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九期【网】·散文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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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早晨雾包裹住了整个天空,朝着窗外望去,玻璃外那不锈钢防盗网在眼前格外清晰,堂弟的书桌就是面对这防盗网的,书桌右边是镶嵌蓝色玻璃门的红体书柜。这是我第一次来我三伯新家,堂弟还在房里安稳地睡着,我没叫他起床,距离开学还有三天,想让他多睡会儿,毕竟昨晚他写题到凌晨才睡,三伯给他报了补习班,每天会给他安排学习和阅读任务,三伯总以为他是地里耕作的牛,永远不会劳累一样。一直告诫堂弟要有悬梁刺股的精神,指着对楼的窗户让堂弟看,你们班那个第一名房间的灯还没关,人家是真的吃得苦,就开始跟堂弟灌输起吃苦耐劳的思想,说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堂弟当时初三,无力反驳三伯的话,只要反驳家长,就是不孝,堂弟年纪不大,自然也不想惹三伯生气,我知道他内心非常抗拒。
三伯一直沉迷于在比较之中,觉得让堂弟看到与别人之间的差距,就能刺激他奋起直追,但他每次夸奖起别人家的孩子时,总是会忽略堂弟的感受,堂弟也非常的努力。每天也跟别人一样挑灯学习到半夜,在三伯眼里他成了那个很差劲的孩子,堂弟每次都会生闷气,三伯总是不以为然,时常把别人家的孩子挂在嘴边,当做堂弟的警钟。
堂弟是一个有着胖乎乎脸蛋的小可爱,细皮嫩肉的,看见忍不住想去掐掐他,他个子不高,椭圆形的身材,三伯和三伯母在物质方面都会给他最好的,从未苛待过。
那年他上初三,凭借他当时的成绩,上我们城区的一中完全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三伯想要她上李达班或者柳子班,每个班限额五十人,必须考进整个区的前一百名才有希望。三伯不确定他能否进这两个班中的一个,就打算帮助我堂弟蜕变,我堂弟当时真的是脱了一层皮。那时我在一中上高一,时常会来三伯家落个脚,也因此跟我堂弟有了更多交流相熟的机会。我们会一起出去玩,他没有零花钱,我就会分给他一些买零食,三伯不让堂弟吃垃圾食品,我就很害怕被三伯发现,所以在周末我们会兵分二路出去散步,三伯和三伯母一路,我和堂弟一路,毕竟年纪都不小了,他们也不会担心我们有安全问题。
高一时我一周放假一天,傍晚吃完饭,我都是要出去散步的,这样的日子也就持续一段时间。后来堂弟就进入炼狱一般的训练,那时他是个矮墩墩的胖子,在来年的体育考试必定很吃亏,三伯在前一年十月份就开始训练他。
三伯家每天晚上固定在五点半吃晚饭,全家人六点出门散步半小时。出门前,三伯和堂弟会换上运动衫,三伯母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他就负责提水瓶,从三伯家到一中校园只需十多分钟的路程。出门拐弯是一条栽种着长满桂花树的人行道,过红绿灯,就到一中校园。一中的跑道是全区修得最好的。体育馆是校友斥资1500万建成,宏伟的建筑更能激起人奋起的斗志,象征着力量与决心。
黄昏时刻跑道与天空浑然一体,堂弟和三伯的身影在这个跑道格外的引人注目,堂弟有点胖,骨骼也非常软,跑起路来总是一拖一拽的,不一会儿就气喘嘘嘘了,坚持锻炼了三个月毫无成效。三伯每天都要跟我伯母讨论这个事,在家也是坐立难安,觉得堂弟这样下去,进柳子班一点希望都没有。三伯开始跟在堂弟后面跑,当堂弟跑不动了,三伯就在后面鼓励他。
