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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烂啊、收破烂啊——”早上6点,瘸腿老唐就推着他的破三轮车在巷子里喊。
“老唐,才6点,都还没起床呢,哪有人卖破烂?你家老三都高考状元了,政府肯定奖不少钱吧?昨天看到学校送喜报,那阵势就像往年中状元一样,老唐,你生了个好儿子啊。”出门晨练的老高,一手拿着太极剑,一手提着大水杯,无不羡慕地与老唐搭讪着。
“政府是奖励有钱,可这上大学还要交学费,还有生活费。我家二妮子大学也还没毕业,需要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趁着我还能走动,能多挣一点是一点。”老唐手扶着三轮车把,一瘸一拐地边走边说。
虽然是早上6点,但气温已超过30℃,巷口香樟树上的小鸟,不知是热得睡不着,还是赶来给老唐道喜,“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老唐抬头看看鸟儿,看着哼着小曲走远的老高,扯下脖子上披着的毛巾,擦了擦脸上顺着皱巴皮流下的汗,继续喊着“破烂啊,有破烂卖不?”
就在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爸,不让您再收破烂了,您怎么又跑出来收,医生说您的胃病得住院治疗,我和二姐都在饭店应聘了暑假工,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唐胜,你怎么跑来了,爸这胃病是老毛病,不碍事的,买有药吃。”
“不行,今天你得听我的,大姐中午也来,告诉您个好消息,有个叔叔刚联系我,他说他将资助我读完大学。爸,您就别操那多心了,回家歇着吧。”唐胜说着抢过了老唐三轮车把,躬着背快速地推着往家走。
望着儿子虽然不算宽厚的背,老唐模糊了双眼,想当初大女儿从大山里考上了县城高中,他举家搬到城里时,唐胜才六岁,而今高中已毕业,还考了全县状元,这十年所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好艰辛啦......
老唐进城时,才三十几岁,还是小唐。他们有两女一儿,大女儿读高中,二女儿读初中,儿子才上小学。孩子们学习成绩都很好,老唐不想他们在乡下被耽误了,就和妻子商议在县城租了三间民房,找亲戚托关系,把孩子们都转进了县城学校。
进城后,通过亲戚介绍,妻子在酒店谋了一份事做,他因为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工作,亲戚给他出点子:“小唐,你们租的房子在城郊,地方也宽,不如收废品吧。”从此他就走上了收破烂生涯。
五口人吃饭,半大孩子又能吃,妻子每月3000元,除了生活费所剩无几,孩子还要交学费,还有老家的人情礼份子也得随,月月是入不敷出。
老唐白天收破烂,晚上就游走在各个垃圾桶之间,垃圾桶旁一闪一闪的昏暗的手电光,还有悉悉瑟瑟的声音,胆小的人走到跟前,还以为遇到了鬼呢。有次,两个女学生下夜自习,就吓得“哇哇”叫,跑了好远。
老唐一点一点的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倒出来,然后分类,有用的就捡到蛇皮袋子里,没用的再扔进垃圾桶。
妻子的工资,加上老唐收废品、捡破烂的收入,家里经济情况逐渐好转。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三年多,天有不测风云,大女儿大学录取通知书刚刚下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暴雨夜,老唐媳妇下晚班,电动车钻到了大货车轮下,撒手人寰。
老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安葬了媳妇之后,一病不起。
老唐媳妇叫盛英,自幼父母双亡,住在叔叔家,但婶婶不多待见她,所以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老唐父母心地善良,盛英基本上是吃他家饭最多。老唐虽然小儿麻痹症有点残疾,但小上学时还常常保护盛英。
坐在盛英后排的二狗,常常故意扯盛英头发,那天盛英疼得直掉眼泪,老唐就和二狗打了一架。二狗又高又胖,老唐自然是打不过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为了盛英,他并不后悔。
盛英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在家帮着叔叔种地。
“盛英,把这肥料送田里撒了;盛英,把大家的衣服洗了;盛英,把这剩饭吃了......”婶婶像使唤长工一样对待盛英,大冬天手冻裂了,外人看了都心疼,婶婶还让她干这干那。还没到18岁,叔叔就张罗着给她找婆家,原想着能在侄女身上发笔小财,谁知媒人介绍了不少,盛英非老唐不嫁,而且还不要彩礼,气得叔叔差点吐血。
老唐高中毕业后,他们就结婚了。结婚那天,老唐对盛英说“那么多条件好的,你都不嫁,嫁给我这个瘸子,委屈你了。”盛英说“你人好、心善,这辈子我就跟定你了。”老唐紧紧地抱着盛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盛英里里外外都能干,老唐点子多,生活虽不是多富裕,但一家人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那天,在家躺着的老唐,迷迷糊糊地看见盛英笑盈盈地走到他床前,柔声细语地说“老唐,你可不能倒下,你忘了我们的誓言吗?一定要把孩子们培养成人啊!”
