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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写作第十七期遗憾主题写作
一日,晴空万里,我走在路上,阵阵轰鸣声由远及近传来,我以为是路过的飞机,声音越来越响。我抬头观瞧,一颗陨石燃烧着尾巴冲我砸来。我猛然惊醒,原来我趴在办公桌上做了一场梦。我醒来,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充满了惊恐感,紧接着电话响起。母亲打来的。电话内容是奶奶悄然去世。中午做午饭,奶奶抱来柴火,坐下点燃大锅就再也没有起来。她老人家就这样安详的走了。奶奶走的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等家人发现身体依旧是往灶台里添柴的姿势,只是弯下的腰再没有起来。
接完电话,我整个人是懵的状态,心里空落落地。如何买票,如何请假,怎样到家我都忘了惶恐填满了脑海。坐在高铁上我使劲回想我和奶奶的点点滴滴,发现都是小时候的事情,我上大学后再也没有好好和奶奶说过话。逢年过节回家好像是去做客一般,形式大于情感。是什么把我们的关系拉的这样远,是距离吗?是我生性凉薄吗?还是代沟?我不知道,我坐在高铁上心好像被割去了一半,呼吸变得谨小慎微。
回到家,奶奶已经火化了,我看到搭好的孝棚,大大的“奠”字和漆黑的棺材。父亲叔叔和男性亲属们戴着孝帽,绑着白布条跪在孝棚里;母亲婶婶和女性亲属守着棺材站在屋里。我看着这一切像做梦一样,虚幻和茫然。不由自主地跪下磕头,磕完头我却忘了起身。弟弟过来把我拉起来,随手给了我一颗烟并点上。我吸了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母亲看到我,过来接过我的背包,把我拉进了屋里,给我盛了一碗大锅菜,塞给我了两个馒头。我埋头吃起来,吃着吃着好像看到奶奶坐在我的对面对着我笑。我阵阵反胃,涌上来的饭菜被我强行咽下。我想起小时候吃饭的时候,总是躲着奶奶。
我躲着奶奶,嫌弃我奶奶,因为吃饭时,我们孩子们吃不下去的馒头即使已经在嘴里嚼过,只要我们吐出来,我奶奶会很自然地接过塞进自己的嘴里,如果吐到桌子上奶奶还会熊我们。我们兄弟吃饭躲着奶奶,深怕看到这作呕的一幕,不仅如此我们还拿这件事嘲笑奶奶,奶奶只是一笑了之。渐渐长大了,知道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吃不饱饭,奶奶节约粮食也不嫌弃她的孙子们。我上初中时,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明白了奶奶的良苦用心。有次回家我还专门找奶奶说,等我大了请奶奶吃大鱼大肉。
我长大了却忘了请奶奶吃大鱼大肉,等我想起却是在她的葬礼上。我心里堵得慌,弟弟这时进来,给我讲了火化的情况,最后说道奶奶这也算喜丧了,没有受罪走地很安详。母亲说你奶奶照顾后辈,临走一点东西都没吃。我听到这眼泪吧嗒掉进了碗里,我端起碗来扣在自己脸上一口气吃了干净。
吃过饭,母亲和弟弟帮我戴上孝帽,穿好孝服。我像木偶一样跟着弟弟,走进孝棚跪了下来。我就直挺挺地跪着,忘了我是谁?宾客来叩头,我依旧直挺挺的跪着。我跪了一会儿,腿麻了酸疼,刚一活动弟弟又给我嘴里塞了一颗香烟。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小大人一样地吞云吐雾。
我看着供桌上摆的供品,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火化;为什么这么着急。我瞪着弟弟刚想去揍他,耳边却响起了奶奶的声音:我的两个宝贝孙子,你们是兄弟怎么能打架呢?老大你要护着弟弟。我要护着弟弟,可是大学毕业以后,我却很少和守在家里的弟弟联系,以为联系是理所当然,不联系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是我弟弟。可是我却从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他,甚至他无缘无故地退学我只当他是厌学,从没想过是不是在学校受气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奶奶走了,再也没有人喊我“宝贝孙子了”,再也没有人提醒我们兄弟要相亲相爱了。