待到来年二月份,见堂弟的跑步还是没有起色,觉得堂弟是在偷懒。开始训叨起堂弟,别人家孩子能跑下去的路,你为什么不行?三伯在家长群里听前几名那几个家长说,自家的小孩一千米均能保持在3分30秒,只要再努力一下,肯定能拿满分。三伯气不打一处来,就驱车去乡下砍了几根细小的毛竹枝,表面用磨砂纸磨得光亮。带回了家里,毛竹枝成了堂弟挥之不去的噩梦,每次去跑步,三伯都会手握一根毛竹枝,跟在堂弟后面跑,跟他说只要停下来,就抽他。开始只是吓唬他,他能够慢慢坚持跑下去,跑了两天,堂弟又开始跑不动了。
三伯狠心地动起了真格,有时周末我会陪他一起跑,毕竟他是去考试的,自然是要比我跑得快。我在后面慢跑,看着三伯拿着毛竹枝在后面跟着,堂弟是条被赶着耕地的牛,被不断呵斥着。堂弟被打是难免的,只要他一停下来,就会得到一刷子,毛竹枝与空气的摩擦声,格外的刺耳。堂弟当时无力反抗,只能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开始是停下来会被打,后来是跑得慢也要被打。这样训练一个月后,之后他每天早晨必须六点起床,不起床,我三伯会亲自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三伯早上拿的是一米长的手机充电线,晚上是毛竹枝,追着堂弟跑。三伯也是拼了命地跑,有多快跑多快,堂弟为了不被三伯“追杀”,也要拼了命地跑,只要被三伯抽一下,身上必有一道一长的血痕。
那个夏天,堂弟变得沉默了,没有之前那么活泼可爱了,话也少了,每天吃完饭就是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写作业,即使三十度的高温堂弟每天都是一身白长袖,只有跑步的时候,才会穿露肩的运动衫。我看到血痕如网一般印刻在他的背上,密密麻麻,看着三伯笃定的眼神,我真的不知道该为堂弟做点什么。三伯的高压,我人微言轻,他必定也不会听我的。
那个夏天我堂弟皮肤粗糙了许多,结实了许多,瘦了许多,也长高了许多,看着他一路走来的过程,属实心疼。他穿长袖是怕班上同学发现他手臂上红的,紫的,新的,旧的血痕,想想都会觉得心里发冷。
从那个夏天开始,我堂弟偶尔会进行反抗,自从能走路以来就一直在受着我三伯的棍棒教育。十几年前,三伯住在制氧厂旁边,当时没钱买房,住的是单位房。我跟三伯也生活一段时间,那时堂弟还小,却非常调皮捣蛋,家人认为这是聪慧的表现,很不让人省心。三伯和三伯母拿他没办法,只好拖进屋里关起门来打,伯伯和伯母也是非常下得去手,会把堂弟的衣服扒光,摁着床上,拿着衣架打。当时我和奶奶都在,他们都没有给奶奶劝解的机会。
小姑姑和三伯住得很近,大概一分钟的路程,所以堂弟被打这样的经历,小姑姑和小姑夫是见得最多的。每次奶奶听得都流泪,因为三伯和三伯母是不接受外人调解他们教育孩子的。即使来劝,被关在房间里,一群人只能在外面听着堂弟在屋里哀嚎的声音,三伯和三伯母揍堂弟时每次都是要脱光才能打,他们觉得这样堂弟更能记得住,只是我见过父母为了教育孩子采取过的最狠,也持续最久的手段,持续了整个童年和青春期。
我堂弟喜欢玩王者荣耀,五月的一个星期天,我三伯在厨房做菜,我在一边也不知道干嘛,就在客厅里呆呆地坐着,那时的我比较拘谨,也怕生,我害怕我三伯,他们跟我讲话,我只是轻轻地嗯一下,不敢多说。堂弟偷偷拿着三伯的手机在房间里打游戏,打了一局,又新开一局。菜煮好后,喊他出来吃饭,堂弟说一会出来,等了快十分钟,三伯以为他在努力写题,便轻悄悄地走到房间,看着他游戏玩得入迷,气冲冲去抢我堂弟手里的手机,堂弟硬是不给,我不太懂游戏,好像说开黑如果中途退出,如果队友举报,就会被禁赛。我堂弟拿着手机蹦跳到了床上,一边房间里上上下下跑,手里一边打着游戏。
