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温酒.剑客徐七

雪中温酒.剑客徐七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有光

我姓唐，他们都叫我唐大，你有麻烦吗？我恰好有一个朋友可以帮你，不过就是他最近手头有点紧……

自从手下的杀手林五死后，很长时间都没有生意可做，可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生意上门，因为有些事会变，有些事不会变，比如嫉妒，比如仇恨……

五月十五，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可我还是做了几个小菜，备了两壶酒，因为今天有一个人会从我不知道的地方过来看我，过来看看我这个人渣死没死，或者让我知道他死没死，又或者看看他自己怎么还没死。这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来，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什么都不问。关于他，我只知道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因为这世上只有两类人会在醉过去的时候也死死的握着剑，一是心怀仇恨的人，二是像我这种仇家多，而且怕死的人。

记得他第一次来，是我接手这里的第一年，他来到我的小屋只说了一个字“酒”，我笑了笑拿出了两壶酒，他又说了一个字“菜”，我笑了笑做了几个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的菜，放好菜后，他又说了一个字“坐”。于是，我们两个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着两个人独自的饭，喝着两个人独自的酒，酒足饭饱之后，他就走了，不过这时候他一个字也没说。

后来，好像形成了一种习惯，每年五月十五他都会来，吃饭喝酒，不过不是跟我，而是跟他自己，后来我才发现，当他盯着我身后的镜子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我说不清，也看不清他的眼神，索性就随他去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每年的五月十五他到我这里喝酒，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一个想见却见不到的人，一个看着镜中的自己就能想起的人。至于他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我想是因为他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一面我这么大又这么清晰的镜子吧。这世上很多人做事的理由就跟他们自己一样简单，不过这种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已经中午，我已经准备了一桌子比以往丰富的多的菜，因为自从林五死了以后，我就预料到下一个或许下下一个或许下下下一个就到我了。我很珍惜今天，因为这或许是我陪他喝的最后一杯酒了。毕竟，下一个时辰，说不定就会有人用剑刺穿我的胸膛，

我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等着，等着他来吃饭喝酒。

一直到日头偏西，我才看到一个只有一把剑的人出现在我视野里，每一次他来的时候，身上都只带了一把剑，我从未见过他拔出那把剑，但那把剑的杀死很重，重到我的鸟儿每次看到都会尖叫，但今天，他剑中的杀气不见了，那剑俨然变成一个累赘，一柄没有杀气的剑，是杀不死人的。

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好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真奇怪，我这种人也会有这种感觉，看来我也快走到生命尽头了。

他比以前苍老了许多，鬓角已经全白，他的腿脚也不像以前那般轻盈，但他的神情不像往常那般凝重，反而很轻松。我很担心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因为一个剑客心中没有了执念，就没有了拔剑的欲望，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不过看见他喝起酒来，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痛快，很快他就有些醉了，我才放下心来，因为能喝醉的人都是怕死的人。

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喝酒吃饭，他不说，我不问，我盯着他，他盯着我身后的镜子。很快我就醉倒了……

我以为他也跟我一样醉倒了，但，他不仅没醉，而且很清醒。

一个想要喝醉的人，哪怕是喝水都会醉倒，同样，一个不想醉的人，喝再多的酒也跟喝水一样，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冷，这种人通常都活不长。我是前一种人，而他正是后一种人。

等我醒来，他已经不见了，当我看见我的镜子被打碎的时候，我就知道明年我不需要在准备酒菜了，因为他不会回来了，或者说他就算回来了，我也看不见他，当然我也不想看见他。

就像我猜的那样，从那一天起我在也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心中所念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死没死，也不想知道，他不说，我不问。

后来，我听人说起有一个叫徐七的剑客，因为仇敌太多，所以妻子被人杀害，没有人知道是谁杀的，徐七一心为妻子报仇，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仇家的下落，一直找了一十三年……

事实是什么样的呢？我不关心，人死如灯灭，杀再多的人，他妻子也不能重新活过来，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给林五报仇的原因。林五的死，是他求仁得仁，我想他死之前，一定是笑着的。那他求的是什么，念得又是谁？

直到一天，我收拾房子时，发现一封信，署名徐七……

看完信，我终于知道是谁杀了徐七的妻子，这个人就是他自己。徐七一个简单的人，他认为想要在江湖上出人头地，心必须要狠，于是徐七与人比武，必取人性命，杀的人多了，仇家也就多了，一个仇家的孩子想要为父报仇，但他杀不了徐七，于是便杀了徐七的妻子。徐七妻子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为我守墓十年”，徐七妻子徐氏以为十年可以让徐七放下仇恨，可她低估了自己在徐七心中的重要程度。

安葬妻子后，徐七一边守墓，一边寻找凶手，几年前他第一次走到我的屋子里时，就是他手刃仇人的一天，也是他妻子的祭日，原本应当高兴的日子，可当他看到我的镜子时，或者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一切都变了，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谁是杀死他妻子的真正凶手。

每年的五月十五是他妻子的祭日，每年的这一天他最想杀死的人就是他自己，直到我们最后一次喝酒，他终于完成了十年之约的日子……

我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进我的屋子，不过这已经不重要，因为我想现在他已经跟他妻子团聚了吧！徐七最后也是求仁得仁，那我呢？我求的是什么？我念的又是什么？

林五死了，徐七死了，下一个是谁呢？会不会是我？我不知道，我的店门不会关，一个唐大死了，还会有另一个唐大接着开店。

江湖小记.杀手林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