“可你——”老唐伸出手想去抓媳妇的衣服,媳妇却飘然而去。
“盛英——”老唐大叫一声,醒了。摸摸自己枕边湿湿的一大片,老唐坐了起来“盛英啊,你怎么能忍心抛下我就走了呢?”
老唐打起精神,还得去收废品,家里还有四张嘴要吃饭,从那时起,每逢星期六、星期天,老唐就带着儿子一起收废品、捡破烂。
由于营养不良,唐胜又黑又瘦,脑袋倒是不小,总让人担心细脖子支撑不住。电视上一播放《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人们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老唐父子,唐胜偶尔也喊老唐小头爸爸。
唐胜短而黑的眉毛下镶嵌着一对机灵的大眼睛,透着俏皮和活泼。但是因为没有母亲的呵护,衣服破旧,甚至脏兮兮的,头发也乱蓬蓬的,活像个喜鹊窝,上面还生了虱子。
女人们见了这对父子都很同情,有的把家里孩子的旧衣服,甚至新衣服送给唐胜穿,把家里的破烂能找出来的都送给他们。还有个叫木子的中年女人,狠狠地把老唐教育了一顿,然后泪眼朦胧地把唐胜弄到理发店削了光头,这下虱子无处安家了。
唐胜虽然自理能力差,但聪明伶俐,而且非常懂事,打小学习成绩就好,在学校看到同学们扔的饮料瓶什么的,他都会捡着带回家。
唐胜小升初以后,老唐让他专心学习,不允许他再去捡饮料瓶等垃圾,说政府给他办了低保,大姐也快大学毕业了,马上就有工资。唐胜嘴上答应,但晚上下自习后,还是把能捡的饮料瓶捡回来,悄悄地放在老唐的破三轮车上。
初中一年级期中考试,唐胜考了全校第一,学校开家长会,班主任想请老唐上台谈谈孩子教育问题,老唐起初不同意,后来校长又找老唐谈话,说现在的孩子就是条件太好了,学习吃苦精神差,你来讲讲帮帮他们也算是做公益。老唐说,要是能帮人我就去,毕竟这些年帮我的人太多了。
中学的第一次家长会,就让爸爸上台发言,唐胜非常高兴,老唐上台时,他使劲地鼓掌。
“哈,唐胜爸爸竟然是‘破烂王’,还是个瘸子。”王子浩嬉皮笑脸的和李明明说。
“就是,真丟人。”李明明撇撇嘴,趴在王子浩耳边嘀嘀咕咕,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王子浩和李明明学习成绩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是班里有名的调皮捣蛋鬼,他们多次让唐胜帮做作业,唐胜没帮,一直怀恨在心。
家长会结束时,王子浩拍拍唐胜后背走开了,前后左右走的同学,也对他指指点点,有的还偷偷地笑。唐胜正纳闷,同桌方宇从他后背扯下一张纸“瘸腿破烂王”,唐胜气得向教室跑去。
教室里王子浩和李明明正在表演老唐一瘸一拐上台,并捏着鼻子学老唐声音“我是103班唐胜的父亲,我儿唐胜......”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唐胜大叫一声“不许你们污辱我爸爸。”就和王子浩、李明明撕打起来,撕扯中王子浩被课桌拌倒,摔破了头,早有学生跑去喊来了老师,将王子浩送去医院。
惹了王子浩,那还了得,他爹可是某局局长,坚决要求学校报警,拘留唐胜。未成年人不够条件?那就赔偿损失,开除唐胜。
那晚老唐把唐胜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皮开肉绽,那是唐胜母亲去世后,老唐第一次打儿子,打在儿子身上疼在老唐心里,唐胜咬着牙一声没吭,老唐却哭了一夜。