三伯见制服不了堂弟,便大喊我三伯母,赶紧拿根数据线来,他们仨关上门,准备脱堂弟的裤子和衣服,毕竟孩子大了,堂弟死活不让,三伯说,“你在这个样子,老子就砍死你。”三伯打开房门,直冲到厨房,拿着一把菜刀就到了堂弟的房间,三伯的表情很狰狞,完全失去了理智。三伯母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拦着三伯,堂弟也不甘示弱,“你来砍我呀,你以为我怕你呀。”三伯更加生气了,一只手把堂弟死死地按在床上,我吓坏了,一边喊着我伯伯,我说“我堂弟知道错了,你杀了他,你这十几年的努力就白费了,你还得坐牢。”
三伯母双手死死拿着我三伯持菜刀的手,经过我俩一番好说歹说,三伯才缓缓地放下刀,气冲冲地走出房门,放话说迟早有一天,堂弟会被他砍死的,堂弟第一次见到爸爸拿着刀对着他,此后他性情大变,只要吵架,就一心向死里吵。
功夫不负有心人,堂弟挨了那么多根鞭子,也如愿进了柳子班,三伯虽然有些不知足,也只能这样了。谁知高中是一个噩梦的开端,初中的尽头是好的高中,高中的尽头是名校,三伯一直想要堂弟考军校,希望堂弟能够考进国防科技大学。在湖南,离家也近,明面人都知道,国防比清华还难考,这不是要我堂弟的命,每年进入国防科大的屈指可数。
可能堂弟有那个考上国防科大的实力,三伯的重压就让堂弟喘不过气来,考得上也变成了考不上。三伯又抓着他题海战术,堂弟每天中午回来间隙,都会让他刷一套数理化卷子,为帮堂弟节约时间,三伯会亲自帮他对答案,圈出堂弟做错的题,为他制作错题集,隔三差五拿出来给他做。
大二那年我堂姐奉子成婚,堂姐也不太让人省心,结婚前七八个月差点被骗子拐走,骗进了一个传销组织,这是三伯第一次出远门,都不会买车票。三伯从县城搭火车到长沙,接到堂姐同事的电话说合伙做生意去了四川,我三伯也着急忙慌地坐着火车去了成都。花了五万,把我堂姐赎出来。我伯母希望她早点嫁了省心。她先后谈了几个对象,三伯和三伯母没看上,都不了了之了,其中一个家里是开公司的,有些小钱,就同意堂姐嫁人了。结婚不到一年,他们就各种不协调,男方家里破产了,男方是为自家工作的,爸妈也没给发工资,什么都得问爸妈要钱,男方觉得一家人没什么。如果发生家庭矛盾,男方从来只听爸妈的话,不到一年,堂姐在三伯的支持下,离婚了。
离婚也有我三伯他们的责任,因为他们私自给小宝把户口上到自家这边,没跟堂姐婆家商量,引发婆媳矛盾。堂姐当时想带着两宝去找自己老公,但是三伯母中年爱上带可爱的小宝宝,以前三伯母只顾着打牌和麻将,只要三伯不工作,她一会都不想看孩子,孩子们尿湿了都会特别嫌弃,让我三伯来处理,堂姐和堂弟从小衣食住行都是三伯在安排。在堂姐打算离开家后,我伯母被这两小宝的萌到了,中年想过一把萌娃瘾,只允许堂姐带走一个孩子,堂姐当时还跟三伯母也闹了不开心,也不知道事情怎样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堂姐离婚后,两小宝才一两个月,三伯和三伯把孩子抢到自家来带,堂弟突然就被撂到了一边,高一和高二傍晚都是三伯和三伯母亲自送饭去学校。自从堂姐带着宝宝常住后,堂弟生活质量也严重下降了,堂姐离婚后脾气也很大,两个小宝很吵,而且分走了他的父爱和母爱,从这时开始,我三伯就开始跟堂弟灌输责任和担当思想,说家里多了两个小宝,姐姐和妈妈都没有工作,他以后要当一个男子汉,要承担起家里的责任,他也是一个未满十八的孩子,突然之间大人应该承担的责任,就往他身上扯,他本来学习压力就大,这无疑又是在增加他的心理压力。
时不时就家庭矛盾升级,拿刀似乎已经成了三伯和堂弟干架的常态,每次干架都会两败俱伤,堂弟受伤无疑更多。堂姐回家后,堂弟的房间就腾出来给堂姐和宝宝用了,到处可见都是宝宝的东西。堂弟住进了家中那间与洗衣房连接的暗房,没有窗户,只有两扇门,跟牢房没什么区别,堂弟习惯关门睡觉,那以后我也很少去三伯家。
堂弟有时会帮同学手机回家充电,堂弟不要钱,只要他能用手机打游戏,三伯和伯母一天到晚忙活两个小宝的事,有时精力不济,就早早睡下了,堂弟就开始成夜打游戏,堂弟耳朵很灵,但是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深夜打游戏还是被发现了,后果就是被死揍一顿,反抗也没多大用。
