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烟盒

晓梅买菜回来的路上，正听着书，突然“哗啦”一声，她以为是手机里的声音，就继续往前走。

抬头看到一个七十来岁的叔叔，骑着自行车正向她过来。他的身后有一包香烟躺在地上，原来这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叔叔，你的烟掉下来了。”小梅说完，他就赶快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转个弯，往回走。

小梅快步走过去，捡起来，递给他。

叔叔笑着说：“谢谢你，闺女。”

一句“闺女”，让她恍如隔世，多久没有人这样喊过她了。

一年、两年，快三年，再次听到如此陌生，而又熟悉，让她心头一颤。

想到三年不到的时间，父亲先离开她，母亲又在二十多天前又离开了。

小梅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叔叔，泪水模糊了双眼，父亲的烟盒也在她面前越来越清晰。

那时小梅五、六岁的时候，父亲三十来岁，吸烟非常厉害，每天两至三包。

那时家里穷，根本没有钱买烟，都是自己种的烟叶，烤好以后，切成丝，存起来，吸的时候用纸一卷。

那种自种的原材料，味道真是更有味，父亲一吸，家里咳声一片，他还是吸个不停。

为了让他少吸点烟，母亲去请爷爷去说服他。爷爷可是当地有名的医生，心想医生和父亲的话总该听了吧！

没有想到爷爷还有说两句，父亲就反问他：“现在管我了，我小时候你咋不管。”

一句话，让爷爷脸铁青，闷声声地走了。

从此，爷爷再也没有提过这事，他还时不时送给父亲两包好烟。

小梅的爷爷成分不好，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奶奶去世，爷爷逃到外面，就留下年幼的父亲，还他的哥哥姐姐。

哥哥姐姐成家之后，他跟着哥哥嫂子生活，但自尊心很强的他，不愿意受到白眼，就一个人出去单过。

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就去给邻居干活，干农活、打水、扫地、哄孩子。然后东家吃点，西家吃点，成为吃百家饭的孩子。

在孤独的童年，烟成为他的安慰剂。后来，有了家，他和本家的孤寡大娘成为一家。大娘把他当成宝贝疙瘩，啥都依着他。

最后，他成家了，三个女儿也出生，他还是与烟为伴。让小梅最深刻的一件事，那时村子都有剃头师傅，隔个一个月来一次，然后轮流到各家吃饭。

剃头师傅的地位很低，到别人家里，就拿一个馒头，一碗饭，到院子外找个地子吃饭。

这一天，正好轮到小梅家。父亲骑着自行车，天不亮就赶集去，买了菜和肉。

这可把奶奶、妈妈和姐姐气坏了。平时只有来亲戚、过年过节也舍得买肉，妈妈回姥姥家都舍不得买肉。他竟然为了剃头师傅-----

奶奶和妈妈只做面条，肉没舍得做。父亲到厨房一看，大发火，骂她们狗眼看人低。

自己把肉找出来，开始一人做饭，一人烧地锅，煮了一锅的肉，香气从厨房飘到院子，把小梅和姐姐口水都流下来。

小梅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他进过厨房，今天真是稀奇！

父亲瞪着眼睛，不让家人靠边，自己把一大盆肉和几个白白的馒头端上桌子。

小梅看到父亲，把一包香烟往裤袋里一塞，就出去了。不一会儿，父亲和师傅又说又笑地回到家。

父亲把师傅坐到首位，吓的他赶快往向跑：“老兄弟，你这样，我吃不下去饭，又吃肉又这么好的烟----”他说不下去，还是往外跑。

父亲一把抓住他，“你不吃我把，菜倒给猪吃，都啥时代了，还说这话。”

就这样，师傅才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父亲那个快乐，吃着肉喝着酒，抽着成包的烟，小梅和姐姐们在院子外都听到划拳声，还有父亲那特有的男高音“洪湖的水，浪呀浪打浪-----”

师傅走到哪说到哪，说那是他吃过最快乐的一顿饭，吸过最好的烟。

那包烟是父亲的城市的外甥，过年时候孝敬他的。

平时舍不得抽，小梅经常看到父亲，把那包烟拿到鼻子旁，闭着眼睛猛吸几口气，然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向外散开。

父亲总是给于地位低的人，足够的尊重。渐渐地，乡里乡亲都被父亲的品质所感动，人缘越来越好。

小梅和姐姐们，在别人面前，听多了父亲的好话，自然而然地喜欢和尊重父亲，也总是以他为荣。

父亲总是默默影响着孩子们，小梅和姐姐慢慢长大，也像父亲一样，以平等的心态对待身边的人，也让她们的人生之路更加顺畅。

小梅又想起，在父亲70岁的时候，突发高血压，到医院检查，血管堵塞，下了支架。

出院之后，医生再三叮嘱，一定要戒烟，不然后果很严重。

父亲对母亲说：“你看着我戒烟，看这次病，把闺女们吓坏了，还影响工作，你不要手软。”

从那以后，父亲一根根烟都不抽了，别人递给他再好的烟，他都不要，并劝说别人别吸烟，别像他一样，花了几万钱，还受罪。

母亲说，戒烟那段日子，父亲可难受了。白天还好，吃着瓜子、喝着茶叶，不忙的时候找后院的叔叔来象棋。

可到了晚上，父亲的烟瘾犯，不停咳嗽和咽口水，实在忍不住，就提醒母亲，陪他聊天和嗑瓜子。

母亲有时那他难受的样子，说：“你吸几十年了，也不乎多一根，就一根。”

“不能给孩子们添乱。”父亲摇摇头，又开始嗑瓜子。母亲说，那一个月，家里到处都是瓜子皮，她看了都反胃。

最终父亲戒掉了烟，也劝戒身边的人一定不要吸烟。

小梅望着陌生叔叔远去的背景，父亲和剃头师傅一起吃饭吸烟，还有母亲陪着他深夜里聊天、吃瓜子情形不停地闪现。

不一会儿功夫，叔叔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只剩下小梅站在原来，寻找那好久没有看到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