看能不能承受得住这头猪，老师傅点头后，把猪绑在棍子上，年轻人把猪抬起来过磅，然后就开始杀猪。旁边的大锅一直在冒着烟。
虽然，猪存在的意义，也许就是人的食物。我也就是在小的时候上学的路上，看到一堆堆的蚂蚁会去踩死，实在踩不死，还会跑回家拿一盒火柴，把它们烧死才放心上学去。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杀死过任何活物，当然还要除了咬我的蚊子。
也许在他们眼里它们是食物，可我在眼里是活物。我还是不忍心看这种场面，就在客厅烤火闲聊。
仔仔小朋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昨天他还跑到猪圈里面给这头猪唱歌，今天看到一堆人拿起绳子把它从猪圈拖出来。
时不时有外面看热闹的人进来跟我们说着外面的进度，刚才那一刀不行啊， 刀没有磨够啊，一刀下去还在动弹呢，把接好的血一脚踢倒了，那血可惜了。
而我们正在聊着爷爷的病情，聊着他能不能度过这个年，熬过这个寒冬。
“上次他被尿憋的整个人扭曲着呻吟着，我们都以为不行了， 谁知道后面不知道怎么翻了个身就尿出来了。”
“还有一次医院已经让准备后事了，家里已经扛出早些年准备好的棺材，在刷新漆了。”
“村里的村民已经大部分到家里一一看望和老人说说话了，晚上都不敢离开，已经商量着分工准备后事了，可是老人又扛过来了。”
“这个老人生命力真是顽强啊。”
老人在后面的伙房，他听不到我们的谈论了， 因为耳朵已经聋了。
此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老伴不知道，他的大儿子不知道，二儿子不知道，小儿子也不知道，孙子更不知道，重孙子正在外面看杀猪呢！
外面的猪还在嘶吼，人们已经开始玩笑着，帮我留猪腰啊，那谁你是不是要个啊，吃什么补什么嘛！
我出去看仔仔小朋友的时候，刚好看到它挣扎了一下不再动了，尿却出来了。
仔仔看到我出来，拉着我问，为什么旁边会有纸在烧啊？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就笑了笑说，妈妈也不知道。
也许我应该告诉他，这是我们在感谢这头猪给我们提供了食物吧。

吃完中午饭，我们该回去了。有些亲戚已经喝多了，脸红彤彤的，喊着，今天的猪肉好，酒好。
因为要搭顺风车，所以需要提前走，和爷爷告别。爷爷回应着我听不懂，听说是，都走啦？
我们穿过客厅外的走道的时候，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出来送我们，说着明年过年一定要再来啊！我笑着连声应允着。
快要走出家门的时候，我的一个叔叔，老人家的二儿子，也有50岁左右了吧，好像有一点点智力障碍，我也没敢问是不是，只知道没有结婚。晚上天黑了乐呵呵的帮我们买扑克牌，坐在旁边看我们玩，几乎很少说话，口袋里揣着一包烟，问他，你抽烟啊？他连忙否认。他应该是知道家里要有客人了，要装一包烟好分给客人。
我以为他会对我们笑笑，因为他没怎么说话。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没想到他冷不丁拉着我的袖口，我当时一惊有点吓到了。他笑着对我含糊不清的说着，再来啊！
我瞬间明白了，他不懂怎么喊住我，眼看着我就要走出去了，于是赶紧拉住了我的袖口，但是只敢捏住一点点袖口，就怕错过了跟我说，再来啊！
不知道怎么了，我被他的这个动作瞬间感动了。

远处的路蜿蜒曲折，我不知道它伸向哪里，也不知道它会在哪里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