深夜妹妹妹夫们陆续赶回来,他们风尘仆仆孩子已经在他们怀里睡着。他们给奶奶磕过头后,各自去忙了。我不知道去忙什么了,因为我看不到他们。眼中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和奶奶在大门口的树下乘凉,我躺在化肥口袋上,奶奶坐在一边给我扇着扇子,嘴里唱着:“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
“奶奶,我没有要媳妇。”
“傻小子,你还不懂,等你懂了,真要哭着喊着要媳妇了。再说了,奶奶还想早日抱的重孙子。”说这句话时,奶奶的脸上像开了花。
“奶奶,你有了重孙子是不是就不疼我了。”
“怎么会呢?你多大也是我的宝贝孙子。”
“舅舅,舅舅”几个孩子围着我喊道,打破了我眼前的场景。
“舅舅,外婆让我们喊你进屋睡觉。”我大妹的孩子对我说道。
“你们先去睡吧,舅舅不困等会儿再睡。”孩子们相互看了看,围着我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妹妹们来把孩子领走抱走,我不知道她们和我说了什么,我整个人是一种木木的状态。我看着他们走出孝棚,恍惚间看到奶奶拿着一个红绳走了过来,绑在我的手腕上。
“宝贝孙子,这是我求来了,保佑我孙子早日结婚。”
“哎呀,奶奶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这是封建迷信。”
“哎,你是家里的老大,你成家了奶奶也就没有牵挂了。再说你早点结婚,有了孩子,我还能帮你看孩子,晚了我想看孩子身体都不允许了。”
“哎呀,如果求神拜佛管用,我都不用再外面工作了,坐在家烧香磕头就好了。”
“傻孩子,自助者天助。奶奶不求别的,只求你早点让我抱上重孙子。”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好像我大学毕业以后,每次回家奶奶都会说找那个大仙给算了算;找那个先生给看了看;去那个庙里拜了拜;去那个道观求了求。奶奶走了,我没有让她看到我结婚生子,不知道是我的遗憾还是奶奶的遗憾。
帮忙的人们渐渐离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孩子们走后家人们再也没有来打扰我。我走出孝棚,不由得想起弟弟说的“喜丧”,什么是喜丧?我们应该高兴地举办葬礼吗?我不懂,或是人们的自我安慰吧。我的心情不悲不喜,整个人完全是一种懵懵的状态,抬着头看着漫天星辰。屋顶上的喇叭停止了哀鸣,周边的虫子停止了聒噪,我整个人进入万籁俱寂的空洞。
小时候,夏夜我躺在口袋上看天,奶奶给我讲那里是银河,由此引出牛郎织女。现在细细想来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老太太,怎么会知道那样的爱情故事。依偎在奶奶膝下,听她讲故事现在想起总觉得是上辈子的事情,是什么时候不在依偎奶奶,不在和奶奶靠近。客道的虚礼把我们拉的很远远,现在我只能在梦里听到奶奶的声音。
天上的星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惜的是我只能分辨出勺子状的北斗星,银河、牛郎织女星我看着满天星辰不知道在哪?奶奶走了,我再也找不到银河和属于奶奶的星星。不仅如此好像我也好久没有抬头看看这满天的星光。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给我的孩子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给他们说各个星辰的位置。如果有机会,我却不知道何为银河,奶奶走了,我的银河也淹没在点点星光中。
仰头看天,看了一会儿,脖子酸痛,摆弄摆弄脖子困意来了。我返回孝棚,拢了拢麦秸躺下就睡。说是睡觉但是很清醒,清醒又是一种无意识的清醒。好像散光人隔着薄雾看路灯,知道是路灯,看的见光,可是不清晰。混混噩噩地睡到早晨,醒来身上盖着一个毛巾被,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来给我盖上的。为什么是母亲?因为弟弟妹妹们没有心思关注我,父亲更不会在意这个细节。只有母亲时刻关注着她的每个儿女。
