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是为了亲眼看自己如何失去你。
无法去阻止你,也无法阻止自己奔向你。
她
林在做一件邪恶的事。
她约蔚然来家里吃饭,对方犹豫片刻后,应了她的邀约,顺便带来了一瓶葡萄酒。
玫瑰花瓣、红浆果香、丝许辛辣香味,粉红色的澳洲莫斯卡托,她喜欢的酒。
小区是老态毕现的破旧房子,蔚然来这边的时候习惯性的摁车喇叭,往常她会在此刻闻声而起,在阳台上看到楼下的男人进了单元门便转身进厨房,美味佳肴端上桌,蔚然也刚好进了门。
这天蔚然进单元门前三楼阳台空空如也,几串去年他和她在夜市上淘的彩灯挂在围栏上华光闪烁,她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女子,一路走来却是比大多数同样家庭背景的孩子要顺风顺水,可是成长的后遗症就是缺失安全感。更甚于别人的独立。
刚交往的那段时间,两人还没住到一块儿,蔚然来她的住所时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从来没有一个女生,或者一个人,能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单身公寓堆积这么多玩偶吧。
蔚然呆在那个紧凑狭小,空气混着棉质气息的房间里,觉得自己像快得玩偶恐惧症了。也是那时开始,他告诉自己,要爱她宠她,让她知道从此以后有了他,她不再需要这些庞大、柔软、毫无生命力的玩具。
让她搬到蔚然的公寓,是在另一天夜晚决定的。为了庆祝蔚然升职,她叫蔚然来家里吃饭,蔚然说:“你来我这边吧,我们出去吃。”想到繁多玩偶,蔚然一点也不想再走进她的房间。
吃饭的时候蔚然小心翼翼的征求她的意见:“你,你愿意搬到我家来住吗?”声音虔诚得像是在问另一个教堂里经常出现的问题“你愿意嫁给我吗”,她很想说“我愿意”,可是她问蔚然:“为什么?”
我想照顾你。蔚然仅仅说出五个字,她便点头答应了。
蔚然站在门外摁门铃,没人应。唤了几声也不见响应,确认她不在家后,在三楼与二楼之间的百叶窗外面的木框上取了钥匙。蔚然经常出门忘带钥匙,在整栋楼找了无数个可以藏门钥匙的秘密角落,她觉得这样不安全,但家里从没丢过东西也就随了蔚然去。
屋子里摆设一如既往的熟悉,厨房飘来食物的香气,是油焖大虾的味道。蔚然很久没有过了,驾轻就熟的打开电视,一边抬起表看,等着她出现。
约十几分钟后,门孔传出费力的声响,蔚然起身准备去开门,却见她推门进来了,两人看到彼此,一时之间竟有点尴尬。
“我刚才出去买醋了,拌黄瓜时发现没醋。”她主动说话,打破僵局。
“这样啊。我也刚到,没等多久。我就说你怎么会不在家。”
“嗯,朋友寄来一些龙虾,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她的脸上露出笑意,里面透露着不计前嫌的接纳和宽容,说,“知道你喜欢吃就把你叫过来分担一点。”
蔚然沉默,这是分手后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
一盆龙虾和一叠黄瓜,两杯醇酒和两双碗筷。
他
蔚然的婚期在即。
从筹备到临近累得他死去活来,他从未觉得如此疲惫,他想临阵脱逃,本以为是走过场的事,领证、婚礼、过日子。学着心安理得,这样简单。
环视新家一圈,装修工人们十分尽职,没有漏洞出现在他检查的范围内。每日都是这样,颇为无趣,他那完美主义至上的未婚妻,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林,令他唯一有成就感的林。蔚然顺墙坐下,空气中残留着浅淡的甲醛气味,他闭上眼想起了林,她的身形单薄萧条,像冬日里的树枝。
林在他的看护和照顾下生根发芽、茁壮挺拔、枝繁叶茂,继而,继而怎么样呢?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林。
他点燃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将盒子忿恨的朝地板上掷下,声音微小,但令他十分舒服。
第一口烟不要吸进去,因为香烟的添加剂会沉积在里面,到了第二口你再吸入肺里,慢慢呼气吐出来。刚认识的时候,林教他怎么样稍微健康的抽烟。
后来林为他戒烟,倒是他,现在抽得愈加频繁了。
有时未婚妻受不了,他就克制一点,一天一包减成半包,像现在想起某个人时,半包又会变成一包。
新房烟雾缭绕,像极他无处逃蹿的命运,他离开屋子前捡起地上的垃圾,驱车回到公寓,他与未婚妻目前居住的公寓,未婚妻在等他确认婚礼细节。再过一周,他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
他不由自主的拨通了林的电话,熟悉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车内,拉回他缥缈的思绪。
他实在找不到话说,开始胡言乱语:“你能来我的婚礼吗?”
