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生活里没有容易二字
文/玄宝
这天下午许家明借了医院的轮椅，推了陆匀之出去晒太阳。
因为早上陆匀之故意在他面前说：“家明，麻烦帮我把肩膀上那几朵蘑菇摘掉，今天煮了用来下饭。”
初秋的天气还是热，他们坐在树下的长凳上说话，有微微的汗意。
太多天没有见过太阳，陆匀之的脸色用苍白来形容也不为过。即使生活晦暗，她还是爱一切明亮的东西，还有旁边给她读小说的家明。今天的故事是《小王子》，这本小说她看过许多遍，每一次都有新的沉重扑上来，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独的星球，最爱的人也未必能理解。
跟家明在一起的这些天，温情美好起来，总觉得不太真实。他的嗓子有点低沉，读起书来，有一点南方口音，平淡厚实。
如果张存志不出现，这原本是一个完美的午后。
他是背着光出现的，巨大的阴影来到两人的前面，盖住了后面的阳光。
陆匀之眯着眼睛，一手遮着太阳光，仰起头来才发现是张存志，心里竟有微微的轻松，他终于出现了，她多怕他不来。
许家明在旁边已经反应过来，紧握住她的手，平静地看着张存志。他认得他，是陆匀之上一任男友，家明选择不去了解过多的信息。在陆匀之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陆匀之和郑欣然的事情，他们已经默默交锋走动过多次。
张存志很平和地坐在陆匀之的另一边，也抬头看天，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今天天气不错。”
陆匀之学着他抬头看了一眼高远的天空，几朵大大的白云：“的确是好天气，张先生。”
许家明摸摸鼻子，松了松手：“匀之，我去给你买杯咖啡。张先生要哪种口味的？”
张存志没看许家明，依旧看天，被强烈的阳光刺得快要睁不开眼，他微微摇头：“喝不惯。”以前喝都是迁就陆匀之。
家明站起来，陆匀之还拉着他的手，抬头作依依不舍状，像个热恋的少女。他没有办法，只好俯下身来，轻轻在她发顶吻了一下，摸摸她的头发：“我很快回来。”像是听了保证，陆匀之才放手，让他走开。
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一个女人，尤其是独身女人，想要去爱一个人，或是对抗生活中的不快，总是需要一腔孤勇的。这一腔孤勇其实很有限，除了要用来应付数不清的柴米油盐日子，还要对付时不时出现的意外。这些意外，包括深夜中对无尽黑暗的恐惧，还包括曾经以为是对的良人。
是张存志先开的口：“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欣敏姐妹的事情，希望没有吓到你。”
陆匀之有点不开心，凭什么他对她的一举一动都这么了解？
见陆匀之不出声，他接着说：“你的包已经被找到了，在一个快餐店的厕所里，证件还是齐的，其他的东西就没有了。警察很快就会再联络你。”他跟许家明一样，一直在关注，甚至是控制这件事的进展。
“凶手还是没有抓到，他们都是流动性人口，现在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四处逃窜去了，警方也无能为力。”
“匀之，我很抱歉这件事牵涉到了你。”张存志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歉意，他转头看了看没有表情的陆匀之，继续道，“你很爱刚刚那个律师吧。”
说到许家明，陆匀之的脸色才缓了一点，轻微地点头，张存志看见了，深吸一口气，却吐不出来，他有些语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陆匀之太过冷静，撒娇也难得见几次，更别说我爱你此类的话。许多成年人不喜欢表达爱意，肉麻是一回事，最怕的是自己深陷其中，这种得体，有时候是一种自保。
陆匀之扬起自己的手来看，还是芊芊玉指，在阳光下简直有些透亮。郑言慧是怎么转述的？郑素敏是吸毒过多，最后血管硬化而死，因为毒品注射过多，手脚皮肤变得千疮百孔。
幸好，她的心脏还在跳动，一身皮囊还算整齐，除了一身可愈合的伤痕，其他无恙，况且哪个成年人没有一点伤。
陆匀之还是有点害怕的，她努力平静理智：“张存志，我是不怕你的。”
最无辜的是郑欣然，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错，但是太多旁支结果要她去承担。死了这么多天，连个杀人凶手都找不到，报纸上登了豆腐块一角，说是某小区治安管理不善，一名吸毒女性被杀害，凶手仍逍遥法外。
每天死去的人那么多，没有人知道死去的人中间经历了什么事情，人人看到吸毒两个字，只认为这人是活该。不是陆匀之同情心泛滥，读完报纸的她只觉得深深无奈和无力。
“张存志，你要相信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陆匀之这么说。
张存志突然怪笑一声：“匀之，你还是怕我的吧？”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陆匀之转过头去，看到张存志森森的笑脸和轮廓，有些镇住，口干干，家明怎么还没回来？
“匀之，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好好保护你。”张存志却突然做出这种承诺。
仍旧是怕和不可置信，陆匀之闭上眼，又浮现出郑欣然死的模样。
她有些冷汗，紧握自己轮椅的扶手，再次强调：“我是不怕你的。可你不能动许家明，不然我努力起来，也是能拼个鱼死网破的。”说到最后，像是豁出去了，心气才渐渐平息下来。
张存志看了看陆匀之，没有接她的话，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谁。
在公司总裁竞选失意后，他跟王瑾冷战了许久。这段时间，他跟陆匀之的感情升温，每每在事业场上灰败，总能在她这里找到真诚不做作的温柔，她似一个小母亲，包容他，对他不带任何的期望。
不论是从经济还是心态上，陆匀之都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她深知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以一种诗意的方式。张存志很欣赏她，也愿意配合她的脚步。
王瑾大概是察觉到丈夫这次是认真动心，所以提前下手，趁他在国外开会，自己来找了陆匀之，揭破了这个事实。
上一次他去陆匀之楼下堵她，陆匀之质问：“你舍得这一切吗？”
张存志扪心自问过，有一瞬间，他是舍得的，他可以放弃王瑾给他带来的一切，只为自由跟陆匀之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但，也就只有一瞬间。
陆匀之是个聪明人，她看得懂他的野心和放不开。
天终于暗了。
家明带着咖啡回来，说是接了个电话，耽误了些时间，他甚至礼貌地跟张存志告别，推着陆匀之回病房。
路上，陆匀之拿着咖啡，喝了一口，转头问家明：“上一次，你说回到你身边，还算数吗？”
家明停下来，望着陆匀之，有点严肃，然而下一秒又揉乱她的头发，一个吻落到她头顶：“算。”
陆匀之转过头来：“那我明天就拟辞职信。”
顾沁宁得知这个消息，怔怔说不出话来，这几年她劝了陆匀之无数回，让她回来穗城，她都是打哈哈过去，最接近的一次是说会认真考虑。
还是许家明的话管用。
“老顾，不是这样的。”趁许家明冲澡，她给顾沁宁回了个电话，“这些年来，因为各种原因，我们都迷茫，惶惶然过日子，可是我心底里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从跟许家明谈恋爱的那天起，我的愿望就是做他太太。我深知自己太无用，但，你就不要再笑话我了。”
停了停，又说，“你肯定比我更懂，世间的温存那么难得，遇到了就不可能会放开。我等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再孤独下去。趁家明跟我，这一刻都是有诚意的，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顾沁宁这几天下班都早，没有应酬就一个人在家，听陆匀之这样说，也有些蔫蔫的，她定定神：“匀之，你想太多了，好好享受你的盔甲和软肋吧。”
“谢谢你。”陆匀之不能说自己是澄明的，但至少她可以暂时停止躁动，靠着一个怀抱睡一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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