那段时间,大家精力都在小宝身上,没时间给堂弟做饭,都是给钱去外面吃。堂弟他选择从家带很多零食,把钱省下来,玩游戏。被发现就是粗暴的被揍一顿,后来他开启了离家出走,他们在最后一个学期急得四处找人,三伯既没有在网吧,也没有在同学家里找到人,找了几天也找不到人,过了几天又自己回来了。这样的日子在他高考的关键时刻成了家常便饭,家里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三伯和三伯母已经对他完全失去了掌控,只能任由他摆烂,最后一个月,他又神奇般回到班上安静地学习起来了。三伯和三伯以为他上岸无望,虽然不是985和211,他也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最后他不愿意填志愿,是我二堂姐帮他填的,专业是我三伯根据自己的意愿选的,堂弟高考语文考了120多分,算是比较高的一个分数,三伯觉得他不能从文,理科更有前途,让堂姐帮他选了几所土木工程牛一点的院校填好。
上大学后,堂弟从以前的生活解放出来,无比自由,每天除了打游戏就是吃和睡,钱不够就借,网络贷款加上借同学的钱将近十万,三伯没有办法只好一一还清。一学期也没去上几节课,一学期挂科挂了一个大满贯,我三伯就经常往学校跑,我三伯一如既往地不懂教育,每次就是那几句,强行教育他要做男子汉,说自己已经年纪大了,以后家里的责任要由他挑起。这堂弟哪听得进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干嘛,你还要他照顾整个家和小宝,扛起重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大二那年学校老师强烈要求我三伯带我堂弟去医院,他们怀疑我堂弟得了抑郁症,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得了抑郁症,查出来是重度抑郁。他可能从大三就已经开始抑郁,一直没有得到关注和及时治疗。他休学了两年,六年清退制,三伯没有办法,只能劝说他去学校,给钱能够坚持一两天。像堂弟这样的情况,复学是需要家长陪读的。堂弟抗拒陪读,而且休学这两年,我伯伯都找不到他人,也不跟我伯伯说话,只在要钱的时候出现,他在长沙一剧本杀工作,每天都很开心,只要我伯伯和伯母去,他就立马请假逃跑,他工作,不收老板的钱,老板管他饭就行,老板也随着他。
抑郁期间他拒绝吃药和治疗,三伯不想他的人生毁了,打算如果劝说不行,就送已经戒网瘾的机构,强制治疗,我伯母还能听得进去我的话,我三伯觉得自己没有错,都是为他好,他觉得一直好吃好喝供着他,怎么一点也不开窍,还一直埋怨他,伯母也让我多劝劝我伯伯别那么极端,别总是说堂弟不好。在堂弟抑郁后,三伯母转变很大,伯伯在沉浸为他好的说法中。果然在遇到困难时,母亲是最了解自己孩子的。
他也是具有独立意识的个体,他本就不属于任何人,即使是对方是他的父母。父母应当采用正确的方式引导孩子成长,孩子有孩子自己人生的课题要做,父母不能代替他们去,过犹而不及,适得其反。孩子的心就像一朵花,纯洁而美丽,有自由而快乐成长的权利。
挣扎过后会是彩虹和蓝天,这回希望堂弟可以做一只自由且快乐的小鸟。在去年,三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帮他从理学院转到了文学院,希望他在文学的海洋里找到一片新天地,内心只想对他说快点战胜病魔,他不用一直那么优秀,他就是一个平凡的小孩,负责快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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