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尽灯花又一宵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五期：不要忘记我爱你（情痴）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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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风雨如晦。

我追一星萤火而去，不觉迷失在山林，待归来之时已是三更灯火。

雨丝清逸微凉，柔柔地洒了我一身。在踏入玉阶时，我刚颤了一下身子，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花花，你去哪里了？"

夜风阵阵，正轻撩着对面公子墨色的发丝，一双漆黑的眸子此刻却变得微红。

"过来，花花。"

他向我伸出手，我纵身一跃便扑入他怀中。嗅着他身上淡淡墨香、清冽果香，和……浓郁的酒香。

"喵～"我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嘀咕，我的公子，今日又宿醉了。

对了，我是一只御猫，养在深宫数载，近日才从皇帝的龙案上转到学士府。

按理说，当皇帝老儿的宠物该是猫生最殊荣之事，可是自从某日一双芊芊玉指轻触我毛发，揽我入怀时，我便深深沉醉于她的温柔乡。

她叫兰惠儿，刚入宫的才人。美得像株空谷幽兰，孤清孑立。

皇帝老儿非常喜欢她，看惯了莺莺燕燕，丝竹靡耳，忽遇一处别致风景，难免让人驻足忘返，人心，我看得通透！

果然，兰才人的美眸只不过在我身上停留了少顷，皇帝老儿就巴巴的把我赐给了她。

美人安静如画，很多时候，她都静化成御花园百花丛中最清冷的一朵，一缕幽香，随风蹁跹。

看出来，她是不快乐的。

只有那一日，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公子。

"惠儿……"一身夜行衣扮相的公子上前一把揽住美人。

"表哥……"美人的水眸中瞬间涌出纷杂的情绪，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她不是画，是会哭会笑的人。

两人自是天崩地裂海誓山盟了一番。可是在公子提出要带她出宫私逃之时，兰惠儿才警醒般推开他。

"表哥，你快走……"兰惠儿挣开他的怀抱，"此生，惠儿愿老死宫中，绝无归期。"

"惠儿！"

"表哥若再苦苦相逼，惠儿只有一死。"惠儿拔下鬓间朱钗，抵于喉间。

"何苦？"公子口中喃喃，眸色痛极。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眼瞅着，晨光熹微。

兰惠儿敛住泪意，忽转眸向我。

"我心悸病常发作，怕照顾不好它，你替我照顾它，就像……就像你寻常照顾我一样！"

我被公子轻轻揽进怀中，却感觉有一滴温凉的液体落入我的毛发里，我抬眸，刚好看见我的新主人眼角正印着烛火的泪光。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是我的新主人宿醉酣睡之时常挂在唇边的话。

新主人待我是极好的，不同于皇帝老儿的漠视，兰才人的寡淡，这位姿容清俊，惊才风逸的大学士之子，永远淡笑如风，只是那笑里似乎总是隐着某种愁予。

平日里，他不是饮酒就是作诗，脾气也甚好，哪怕我常偷食他的糕点，撕碎他的诗稿，甚至于他作画时，故意踩几朵梅花。他最多也是笑而不语。

我得意地咧嘴而笑，却蓦然发现他眸中深潭般的落寞。

虽然，我隐隐知道，他的落寞，大抵是因为我的前主人，和前前主人。

管他呢，反正我是只猫啊！人类的悲欢离合，理它做甚？

于是，见他沉思写字，我便自顾寻一萤火而去。

不料于山林中迷失良久，直到三更微雨，驱散雾气，才看见一条泛白小路。

"花花……难道……连你也……不要我了？"主人哀伤地摸着我湿漉漉的毛发，他一仰头喝空了酒壶，转身踉跄而去。

我贴着他沾满酒香的衣摆，一颠一颠的小跑着，喵喵叫着，试图解释我因迷路而晚归。

可是，他并不在意，只是携着一张墨汁未干的粉白宣纸，上面是他的一首题词。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我听他低吟数声，竟有种感同身受的难过。

嗯？难过？

虽然，我可能并不知晓何为难过。但是内心深处却生出一种陌生且奇妙的想法。

我偷瞄主人和衣睡去，快速跳上书案。用前爪刀了两下诗稿，歪头衔住，转身朝夜色深处而去。

雨意阑珊，石桥影断。

天光空蒙里，我敏捷的身影穿梭在皇宫的青檐碧瓦间。凭借天性与灵敏度，很快就找到了兰才人的寝殿。

殿内，数盏烛火皆明，静静燃烧，有一盏突地"哔剥"一声，炸出一朵小小的灯花，倒是吓了我一跳。

殿内来来往往都是宫女，太监，他们攘来熙往，互相碰撞。有内侍急来问明事因。一小宫女惶惶说漏了嘴。

"兰才人夜间心悸病犯了，这回恐怕好不了了！"

"皇上知道了嘛？"

"皇上这会在皇后宫里，怕是不好惊扰……"

"那……传太医啊，还愣着做什么？"

殿内又是一阵忙乱。

我一个鲤鱼摆尾就进了内殿。

跟殿外不同，内殿无半点星火，龙涎香混杂着药草香萦绕在探窗而入的夜风中。

我看见碧纱帐内美人娇弱侧卧的背影。

"咳咳……"她紧捂着起伏的胸口，压抑着咳嗽。

一小丫头捧烛而来，站在一隅，嘤嘤而泣。

"那年。

杏花微雨，独饮东窗 ，晓露微霜轻扣门。

而今。

  一缕情丝缠旧梦  ，一培净土掩香魂……"

我听见兰惠儿喃喃自语，一字不提君，却声声血泪诉。

人类啊，就是这么虚伪！

我猛地跳进纱帐内，灯花豁然一跳，最后一眼，我只来得及看清美人眸中一滴清泪。

翌日辰时。忽然传出一道御旨——兰才人忽发急疾薨逝于揽芳殿。

我没有再回学士府。

趁人不备我把那厥词偷偷放进兰惠儿棺中。希望她泉下有知，能明白公子的一片痴情。

唉。

都说人世有六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

人啊，活的太累了！

我不知道还需在这世间辗转多久，但我决议再不和感情复杂的人类打交道了。

嗯，不如就某个山林里"安营扎寨"，余生，就只做个单纯的小野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