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桌子上的酸奶盒，我突然想到了云子。轻轻啜饮，这是云子最钟意的味道了。淡淡的酸甜，如同淡淡的忧伤。
“最像生活的味道嘛，不是吗？”云子常常这样说。
回想起来，我送云子最多的，大概就是酸奶了。那是一场廉价的爱情，不是吗？但是，我们在一起的记忆，没有一刻不在我心中萦绕。
那时的我与同年纪的男女生一样，在父母与师长制定的规则下，战战兢兢地关心着学业，很少有别的什么心思。
只有云子是个例外，即使是同班，我们也极少见她在教室待过，偶尔走进教室，也会很快中途离开。入学两个月来，我对她的印象只有寥寥几眼，甚至未曾认真地打量过她。
人都有排他心理，看到跟自己不一样生活方式的人，会有本能的拒绝。正因如此，关于云子的风言风语在学校里越来越多。
“她是个怪人哦。”
“大概精神上有问题吧。”
“我看不像，倒像个不良少女。”
“何以见得？”
“我听朋友说，那天见她在学校后面的公园里抽烟，还露出了胳膊上的刺青呢。”
“是啊，我在那儿也见过她酒醉的一样，似乎是在外面呆了一宿。”
“但愿不是个失足少女才好。”
最后的话引得周围的男孩子们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女孩子们红着脸匆匆走开。
抽烟，酗酒，刺青，的确不是个让父母省心的主。我如此思索着。
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我，真是愚不可及。听到自己班级里的女孩子如此堕落，就油然而生了一种拯救云子的英雄气概。事后想起来，那真是可笑至极。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可笑的想法，让我和云子本不该有所交集的人生，偶然地交织在一起。
学校后面的公园，景色相当不错。公园里的人工湖和假山，也搭配的别致。我就是在湖边找到云子的。
那天她穿着水蓝色的长裙，掠过水面的风，偶尔掀起裙角。云子面对着湖的方向，背对着我。不同于其他女生束起的马尾，蓝子修剪的精致的齐耳短发，随着微风，轻轻颤动。
白皙修长的手臂在她背后，右手伸直，左手轻轻抓住右手腕。偌大湖面，映衬着她瘦削的身子，有些孤寂，有些伤感。真是奇怪，这样的女生真的是不良少女吗？
看着云子，我的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突然很想碰触她的身子，感觉着她的温度。但我却没有一丝靠近她的勇气，我悄悄离开了。
告诉云子那天我在她背后悄悄看她，是在一个月后了。
在那一个月里的每天中午，我都会去湖边看蓝子，云子很喜欢站在湖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每天在我背后偷看我，可是不道德的哦。”一天，云子突然在教室的走廊里拦着我说。她燃着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再轻轻吐出。
“啊，哦，对不起。”被发现了秘密的我，羞红着脸，像做错事的孩子，等待惩罚。
“你想跟我交往吗？”
“什么？我。。。”
“不愿意就算了。”
“不是的，我很愿意。”我急忙承诺到，其实，我的大脑是空白的，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明天中午，给我带盒酸奶吧。这可是跟我交往的首要条件哦。”说完，云子就走了，留给我的是渐行渐远的身影和一大堆的疑问。我曾问过她，为什么愿意和我交往？但云子从来没回答过我。总之，虽然奇怪，我们两人却交往了，走入了彼此的世界。
“少抽些烟了。”我把她口中刚刚燃着的烟拿下来。
“少来。”她伸手欲夺。我后退着离她远些。
“就不能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这跟抽烟，有什么关系？”
“抽烟，会减少寿命，致癌的。”
“哈哈哈。。。”仿佛听到很可笑的事，云子放肆地笑着，眼睛里笑出了泪花。
“很可笑吗？这可是常识哎。”我反问道。
“我笑你是个傻瓜。”
“。。。”
“谁对你说的抽烟一定会致癌的？”
“报纸上，电视上，人们都这么说。”
“那是不是不抽烟，就不会得癌症？”
“大概是吧。”我不是很确定这个答案。
“人类是在是很奇怪的动物啊？”
“为什么这么说？”看着云子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我下意识地问了句。
“所有的生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活得更舒服。只有人类，偏偏制造出了加速自己死去的东西，不是吗？”云子黑而明亮眸子看着我。
我无从反驳，事实也是如此。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说这些。
“还有那么多人，为了它趋之若鹜，把生死抛在一边的勇气，真是伟大啊。”云子的食指，指着我手里早已快燃尽的烟蒂说。
“喂喂，对这些人，用伟大来形容，是不是不太对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云子笑着说，“你呢，有把生死抛弃的勇气吗？”云子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脸色很暗淡，眼睛里却流露着希冀的光亮。
“我？我不知道，但我绝不会抽烟的，妈妈说过那是不对的。”我犹豫着，那时的我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生与死的问题从未想过，我只好给她一个看起来说得过去的答案。失望的神色从她脸上闪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别这么说，显得你比我大很多似的。”我虽然知道面对早熟的云子，我只不过像个小孩子。但我可不想在她面前承认。
“在人家背后，偷看人家的，不是小孩子的行径吗？”
这是我的痛脚之处，被她抓住小辫子的我，实在不敢反驳她什么。
每天早晨，我都会从便利店给她买盒酸奶，不食早餐的她，常这么说：我可是凭借酸奶延续生命的，没有酸奶，就没有存活下去的动力，也没有存活下去的意义了。
看着她轻轻地将吸管插入吸口，缓缓地品尝一下，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仿佛把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了这盒酸奶，有那么一瞬间，我嫉妒了那盒普通的酸奶。
“酸奶的味道像极了生活哦，”云子陶醉着，“生活就应该这样，每一口都值得珍惜，都值得认真品尝，倾尽全身上下，去感受生活的味道。无论酸涩，还是甜蜜，都是生命的快感，是我活在当下的证明，如果没有这些，仅仅是白开水一样的味道，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呢？”
“或许吧。”
“知道我为什么抽烟了吗？”我摇摇头。
“我在深深地拥抱那份刹那即逝的快感，来证明此刻我还未死去。”
“你当然会活着了，都在瞎想。”
“没有瞎想啊，知道那些在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为什么活得索然无味，倦怠疲惫吗？”云子看着远处，“他们像你一样，把生命看的如此简单，如此容易得到，仿佛最廉价的商品，好像这一秒活着，下一秒就理所当然地应该活着一样。”
“这有什么奇怪，好像都这样吧。”
“呵呵，应该让他们死一次再活。”
“这是不可能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的。”
“是啊，可是大多数人好像都忘了这句话。那又有什么法子呢？有一次无限地濒临死亡的机会也好啊。”
我讪讪笑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能理解她，我好像从未了解过她。
“像酸奶一样？”
“什么？”
“酸奶不是发酵过吗？”
“是啊。”
“经过发酵的酸奶，里面的细菌如同死过一次一样，于是，它们升华了，变得有了生活的味道，而不再是淡而无味的纯味了。”
“云子，生物课上，老师不是这么讲的。”
“哎呀，你怎么总听别人讲的。”
“可是那是老师啊。”
“老师又不是酸奶里的细菌，他怎么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一切呢？”
这些莫名其妙的交谈，在那段时光里，曾有过我记不清的次数。
———— 2017.12.12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