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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黄沙漫漫,铺云落日。
:“外面的楚歌停了?”
:“大王,亥时停的。”
:“那你先下去吧。”
:“大王,臣妾想……”
:“你,下去吧,我……”
这是项羽被困在垓下的第十日,四周被刘邦的十万大军设下埋伏,而仅仅三万兵马的西楚霸王。
应该是看到了自己的末路穷途,他记得出征的时候,他说好要带将士们回家,可这家,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年,他率领三万将士杀出重围,张良算计天下计设下整整十面埋伏,才终于将这位乱世英雄逼入乌江河畔。
入夜,霸王辗转反侧,他也听到外面的楚歌,仿佛故乡在呼唤游子,那不可一世的睥睨最终成了沉沦,他曾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最后却还是败给现实与寂静。他看着天空,俊秀的脸庞上映衬了本不该有的悲壮。
:“虞姬,你可否给孤舞一曲这《垓下歌》。”
虞姬望向霸王,那决绝的眼神里充满平静,仿佛一眼千年就能看到那即将到来的枯槁与萧瑟。
“力拔山兮气盖世——”
穿着软甲的虞姬这次舞的并不好,她软甲下的白色的罗裙粘染了鲜血,也许,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那夜,汉军没有攻占项羽的营地,项羽搂着虞姬,一夜无言,可虞姬,却再没醒过来。天上的繁星好像多了一颗,多了一颗最不该多的。
虞兮虞兮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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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项羽用乌江之水洗好虞姬的罗裙,他哭了,那个生在乱世又终结乱世的西楚霸王的最后一日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哭的。
他不仅仅是难过,虽然他明明已经很难过的。
他救不了她,就像他也救不了自己。他抱起虞姬的尸骸,也许乌江之水,能涤尽这滚滚红尘吧。
汉军终究围了上来,霸王的眼神里透过一丝悲凉,很多事情,都被命运咬合的无能为力。就算是西楚霸王,也逃不开很多宿命。
回忆好像海浪一样涌入现实,他曾一炬呼啸阿房宫,他曾孤身刺破咸阳城。他曾盛宴鸿门汉高祖,他曾一揽江山与美人。
可这些如今都没有了,他忘了很多事,却没忘自己还是西楚霸王。
鲜血染红了霸王枪,楚旗伫立在霸王身后,他喊:“虞姬,孤来陪你。”
山河裂动,风云徒穷。
他没有死,他只是不再活着。因为,世人都有印证: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黄泉路上,孟婆说,这一世虞姬为你而死,下一世,你是要还给她的。
霸王没听,只是把那忘情水一饮而尽,也许这一切都该忘记,他的记忆如野火焚燃,铺江盖地。
二、
青山鸟尽,舟川郡里。
“主公,听说江东郡主孙尚香兰质蕙心,为了我们与江东永结共好,我们不如与其结为姻亲?”
刘玄德看着阿香的画像,总觉得好像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抬头看了看文武大臣, 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仪式从简。”
阿香是见过玄德的,他比她大了近二十岁,她可能不愿意,然而命运把一切咬合的无能为力。
她是江东的郡主,是江东的象征,更是吴蜀两国的盟约,这反抗的代价太大,大到关乎两国百姓的安康,她不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她出嫁那晚说实话是有些紧张的。
玄德喝的很醉,进了屋子就倒在她身边,他没动她,阿香就那样,坐了整整一晚,红盖头也戴了一晚,堂前的合卺酒早就凉了。其实玄德没醉,他只是心存不该有的些许仁义。
而在此刻的东吴,书生陆伯言是阿香的青梅竹马,那夜伯言跪倒在自己的书房,奋笔疾书,孙权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伯言并没有站前行礼,半个江东都知道他喜欢阿香整整十年。他好难过。
孙权问他:“你恨他么?”伯言突然停下笔,站了起来,走到窗旁,他依栏望向荆州连头也没回的说:“恨。”