这都说的什么!他将车停在路边,解释道:“我是说,既然我们都放下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来参加,因为你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把我当你的朋友,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越说越乱,林听着这些话,对他一口一个朋友忍不住的轻笑,林太了解他了。
他紧张时,悲伤时,就是现在的状态。他快乐时,轻松时,他们相处的时候经常是这样。
他言不由衷时,是的,林第一次见他言不由衷,是听到他淡淡的说分手。这个,林后来才知道。
林宽慰他:“蔚然,我会来的。”
他沉默。其实他并不想林来。
“那你得给我送个请帖,正好家里收到一箱海鲜,还能一起吃个饭。”林说。
他和她
我不来,我会失去你。
有句台词是,放下枪我无法保护你,拿起枪我无法拥抱你。
我来,是为了亲眼看到自己如何失去你。
我阻止不了你。
也阻止不了自己奔向你。
我想见你,但不想在我的婚礼上见到你。
蔚然看到林站在他的车旁,手腕上的黑色外套是那日他吃完龙虾肚子不舒服,匆忙去医院忘拿走的。
后天是蔚然的婚礼,林来把衣服给他。蔚然伸手接过,嘴里道谢。经过那晚,他看得出来林是彻底放下了,所以他不能再做纠缠。
她挎包里的银制物在阳光照射下反光刺入蔚然的眼,蔚然觉得不舒服,往前挪了一步。
他们对立而战,彼此几乎相贴,很久没有这么亲昵,隔了三年情深,六个月空白的亲昵。
如果他公司的股东女儿没有出现,没有宿醉,没有上床。或者是她平和些、大度些、谅解些,他冷漠些、果断些、勇敢些。大不了他属于过别人,大不了他不要这工作,接下来他们会一如既往的回家,带着路过菜市场买下的食物和水果。
可是,如果他没有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看不到自己如此懦弱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深爱对于依赖他,甚至会原谅他。
原谅他的离开,原谅他令她对那些布偶再也生不出眷恋。
次日的次日。
天光未亮的清晨。
蔚然在车祸里丧生。
林用了最笨的方法,学着偶像剧的阴险做派,剪短了汽车的刹车线。
我
凌晨三点,我在一个旅馆的房间里。
房门紧闭,肮脏狭小。我在临窗的木椅上睡了两天一夜,这是第二夜,我通宵未眠。
你问我怎么不去床上睡?
你让我去那张不知多少狗男女干过多少龌龊事的连强效洗衣粉都洗不净珞黄痕迹的床上睡觉,可别脏了我。
那是张露出冷色低座和破烂棉絮的床,像极,它也不尽然如此破裂难看,有一点华丽的是在中间被人放置了喜庆红弹簧床垫,似乎这样能给顾客舒适体验。
但是毫无用处,内里的弹簧年深月久迫不及待冲出束缚,穿过妄想阻拦它的无纺布,撕得棉絮支离破碎。
洗不出本真颜色的床单被我铺在卫生间地面,因为我要上厕所,卫生间的瓷砖是暗灰污垢,镜面上有无名斑点,不遮光的厚重深棕色窗帘。
轮齿滑动的哗啦声在这个深夜是巨声响动,我放月光照进来,除了我的椅子,一切都透露猥亵不堪。
我叫林,离职半年,目前没有正当工作,如果偶尔写写故事也算职业的一种的话。
我写了三个月的故事,笔下的角色全是蔚姓男人,他们的结局是多是圆满,这一次,我让他死。
我用文字编排他的命运,丧命在迎娶新妻的路上,永远的摆脱即将面对的无尽厄运。
是为他好。
明天是蔚然的婚礼,我想尽办法阻拦他,好友抱着我哭,不知道她在难过什么。
我从一开始就在计划这谋杀。龙虾与黄瓜同吃,令他食物中毒而死,可是他没有,因为我连夜送进医院洗胃。我无法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
他的未婚妻来医院的时候,我已驱他的车离开。我把车停在他现在的家楼下,放车钥匙的时候看到了外套口袋里的戒指。
我在车里坐了很久,等他从现在的家下楼取车和戒指。最后我决定,用挎包里的新剪子对这辆车动手脚。
他出现了,我没有得手。还戒指给他的时候,他站得离我很近,使我一度心软不舍得痛下毒手。可是他的语气却冰冷如同冻窟传来:“医生说,龙虾混黄瓜,致命如砒霜。”
他知道了。可我装傻,我说:“怎么会?”
良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从他眼底看到里失望,是失望,还有一些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绝望的眸光。
我不确定。我心急如焚地等他上楼,我要再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
否则,绝望的是我。
我承认有意用食物谋害他之后,他把我屏蔽在他的范围外,觉得我疯了一般不可理喻,把我交给唯一的好友,请她带我离开,不要破坏他的婚礼。
尾
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我毫无困意。
蔚然这个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愚蠢男人。
我推开三楼的窗户,和我们的家一个高度,可外面的夜景比我家的好看得多。实践电视台教的火场紧急逃生的技能,床单被拧成一股麻绳状被我扔出窗外,我这时可没闲情逸致来看风景,倒是侧窗吹过的风冷得我缩了脖子。
这座城市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人看到我此刻在干什么。
救场如救火。领我去解救魏逸群的床单绳子在半空中激烈晃荡,像一条灵活狡猾的响尾蛇,蛊惑我,引诱我,说时间快来不及,催促我。
没多少时间了,凌晨五点蔚然会开车去接新娘。
现在我不想他死,我要他活在婚姻的坟墓里自取灭亡。
我一手拽着长绳纵身一跃。
我忘记了,昨天下午我对汽车动手脚的时候被蔚然抓了现行,这是我被禁锢在这里的原因。
当时他绝望的问我难道就这么恨他,我说宁愿要他死也不想看着他娶别人。他囚住我,打电话叫人把我带走,恶狠狠的警告我不准伤害他的未婚妻,还有她肚子里他的骨肉。
我突然想起我未曾谋面的父亲,我跟蔚然说,对不起。
--至此。
我永远的与他告别。
拽着绳子向下滑时,一个沉闷的声音传入我耳,不知谁家车的报警器响了,接着叽叽喳喳的人群聚拢。
他们说着话,不停的讨论着,手里指指点点。没一个人来告诉我,利用作固定绳索的物体上还未系成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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