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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夏冬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下楼。快放寒假了，东央大学的校园里冷冷清清，低灰的浊云像一条条脏兮兮的土狗一样盘踞在校园的上空，肆虐的北风疯了似地吼叫着，将满地的落叶卷起，然后狠狠地扔进校园中央的景观湖里，冷飕飕的冬雨越下越大，斜刮在人的脸上，像许多把锋利的小刀刮得人疼痛难忍。
夏冬不禁打了个寒颤，本能地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这件棉袄是他刚到东央大学读硕士的那年冬天母亲在老家买好邮寄过来的，算算都快八年了。宿舍里还有一件红色羽绒服，连同那双黑色皮棉鞋共花掉了他近半个月的博士生补贴，是前年冬天咬了好几个晚上的牙后在淘宝上买的，不过他平时舍不得穿，只是在放寒假的时候穿回家给母亲看的。
读博已是第五个年头了，四篇“C”刊小论文终于发完和工作单位初步落实的喜悦刚刚散去，博士学位论文盲审不过的冰水就迎头倒了下来。导师的愤怒是他预料到的，可导师“喋喋不休”跟他说了近半小时到底说了些什么都被他的耳朵拒之门外，他只知道“天塌下来了”，他感觉到了两腿发软，两眼发黑，热泪在眼眶里打转，这热泪本来是为博士学位论文答辩顺利通过准备的。
还记得八年前，从中江大学汉语言文学系跨专业考进东央大学哲学系时的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可八年来，特别是近两年来，夏冬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学哲学的料，更不是哲学园中的宠儿，自己的心似乎还留在现代文学的世界，自己还一直跟散文、诗歌藕断丝连、眉来眼去。高压状态下与先秦诸子哲学纠缠、撕咬了近五年时间令他身心俱疲，他再也不想每夜抱着这些经典入眠，说些“之乎者也”的梦话。最近两个多月，几乎每天一本的文学“美餐”令他乐不思“哲”。
这半年来孤军奋战在求职战场上所经受的伤痛、所品尝到的苦辣辛酸曾令他夜不能寐。他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天道酬勤”、“苦尽甘来”、“因果报应”似乎还是灵验的，能福、德福也似乎是一致的，因为凭借他三个“985”工程大学的本硕博教育经历、已发的四篇“C”刊论文以及精彩试讲，东央当地总算有一家二本院校愿意引进他，并给他副教授待遇。副教授职位这枚诱人的“甜果”就挂在他的头顶，只等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这两块“垫脚石”为他垫高双脚去摘取，不曾想“垫脚石”瞬间变成了“烂泥巴”，头顶那枚诱人的“甜果”也被一阵“大风”刮得无影无踪。
同寝室的贾贵下午去了一所“211”工程师范院校试讲应该还没回来，夏冬加快了脚步，他要趁贾贵不在的时候回寝室取些东西，然后离开这块他永远都不愿再踏足的、仅仅给他带来短暂欢乐的小天地，他不想再见这位一直靠父辈资源垫脚摘取甜果的“矮子”、靠权钱架桥到达成功彼岸的“旱鸭子”室友，不想亲见自鸣得意、自命不凡的他那本不配有的轻蔑的眼神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从宿舍匆匆取了几样东西出来，雨已经停了，北风依旧凛冽，夏冬飞奔似地离开了校园，临出校门时他回头望了望图书馆——他心目中的天堂，那儿有他的“精神大餐”，还有他已暗恋了两年的师妹小芳，她此刻正端坐于一处安静的角落刻苦攻读，等待破茧成蝶、凤凰涅槃的时刻。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已经被剥夺了对她害羞一笑的权利，他只能远远地、默默地关注她，思念她，祝福她。
寒风中，刚出了一身汗的他觉得更冷了，他停下脚步，从行李箱中取出那件平时从来舍不得穿的红色羽绒服披在旧棉袄的外面，显得是那么扎眼和另类，不过这已经不是他所计较的了，“敢问路在何方”才是他目前不停问自己的问题。
他不敢给父母亲打电话，尽管他们前天晚上还打电话问他啥时候回家过年呢，他怕自己会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而令二老担心，其实他是多么想念他们啊！他都快半年没见着他们了，原本准备博士毕业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们每人买一部智能手机，教他们玩微信，发红包，与他们视频聊天，如今这一美好的、并不算奢侈的愿望却被这一盆突如其来的冰水浇灭了。
夏冬独自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直到西天的最后一抹残阳融进冥冥的暮色之中。昏黄的街灯下，公交站台旁，他腾出一只手来，用嘴摘下有点淋湿的手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颤颤巍巍地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只几秒钟的工夫，陈哥那熟悉、亲切、温和、关切的声音便钻进了他的耳朵。
挂了电话，坐上86路公交车，夏冬的心情稍好了些，陈嫂这几天出差了不在东央，他又可以在陈哥家这个临时的避风港躲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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