洗漱过,吃过早餐,我们这些孝子贤孙们在孝棚就位等着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我看向前面的父亲,这才发现父亲的头发已经花白,因为平时父亲总是剃个光头,光头不仔细看,看不出头发是黑是白。心里中父亲依旧是个健硕的中年人,现在看到白发才发现父亲也老了。可是我在他变老的过程中别说陪伴了,最近几年父子间地交流也很少。
我每次回家父亲像招待客人一样,这样的客道反而让我有些话说不出口;也或许是因为我从某本书上看到要想超越父辈就要剥离原生家庭,尤其父母是农民,知识层次不高的农民。我信了书本,却远离了亲情。超越不是鄙弃,父母老了,我陪伴他们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希望自己不要再在葬礼上如此的感慨。不由得想起电影《不问东西》里的一句话:对后来人好点吧。我想着以后尽量多陪陪父母。
最早来吊唁的是叫我奶奶,姑的亲戚。他们来了磕头,烧纸泣不成声,有几个人甚至劝了好几次才整理好情绪。后面来的是叫我奶奶,妗子的亲戚,他们情绪平淡按部就班。可是我爷爷走的时候,他们中有的人甚至一度哭晕过去。随着老人的离去,亲戚也会越来越远。我们这些孝子贤孙按部就班地答礼。我依旧是梦幻的状态好像在做戏,答礼是干打雷不下雨的哭两声。
孩子们呢?开始吵闹,后来懵懂再后来好像也眼含泪光。我看着他们,又是一阵懊恼,懊恼自己早点结婚就好,可是现在依旧单身。懊恼过,又想到或许不久的将来,这些孩子们也会形同陌路,甚至即使再有长辈去世也不能让他们聚在一起。因为我大爷爷走的时候,我就没有回家奔丧。距离远了亲情也就淡了。
这一天,在五支头地安排下平稳地过去了,晚上九点“发梅花”,具体那几个字我不知道,我们这的习俗,男的死了在街道上烧车马,女的死了在街道上烧轿子。说是为了去世的人坐着车轿去阴曹地府。我被裹挟在人流中,静静地看着白纸糊的轿子被点燃,围着点燃的轿子哭几声,算是送行。
帮忙的人拿着长棍一挑,火一下子起来了,哔哔啵啵的声响中火星子向空中飘去。我看着飘向空中的火星子,脑海中出现了奶奶,端着簸箕在街道上扬麦子去糠的场景。这个场景中我和奶奶讨论的是元旦,周围环境却是太阳炙热的光亮。奶奶头上绑着头巾,弯腰铲一簸箕麦子,举起然后缓缓倒下,在风的作用下麦糠麸皮等一下杂质被吹开,像极了现在的火星。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场景,好像我是在不停地寻找奶奶活着或者活过的证据。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的陪伴,人走了却又不停地在记忆的长河中翻找。不知道是悲伤还是虚伪。发完梅花,人们渐渐离开,我淡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美美地睡觉。
睡梦中,我带着奶奶去旅游,去天津看了她的小孙女又去济南看了她的二孙女,最后去了南京看她的大孙女。奶奶曾经很隐晦地给我说要去她的孙女家住一住看一看。我当时是不耐烦地应付,没想到在梦中模糊地实现了。我一直睡以至于母亲催了我好几次,我才起床。我的起床不是因为母亲的催促,而是睡梦中奶奶要去我家,来到我工作的城市,我才发现我没有家,茫然失措中醒来逃避。逃避我竟然做梦都不能满足奶奶。
今天是葬礼最后一天,人头攒动,屋顶的丧乐变得躁动。人们曾说一个好人死了,老天会下雨,因为老天也在为他哭泣。奶奶的葬礼没有,三天都是阳光明媚,或许是奶奶不忍他的子孙们因为她受到一点伤害。
出殡的时间渐渐来临,我感觉我的灵魂好像被抽取了一半,整个人有种窒息感。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由远及近。一位和我父亲年级差不多的妇人,哭喊着走来,最后趴在奶奶的棺材上嚎啕大哭。
我很是诧异,我不知道她是谁?我爷爷葬礼上她没有出现,奶奶葬礼上她却哭的比我们这些孝子贤孙还撕心裂肺。她趴在棺材上边哭边使劲地拍打棺材,我有些气愤怕她惊扰了奶奶,怒气冲冲地起身要去阻止却被我爸拉住。我妈走出人群,洗了一把毛巾站在她的身后。婶子们也不停地安慰她,人群中的一些老人看到这个场景也偷偷地叹气。