学校把整个事情经过调查后,把同学们的证言以及学校对唐胜的处分决定,一起交给了王子浩父亲。王子浩只擦伤了一点皮,连轻伤都算不上,不够立案条件,更不可能拘留唐胜。唐胜赔偿王子浩医药费500元,批评教育,王子浩父亲只得作罢。
那年唐胜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县重点高中,按照学校的政策,成绩前三名入校的学生都可以享受一间住室,学校给唐胜安排了一间。那时,唐胜二姐正读高三,唐胜说姐姐是女孩子,来回跑不方便,就先让姐姐住,姐姐上大学了,他再搬来,学校领导被唐胜真情感动,破例同意了唐胜的要求。
二姐上大学后,唐胜就搬到了学校住。
唐胜住校后大约一个星期,老唐在学校下了晚自习后去看他,透过窗户,老唐看到儿子正在吃干馒头,边上还有一袋榨菜丝。“馒头就咸菜,这小子只吃这,营养怎么够?”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泪眼模糊的老唐,一脚踩空“扑通”摔倒了。
响声惊动了唐胜,“爸,怎么是你啊?”唐胜赶紧将老唐扶进屋,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唐胜问老唐为什么不白天来,老唐说,怕你同学笑话你有个捡破烂的瘸腿爸爸。唐胜看着干瘦的父亲,哽咽着说,老唐是世上最好的爸爸,是他的骄傲,他从没认为爸爸捡破烂丢人,说得老唐又泪眼婆娑。
高二下学期,邻桌一个叫石宇的女生,时常往唐胜书桌抽屉里放些零食,有次还夹了张纸条“唐胜你真帅。”
唐胜心里住进了小鹿,石宇他俩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和第二,分数也相差不大,暗地里都是比着学。石宇这张纸条搞得唐胜不淡定了,坐在座位上,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用眼睛的余光斜瞅她,她那红苹果似的小园脸,还有那肉都都的小手,有时竟然有种想摸一摸地冲动。有这种想法时,唐胜就感到很羞愧,自己很讨厌自己又控制不了,夜晚失眠,上课走神,成绩从班级第一滑到了第十。
班主任老师找唐胜谈话,唐胜支支吾吾不敢告诉老师,老师以为唐胜家里有什么困难,就把老唐请去了学校。
知子莫若父,老唐问儿子是不是早恋了,唐胜不敢对父亲隐瞒,就把自己最近的状况以及石宇写纸条还总是往他抽屉里放零食的事说了。没想到老唐“噗嗤”笑了,他没有责备儿子,说儿子这种想法很正常,关键现在年龄还小要以学习为主,可以直接找石宇谈谈,约定高考以后再交往。
唐胜坦率地找石宇聊了,他们本来都是学习型的,约定好好学习,考上心仪的大学再联系。事也凑巧,不久石宇的父亲调去市里工作,石宇也就转学走了。
“老唐,今天儿子帮你推车,收工好早啊。”老唐正在大脑中过电影,遇到买菜回来的邻居马大姐。
“是啊,中午大女儿也回来,我要去菜市场买点好吃的。”
“你看,那就是小城破烂王,那小伙子是他儿子,今年高考状元,听说清华已经预录了。”两个买菜的路人指指点点。
老唐伸了伸微驼的背,看到不远处尘埃里,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正在随风摇曳,他想:是花儿,总有绽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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