孙仲谋从书房出来之后十年没看见过伯言,他只知道伯言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终日写着那一个字:逊。
写了千千万万遍,却写不出最好那一个。好像真的写好了,他就能追孙而去。
后来的故事啊,我们都知道。阿香的祖母深染重疾,她历尽曲折回到江东,碰巧路过伯言的书房,伯言还是伯言,可这十年发生了太多太多,多到任谁也接受不了。
阿香摸着他家门前幼年自己种下的橘树,她摘下一个放到嘴里,还是苦的。
不久后,阿香染病去世了,弥留之际,她仿佛看到伯言跑过来,她握着伯言的手,只说了一句:“别恨他。”可是伯言,永远永远也没有听到。
公元二二一年,刘玄德率军三十万攻打东吴,大军很快进拔到长江西岸,满面愁容的孙仲谋心忧忡忡的问满朝文武:“还有谁可为我东吴一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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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片刻,无人应答。
就当孙权准备再派人求和之时,一位公子身着白袍银甲,手握青钢剑,一步一步登上东吴大殿,守卫们不敢阻拦,因为那剑磨砺了十年。
伯言说:“主公,臣陆逊愿为主公一战,愿为东吴百姓一战,也愿为我自己一战。如若不归,请将我的残衣断袖埋葬在阿香墓旁。”
那年的大火焚燃,铺江盖地。好像是烧灼了谁的灵魂,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这是,上一世欠你的。”
伯言在玄德去世前,私自去了一趟白帝城,玄德说:“她说让你别恨我。”
:“是的,我知道,但你早就不是你了。”
只这一句,伯言便起身告辞,顺着江流南下,再也没回过江东。
有人说他羽化登仙,有人说他归隐山林,其实他只是回到了他的书房。
那一世,陆逊站在忘川河旁,孟婆问他:“三十万人为她殉葬,值吗?”
他说:“不值,但我做了。”他一回头,三生石前的两道身影渐渐重合,前一世是虞姬,这一世是阿香,那下一世呢?
伯言伸手向那人面前共走了一共七步,脚下步步生莲,就在他伸手要去握住三生石前的身影时,他倒在忘川河里,背后有七个大字:上 穷 碧 落 下 黄 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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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皓月金樽,禁庭春昼。
这一世,他是潇洒的青莲诗仙。
他好像想起了前几世的记忆,可又记得模糊,他喜欢喝酒,仿佛醉了才能忘却本来记得模糊的事情。
可他明白,他忘不掉,他是仙,青丝白发三千丈,缘愁漫漫似个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李太白入宫为翰林学士。”
这是天子之诏,就算他真是仙,也是要听从的。虽是一道世人倾慕的圣旨,他接下后有些辗转反侧。因为他是李太白,白衣清袖断玉含口的李太白。
入宫之后的李白终日饮酒作诗,潇洒无穷,然而没人知道的是,李白是难过的,他可能不曾心负苍生,也不曾想过踏足红尘,他可能只是要来这凡间走一遭,为这黑白不分的世界,写出泾渭。
但是,他却深陷在这皇宫中。亦没人知道李白是亢奋的,他也曾想过心负苍生,踏足红尘,到这繁华万千的世间走一遭,为这光怪陆离的时代,写出鼎盛。所以,他进了皇宫中。
然而,事情永远都不可能会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他除了写了几首无关紧要的诗词歌赋,也还是终日无所事事。无所事事就做些和无所事事有关的事。他本就是酒中仙,何不饮酒,倒还落得个自在。
可冥冥中可能自有定数,盛唐杨贵妃那一日来到御花园观赏牡丹,正碰见这喝醉的翰林学士,他醉卧在一块磐石边上,四周无人,剑星朗目,长发披散,口中喃喃道:什么千金散去还复来。贵妃看到他,漫步上前,心中念到:好有趣的一个人。
她的影子貌似遮到了休憩的李太白,他微醺着睁开一点点眼睛,他以为贵妃是看不见的。
世人皆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可总会有人你一见到就会惊艳了整个余生。
贵妃的奴仆上前欲叫醒李白,贵妃阻止了,回过头说:“他本是酒中仙,何必扰了他的雅致。我们回宫吧。”待贵妃走远,太白转了身睁开眼,看见一支牡丹,美的娇艳。
开元二十四年的某日是贵妃生辰,他对唐明皇说:“陛下,听闻李太白声名满长安,臣妾想让他为臣妾赋诗几首,陛下以为如何?”