事后,才知道我应该叫她“姑”,她是我爸的姐姐,却不是亲姐姐。据我姑奶奶说,当年我奶奶有个女儿,生下来没多久就走了。白天奶奶照常生活,晚上偷偷地流眼泪。一天,奶奶去赶集,回来时多了一个小女孩。没人知道这个女孩是奶奶收养的还是捡的。那时日子过得苦,人们恨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人,哪有闲粮养别人的孩子。一家人都不同意,奶奶力排众议且视如己出。还好我姑也争气,这个争气也只是没病没灾,能一顿饱一顿饥得安稳长大。随后有了我爸,我叔们,我姑尽心照料她的弟弟们。
后来,我姑出嫁,嫁了一个酒鬼。酒鬼喝醉了,就打我姑,我姑回到娘家,我爸他们兄弟就去把酒鬼打一顿。打过以后,酒鬼会安分一段时间。有一次家暴,酒鬼把我姑打流产了,自此以后我姑就想离婚。当时人们对离婚的女人很是鄙夷,我奶奶怕将来我姑没有好的归宿一直不同意,只是让我爸他几兄弟轮流去我姑家住。
一年麦收时我爸他们兄弟几个忙着收麦子,没有去。酒鬼再一次打了我姑,憋了好久的出手,我姑伤得不轻。这下我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离婚。我姑回到家给我奶奶说要离婚,我奶奶不仅不同意还连夜让我爸他们兄弟几个把我姑送回去。来回几次,我姑和我奶奶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最后不知道我姑从哪里知道我奶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为此她带着怒气和我奶奶狠狠地吵了一架,愤怒中说了不可挽回的话,自此我姑离家出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我姑也成了家里的禁忌,因为每说一次她的名字,奶奶都沉默好久,不知道是思念还是在后悔。现在想来不管是思念还是后悔,多是对自己女儿的心疼。
奶奶走了,我这个年过半百的姑,狠狠地哭一场,也许是为了发泄心中的遗憾和不满。出殡炮响,女眷们赶紧给我姑披麻戴孝,架着她上了三轮车。我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打着幡,出门摔了盆。瓷盆被摔得稀碎,我的心好像也碎了。我跟着人流向着墓地走去,路边院里的一个奶奶拿着馒头,给我们这些后辈们每人掰一块让我们吃下去,说是好让我奶奶保佑我们衣食无忧。
墓地里我们流程式的磕头,哭喊,填土直到堆起坟包。我依旧是恍惚状态,其他人即使我父亲我感觉只是在走流程,唯一真哭的是我从未蒙面的姑。
从坟地回来,有人拆孝棚,有人收拾桌椅,我的父辈们忙着给人结账。母亲婶子忙着劝慰我姑。收拾完,一是为了答谢帮忙的人,一是难得我们这一大家子到齐。父亲去村里的饭店定了几桌酒菜。几杯酒下肚,我的眼泪不停地流出来,我弟弟也在一边流泪。随后,我俩互相磕起头来。酒意上头,我觉得不把头磕出声响,不能让我分辨是真实还是虚幻。
我和我弟弟相互磕着头,人们又来劝我俩。迷迷糊糊中,我又看到我二叔和一个帮忙的人打起来了。人们在这场闹剧中散场。第二天,我爸和我叔算账时,我二叔一直说帮忙的人在买菜时吃了回扣,买的鸡蛋也不好,为此二叔才打了他。但是细细算来,这个回扣也不过二三十块钱。我听了顿时感到脸火辣辣的,因为我在城市里点个外卖也要二三十块钱。
但是还有另一个版本,是我一个不喝酒的妹夫告诉我的。听了妹夫的话我为我的行为感到遗憾。事情的起因是我带着晚辈给长辈敬酒时,没有按照辈分敬酒而是跳过了二叔先给帮忙的人敬酒。帮忙的人顿时摆起谱来来,二叔脾气爆不惯着他这才打起来。
葬礼结束了,我们又各奔东西,期间我没有给父母说过一句安慰的话,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我的遗憾;我也没有保存我姑的联系方式,总觉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因为还要工作,还有生活压力,我不能多在父母身边一天。多陪陪父母的愿望,一下子就破灭了。
葬礼回来好久,我总是有种无力感,对生活压力的无奈,对以往错过的遗憾。不由得想起身不由己这个词。或许我还要经历各种遗憾,或许我还能弥补一些遗憾,明天谁知道会怎么样呢?只能说,只要活着就会有无限可能。自我安慰道:人生或许因为有遗憾,有缺憾才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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