这是大唐的荣兴与灾难交替,李隆基身为一代明皇,好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毕竟盛极必衰,他也无力阻止,他轻抚着贵妃的脸颊,对着高力士说:“娘娘说的,你还不快去办。”
说罢,他回过头,看着贵妃,发现她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但,转瞬即逝,可这逃不过修习几十年帝王心术的唐明皇,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深深刺痛了一下,他手握江山,权倾天下,却从来没让自己最喜欢的女人爽朗的笑过,他这帝王,也是孤独的。
:“学士,陛下与娘娘召见你还不快快随我前去?”太白不为所动,他记得半年前他的诗就是被此人拦下未送到华清池旁的,他李太白当然并未是心胸狭隘之人。
可他也不愿趋附权贵,他装醉,他早就不想再卷入这帝王世家了,可他却心心念念那枝牡丹,他想见她,可他不能说爱慕,很多事都是难以启齿的,他只能是无能为力。
世人皆认为他是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这命运博弈的棋子,他挣不脱,也逃不过。
他只能自欺欺人,他说:“你脱了我的靴,我就随你前去。”他以为只给天子脱靴的大内总管会有些骨气。
结果,这场博弈他输了,就在高力士脱下他那破陋的足履后,他又饮了一杯酒,他想,既然逃不过,那就随它吧。
李太白最后也没见到杨贵妃,杨贵妃藏在屏风之后,身为天子的唐明皇怎会允许一介布衣喜欢他的女人。
何况,这李太白太放荡,竟敢让他的人给他捧砚脱靴,他是一代君主,怎可受此凌辱,可是明皇不知道的是,他们见过,很多事,见过一次就好了,因为不见会难过,再见会失落,见过一次刚刚好,剩下的只有磊落与洒脱。
他那天应该是醉的,其实他也忘了贵妃的模样,他心里只有一幅牡丹图,一颗盛开的牡丹,和那首写过的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栏露华浓……
不久,安史之乱爆发,命运就是这样把一切咬合的无能为力。明皇拉着贵妃离开华清池,离开皇宫,离开长安,可背后像有一条洪水猛兽在疯狂的追赶、撕咬与拉扯。
黑暗笼罩了大唐的糜烂,慢慢慢慢的吞噬,直到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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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君主,他修习帝王心术,他知道命运要什么,但他不想给,他不想失去一个自己最心爱之人。
他是天子啊,他是奉天承运之人,可是,天子又如何,他还是推开了她的手,他赐死了杨贵妃,他让她体面的离开,他送她离开这凡尘的是非之地。
可最后,他连句来世再见也没说。贵妃并不难过,她心甘情愿为夫君而死,她从没为帝王死过,她这一世是幸运的,因为她临死之前吟着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栏露华浓……
那一世,是最后一世,李太白来到奈何桥上,他又遇见了孟婆,孟婆问他,你这一世为何什么也没对她说。李太白说:“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孟婆若有所思,太白又说:“我能带她走了么。”孟婆又问:“你要带她去哪?”李白沉默片刻,然后端起忘情水,倾洒进忘川河里,他拿起前一世留在忘川河畔的青钢剑,回头对孟婆说:“我前一世告诉过你了。”
上 穷 碧 落 下 黄 泉。
四、
第一世,我是刘仲,我承认我是喜欢虞姬的,但是她喜欢西楚霸王,我用尽自尊去打败了他。
我以为我赢了,可我命三万将士在乌江里寻了七天七夜,结果,一无所获。我只是赢了西楚,我没有赢霸王,因为,我第一世,心负你,不得。
第二世,我是刘玄德,我心里有苍生,我想将这乱世亲手终结,所以成婚之日我没碰你,你说过不怪我。
其实我后来才知道,你是真的不怪我,我并没有辜负你,没什么好说的,陆伯言烧了我的大军,我也不恨他,我遗憾的是,他说我变了,其实我没变,因为我第二世,心负苍生,求而不得。
第三世,我是唐明皇,身为天子,我知道你们见过,其实很多事身不由己,很多话言不由衷,都怪我贪心,想到的太多了。
我以为我能留住你,也能留住留住天下,我以为我留住你你终有一日能喜欢我,可结果我用你换下的天下最后也是别人的,其实不怪我,因为都是命运。
命运告诉我:我第三世,心负你和苍生,两者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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